面條沿着黃河走,
一邊順着秦晉的版圖從北流向南,
一邊滲透兩岸的脈絡由東跨到西。
擺開一場香氣的對壘,
掀起一次碳水的較量。
陝西,鄰五省接三市,襟四面控八方。
秦朝時,這裡是版圖的圓心,
兵馬做半徑,在中華畫了一個圓;
漢朝時,這裡是文化的圓心,
文明做半徑,在亞洲畫了一個圓;
唐朝時,這裡是盛世的圓心,
繁榮做半徑,在世界畫了一個圓;
黃河是他頭頂的傳輸帶,
秦嶺是他腰纏的百寶箱。
駝隊商旅使團心心念念朝拜中華,
車船騾馬腳夫熙熙攘攘奔赴長安。
物華天寶,帝王的福祉,
物産交織,食客的天堂。
陝西的面,有一個大大的舞台。
漢中是最早的天府,種出最飽滿甘香的小麥,
磨碎研細和水成絮,揉壓按擠歸攏成團,
再根據陝西人的心情變換着形狀。
世人皆知陝西的馍能夾一切,
世人鮮知陝西的面,能拌的更多。
一隻大碗,盛好各式各樣的面,
褲帶面裹得滿,棍棍面嚼着香。
肉醬、肉塊、番茄、油菜、土豆丁、蘿蔔丁......
把一碗面裝扮陝西周邊風物地圖,
兩湖的濃郁,川渝的新鮮,高原的酸爽,塞外的牛羊......
隻有滾油澆到蒜末和幹辣子上,
這撲鼻的鮮辣香氣,才叫陝味。
面有引力,陝西口味,攪拌四方為一方。
毗鄰川渝,陝西人卻以秦椒為傲。
縱你西南辣椒款式成百上千,
老陝獨愛秦椒肉厚油大,
香得直接,辣得幹爽。
化繁為簡,油潑辣子面比“五合一”更直抒胸臆,
那是比一個“咋”更刺激和火辣的體驗,
少許生抽調味,零星香醋增香,
油菜豆芽爽脆,讓油辣子再度激蕩。
寬面在海碗裡攪拌得根根透着熱情的鮮紅,
先是鼻腔辣,再是口腔香。
陝西人扯最寬的面,去包裹最多的味道。
把面扯出兩指寬,把面抻到半人長,
一盆面,一碗湯,蘸水面,一場面條的魔術。
面是熱氣騰騰的麥香,湯是油光閃閃的酸爽。
白面條進,紅面條出,像一匹鮮亮的絲綢。
蘸水酸辣蒜香,面條爽滑柔順,
一口接一口,麥香和蘸水在口腔分分合合,
一根接一根,直到盆碗幹幹淨淨,肚子鼓鼓囊囊。
陝西省域跨三個溫帶,
土地的溫度,也能影響面的溫度。
數九寒冬,陝北的羊肉面,油濃味重。
黃澄澄的面片,顫巍巍的肉塊,
腥膻被作料盡去,甘香被烘托出來,
反倒是肉入口即化,面來了個砸砸彈牙。
紅辣子“粉末”登場,一出三英戰呂布,
嚴寒打了個打敗仗,通體的暖洋洋。
三伏酷熱,清素的漿水面,酸爽開胃。
芹菜、荠菜經過面湯長久發酵,
失去了靓麗的色彩,沉澱了别樣風味。
這湯也有了一段開胃生津的故事。
面進湯中,鋪上油炸的辣椒段,
低頭大口塞面,擡頭仰天喝湯,
酷暑裡大開胃口,酸爽後唇齒留香。
這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羊肉面掃平陝北,漿水面鼎定陝南,油潑面直取關中。
最後還是一碗臊子面,彰顯漢中統一氣象。
雞蛋、木耳、蘿蔔、蒜苗、豆腐,五色成畫。
辣子、香醋、肉臊、花椒、鮮姜,一出大戲。
畫裡畫的是秦皇漢武和盛唐,萬邦來朝;
戲裡演的是秦磚漢瓦和老腔,雄壯悲涼。
醋、椒、面、湯,酸、甜、苦、辣。
一筷子高高挑起,兩腳闆穩穩紮牢,
一碗面紛紛入口,人世間細細品嘗。
滾滾的紅塵,滾滾的面湯,
陝西的故事,都在面裡。
如果陝西的面是“三千寵愛于一身”,
那麼山西的面則是“為伊消得人憔悴”。
山西,表裡山河。
造物者的雙手捧起過三晉的大地,
擠壓出褶皺,變成一道道山梁
指縫的間隙,成為丘陵盆地。
汾河從他的雙手之間流過,
華夏在他的掬捧之下誕生。
山河交織,是為戰争營造的天險,
萬仞絕壁,是把土地割裂的屏障。
千溝萬壑跑不開牛羊車馬,
高原少水長不出瓜果魚蝦。
當有限的耕種土地面臨種植抉擇的時候,
山西人給出了最務實的答案,
全上主食。
為了給有限的食材賦予新鮮感,
山西人不斷變化着面的形狀和成分。
他們可以為面發明工具,
制作出刀削面、剪刀面、壓河撈、剔尖兒......
他們可以為面注入情感,
叫它們撥魚兒、貓耳朵、抿圪鬥、擦尖兒......
