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素老三,中國作家。2021年實行節儉計劃,飲食上“十塊錢過一天”,用每月1198元退休金過有趣的節儉生活。6月份,我去做保姆,體驗人生百态。
(我在許家做保姆,每天工作三個小時,給老夫人中午做一菜一飯,并收拾幹淨廚房,并給老夫人洗衣服被單,并給老夫人洗頭。每月四天假日,月薪1000元)
這天上午九點半,我到許家做保姆。
用鑰匙打開房門,聽到老夫人房裡傳出女人的說話聲,随即一個女人走出來,沖我大叫:“你誰呀?咋進來的?趕緊出去!出去!沒聽見呢?我報警了!”
她的聲音有點刺耳。
我蹲在玄關換鞋,被這聲音吓了一跳,擡起頭,看到一個豐滿的五十多歲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滿臉怒氣,就要伸手往外推我。
我急忙說:“我是來許家幹活的,許大娘呢?”
豐滿女人臉上的表情飛快地變換着,先是猜疑,後是憤怒,轉而是嫉妒,最後是酸溜溜地盯着我,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我,對走出卧室的老夫人說:“姨媽,這是你新雇的保姆啊?”
老夫人拄着助步器站在門口,笑呵呵地對我說:“紅啊,這是我外甥女,以前在我家幫忙了。”
哦,是前保姆翠芬。
我想起許夫人跟我說過翠芬的事,因為翠芬不聽從許夫人的吩咐,又因為翠芬私下收了病人送來的禮,被許夫人辭退了。
我打量着面前的女人翠芬。她要比我大個五六歲,褐色的皮膚上點綴着常年累月太陽暴曬留下的斑點,但因為塗抹了厚厚的脂粉,臉上的斑點看得不太清晰。她的身材豐滿結實,一條長款的花色連衣裙被身上的各處突起都撐滿了,一點沒浪費。一雙胖胖的腳擠在我的兩隻瘦拖鞋裡,那拖鞋似乎在向我喊救命!
我打量翠芬,不知道她的歸來是常住不走,還是來做客的?
翠芬也在打量我。她臉上是多肉的,但嘴唇是薄的,緊緊地抿着,使嘴邊的法令紋深了很多。她塗抹了一種鮮豔的紅色唇膏,配着臉上的顔色,好像打翻了調色盤,看着不太舒服。
翠芬指着我,兩片薄唇蠕動,飛快地對老夫人說:“姨媽,你看她也太瘦了,跟排骨似的,沒啥肉,這能幹動活兒嗎?”
我不太喜歡翠芬,剛見面就指責我,還用手指頭指點我,都快指到我鼻子上了,這要是打架,我張嘴就嘎嘣一聲咬斷她的手指——哦,太暴力了,可能是重傷害,犯不上,忍一下吧,風平浪靜。
我沒搭理翠芬,問老夫人:“大娘,今天中午你想吃啥?”
老夫人說:“翠芬來了,咱們包餃子吧。”
我向廚房走時,翠芬又在我身後指點:“這屁股都沒肉,走路輕飄飄的,一陣風就能刮倒,這麼瘦能幹活嗎?”
以前旁人這麼說我,我還挺高興,覺得自己瘦身成功。可今天翠芬連諷刺帶打擊地訓我,頭一次我當她是客人,沒搭理她,她卻倚老賣老,得寸進尺,還指指點點地評論我,我真想回頭給她兩句難聽的。但轉念一想,甭跟她一般見識,犯不上。
竈台上放着四根黃瓜,四個雞蛋。老夫人要做黃瓜餡的餃子。
我見竈台上沒有肉,以為老夫人忘記從冰箱裡拿肉了,就問跟進廚房的老夫人:“大娘,餃子裡放不放肉?”
老夫人還沒說話呢,跟進廚房的翠芬就一臉嫌棄地向我打了一通機關槍:“哎媽呀,沒見過你這樣的保姆,到雇主家裡還自己張羅要吃肉的,你也太饞了,你這麼瘦,好東西給你吃也白瞎了,不知道吃到哪去了。你這麼饞可當不了保姆!”
我的媽呀,我實在忍無可忍,回頭怼翠芬:“這位大姐你是不是有病啊,來這之前是不是沒吃藥啊?我進屋還不到三分鐘,你叨叨叨地說了我三次,對吧?我瘦怎麼了?這是我瘦身成功的表現。胖就好啊,看見豬胖沒?那是挨宰的命!”