他們可以為面找好夥伴,
夥伴有紅面、豆面、莜面、荞麥面......
山西人是吃粗糧雜糧的行家,
晉中、晉東南盛産谷子、玉米、高粱,
晉北盛産莜麥、荞麥、大豆、土豆。
一道道山梁讓山西人的飲食固執,
也讓中國最古老的農作物曆久飄香。
陝西的面,探索的是味道的廣度,
山西的面,則追求味道的深度。
前者一面百味,一年吃百味,吃的是驚喜。
後者一面一味,一味吃百年,吃的是情懷。
單以調味而言,西紅柿打鹵是最為家常。
吃慣了西紅柿雞蛋打鹵,放了青椒不習慣,
吃慣了西紅柿青椒打鹵,放了土豆要皺眉,
山西人永遠在追求記憶裡鎖定的那個味道。
同理,小炒肉的工序,打鹵面的配方,
都有唯一的味覺密碼,解鎖味蕾的歡愉。
毫無疑問,醋是山西人味覺密碼的首位。
面粉是血脈,面條是骨骼,面團是肌肉,
而醋,才是山西人的靈魂。
增食欲、促消化、中和水堿,
吃醋是山西人感性的需求,也是理性的選擇。
把醋倒進碗裡,才是山西人開始吃面的信号。
一口面條進嘴,香氣兵分兩路,
一股靈氣直沖天靈蓋,一股香氣直撲五髒廟。
勤儉節約的必然或是味覺固執的偶然,
山西人還養成了以菜配面的習慣。
過油肉炒剔尖兒、小酥肉炝鍋面,
酸菜豆腐打鹵面、燴菜澆手擀面。
當别人把米飯當做對一道菜的最高贊賞,
山西人用澆面來告白對一道菜的愛意。
或者像清徐沾片子一樣幹脆,
用蔬菜挂一層面糊,直接沾起醬料吃。
說到蘸料,從晉中北上,找莜面栲栳栳。
莜麥仿佛對高寒幹旱的晉北情有獨鐘,
而莜面獨特的草本氣息讓晉北垂涎欲滴。
莜面揪成劑子搓成面片,
食指中指一個俏皮的抖動成一個面卷兒,
整整齊齊排列在蒸籠上,
像一個個小盅去裹挾最多的蘸。
相比西紅柿或是醋鹵,
晉北人搭配的則是香濃油亮的羊肉臊子,
小嫩肉丁和花椒炖足了沒有腥膻隻有香氣,
吃上一籠抗餓又驅寒。
繼續北上,在大同遇到山西的招牌——刀削面。
山西各地有刀削,大同最為馳名。
一口大鍋裡的沸水咕咕直跳。
一塊面坯在案闆上揉得咯噹作響,
直揉得面團緊實光亮,
薄瓦片似的削面刀才開始在上面飛舞,
一條條柳葉般的面條子噗噗如水,
兩邊薄中間略厚,面的滑和韌一起呈現,
嚼在嘴裡叭叭作響。
澆上一勺鹹鮮的豬肉臊子,
面條子跟着閃爍出黃燦燦的油光。
一道道山梁,一道道河,
自然地理把山西塊塊劃分,
劃分出不同的風俗、口音、以及口味。
晉中是山西特色,晉北有塞外風情,
到了晉南吃面,又是一個樣子。
上黨人以餅為面,晉城則是用面做菜,
如果說河東的扯面有了秦地風骨,
那麼臨汾的牛肉丸子面則是自成一派。
牛骨和香料的高湯一勺勺冒在黃澄澄的面條上,
盛進碗裡再來一大勺辣醬,
香醇熱辣的面條子搭配牛肉和丸子,
渾身散發着暢快。
山西的面食吃不完,講不完,
每道山梁之間,都有不同的人,
每一個人,都吃着不同的面。
他們用智慧和情感,
賦予面千姿百态,千滋百味。
山河是家,面也是,
山河裡有故事,面也有。
面條沿着黃河走,
一邊順着秦晉的版圖從北流向南,
一邊滲透兩岸的脈絡由東跨到西。
作為中國曆史上最早出現的食物,
面條制作簡單、食用方便,
作為中華文明的發祥地,
陝西和山西更是把面吃出了更高的境界,
壓幹捏搓拉,煮蒸炒燴炸。
因時而異,因地制宜,
黃河水澆在兩地的面粉上,開出花兒來。
陝西的面像漂亮的夫人,高調的有面子,
山西的面像賢惠的妻子,低調的過日子。
陝西的面是中華的地大物博,鐘靈毓秀,
山西的面是中華的一脈相承,源遠流長。
一出唐明皇,一出楊家将。
難分高下,也不必分高下。
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枕山河一碗面。
面條沿着黃河走,
從甘肅的牛大,流向河南的燴面,
面條沿着長江走,
從擔擔面小面,流向熱幹面、奧竈面。
一筷子挑起奔流的大江大河,
是我們選擇了面,也是面選擇了我們。
隻是在秦晉兩地,
這一份熱愛被放大、被深入、被繼承、被發揚。
被雙手和胃口給予大大的擁抱。
做好一碗面,
是對生命的感恩,是對生活的熱愛。
陝西的面,山西的面,
中國的面。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