翠芬估計是沒料到我會怼她。前兩次她叨叨我,我沒吭聲,她以為我好欺負,就跟進廚房繼續教訓我。我回怼她,她臉上的表情又開始轉換起來,七扭八掙的,剛要張嘴說我,我制止了她。
我說:“你先别說話,你說我三次,我還沒說完你三次呢,有來有往,這才公平。你沒來之前,許夫人已經跟我說過了,你吃素,許夫人買回來的肉你沒給老夫人做,許夫人要求我每天中午給老人做點瘦肉——既然來到許家做保姆,我就聽雇主的要求辦事。但我聽雇主的,我可沒說聽你的,我給雇主打工,可不是給你打工,你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再張嘴跟我說話!”
我和翠芬說話時,壓低了聲音,身邊的翠芬一句不漏地全聽去了,但坐在遠處餐桌前的老夫人聽不見。
翠芬臉上的表情又變換了幾秒鐘,随即她猛然嘎嘎地笑起來,用手一推我的肩膀,說:“哎媽呀大妹子,你也太能說了,說了一堆我都沒聽懂你做啥,我給你一起包餃子!”
翠芬真厲害,三言兩語就把我的力量給卸掉了,她聽懂了,卻沒有生氣。這點我得跟翠芬學,适者生存呢!東北老娘們,基本都有這兩下子,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
黃瓜餡餃子,以前我沒包過,就問老夫人怎麼做。
翠芬說:“哎媽呀,這都不會,你咋做保姆的——”
我心想,啥都會的人,誰還去做保姆?
見我橫了她一眼,她立即哈哈一笑,改口說:“我來我來,老妹你給姐打下手。”
在翠芬的吩咐下,我把黃瓜洗淨,用插菜闆插成絲,攥幹水。攥黃瓜水的時候,又被翠芬呲了。翠芬說:“你也太浪費了,黃瓜水咋能扔掉呢?趕緊攥到碗裡!”
也不知道翠芬要留着黃瓜水幹嘛,澆花嗎?
翠芬已經開始和面了,她把我攥到碗裡的黃瓜水和面了,白面呈現出微微的綠色,還真挺好看!
翠芬幹活麻利,我煎雞蛋的時候,她已經把茄子用微波爐烤熟了幾個,切了一堆蒜末蔥絲和香菜末,剖開茄子的肚子,将這些佐料均勻地塗抹在茄肚裡,随即又抹了一層鹽,放到窗台上晾涼,封到保鮮盒,放到冰箱冷藏,蒜茄子就已經做好了。
我将攥幹的黃瓜絲切成末,翠芬隻讓我切了一棵蔥,放到黃瓜末裡攪拌,其他姜蒜都沒放。她又放了油,先鎖住黃瓜裡的水分,後放鹽,防止黃瓜再出水。
翠芬性格開朗,心直口快,快到什麼程度呢?腦子還沒等想出來呢,嘴就先說出來了,說錯了也沒辦法,收不回去了。她是用嘴思考的人。
好在被我怼過一回,她收斂了很多,再訓斥我時,一看我臉色不對,她就嘻嘻一笑,說:“沒說你,沒說你,我說我自己個呢!”
她的模樣反倒把我逗笑了。
不打不相識。
跟翠芬學了一招包黃瓜餡的餃子。
包餃子的時候,老夫人按餅,我擀皮,翠芬包餃子。三個人一起拉拉雜雜地說起來,主要是翠芬說她的新雇主的事。
翠芬從許家離開後,又經朋友介紹,到一戶三口之家做保姆。這家夫妻倆平常上班,中午翠芬幫忙接送上學的孩子,翠芬做中午飯和晚上飯,打掃房間,每周休息兩天,月薪2000元。
翠芬炫耀地支起她的胖腿,讓我和老夫人看她身上穿的連衣裙,說:“這是婷婷她媽送給我的,他們對我可好了,做啥都我說了算,廚房全部聽我的,我買菜她也不查賬,想買啥買啥——”
我開句玩笑:“想買肉就買肉?”
翠芬白了我一眼,笑了,說:“我吃素,這回我去他們家就先說好了,我自己用一個鍋炒菜,他們家一頓兩個菜,一葷一素,素菜我就用另一個鍋炒,他們同意了,直誇我幹活幹淨,做菜好吃,做啥都節省——”
老夫人問:“你住他們家呀?”
翠芬臉上暗了,随即又活躍起來,說:“我這次做的不是住家保姆,就是白班,晚上我住附近的公寓,便宜——姨媽,她們讓我住她家了,我不愛住,半夜還得伺候她們,不如晚上回公寓住自由自在。”
我問:“今天中午你不去給他們做飯?”
翠芬又高興了,眼睛都亮堂起來,眉飛色舞地說:“他家有朋友來,要下館子吃,不用做中午飯了,還說晚上飯也不用我做了,會從飯店打包回家,給我額外放了一天假。”
翠芬看看老夫人,忽然伸手攬住老夫人的脖子,臉貼着老夫人的臉,動情地說:“我想你呀,正好趁着這天假就來看你了。”
老夫人也動情了,撫摸着翠芬的手,說:“你這孩子,想我就天天來看我,你晚上不住雇主家,你就來我這住,别住啥公寓了,還花那冤枉錢。”
翠芬嘴一撇,眼神黯淡下來,說:“我不願意跟你兒媳婦照面,平常周末說不定就撞到她在家裡,今天不是周末,她肯定不會回來!”
我用胳膊肘撞了下翠芬,壓低聲音說:“行了,别難受了,倆人相處不到一起也正常,誰還沒有個脾氣?你在新雇主家裡不是挺好的嗎?”
翠芬掃了眼老夫人,低聲說:“在哪能趕上在自己姨媽身邊啊?那多自在,想幹啥幹啥。到人家雇主家裡,被人呲呲哒哒的,心裡難受也沒個說話人兒——”
我說:“你剛才不是說女主人還送了你身上穿的這件裙子嗎?”
翠芬蹙着眉,撇着嘴,不高興地說:“别提了,她那是穿剩的,不稀罕要了,才給我的。”
我說:“行了,姐,别挑肥揀瘦了,女主人不要,她可以送别人,或者扔垃圾桶裡,她能送給你,還是把你當盤菜了。再說,有了這條裙子,今年夏天你也少買一條裙子,這不是省錢了嗎?”
翠芬一聽省錢,眼睛亮了,看着我笑起來,說:“哎,你說話挺有意思,幾句話就把我心裡的不痛快給撲了平乎了,你嘎哈的,說話唠嗑不像幹保姆的。”
我也笑了,說:“剛才咱倆要是繼續話趕話,非打到一起不可,那你就知道我以前是幹啥的了。”
我倆都笑起來。
我發現老夫人聽我們小聲說話時,雖然聽不明白說啥,但估計她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她看自己的外甥女臉色不好,她臉色也黯淡下來。現在看我們兩人笑了,她也咧嘴笑了。露出右側沒有幾顆的牙齒。
翠芬忽然上下打量我,說:“哎,你這麼瘦,咋保持的,說點秘訣,把我這身膘兒減減。”
我說:“你不是說我瘦難看嗎,啥也幹不了嗎?”
翠芬說:“你還生姐氣呢?”
我笑了,說:“中午飯吃完别睡覺,晚上飯少吃點。平常再跳個操,練個瑜伽啥的,就能瘦。”
翠芬問:“這麼簡單?”
我說:“簡單的才是最見效的。說複雜的那都是糊弄人的。”
翠芬問:“就這些?”
我說:“有用的一句話就夠了,沒用的說一堆也都沒用。”
翠芬笑得嘎嘎的,用肩膀撞我,說:“你這說話嘎巴溜脆的,跟小娟(女主人)能打個平手吧?”
我開了句玩笑,說:“打過一回,一比一,平。”
翠芬信以為真,以為我和許夫人真打起來了,她趁老夫人去衛生間,對我說:“小娟那女的,可會來事兒了,你看她在咱們保姆前面,叉着腰得得瑟瑟的,在我兄弟海生面前,可會撒嬌了,可會哄人了,要不她一個二婚頭,咋能把我兄弟一個黃花大小夥子糊弄到手?”
翠芬的話把我逗樂了。“就許先生那樣膀大腰圓的爺們兒,還黃花大小夥子?許夫人可是醫院主任——”
翠芬嘴一撇,說:“得了吧,她當你吹的牛吧?我兄弟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個小護士,成天給屁股紮針,跟我兄弟好上了,我大哥才托人,她才當上醫生,她也挺會來事,這些年舞舞紮紮地又爬上主任的位子了,那都是我們老許家搭的梯子——”
我和翠芬都沒發現廚房門口暗了一塊。有人擋住了外面的天光。最開始我以為是老夫人去廁所回來了,冷不丁感覺氣氛不對,有些異樣,急忙擡頭,才發現門口站着的人是白衣飄飄的許夫人。
許夫人走路怎麼沒聲?她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聽到多少翠芬和我的聊天?看她盛怒的一張臉,我擔心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我是寫作者素老三,堅持原創,願意聆聽你做保姆的故事,或者你是雇主的故事。喜歡我的朋友請關注我,分享最新的文章。有條件的網友可以幫我轉發,讓更多的朋友看到。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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