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默 美國休斯敦大學政治學博士候選人

這次美國大選選情的進展，總體而言筆者沒有感到多少驚奇，雖見波瀾和波折，卻未有太出乎意料的事，而特朗普與拜登之間的權力交接，雖現在看起來頗多阻礙和停滞，但一般預料12月中旬之後特朗普最終還是會就範，因為若最後是被中立的美國國家機關強行請出白宮，造成的社會印象和觀感将會極其惡劣，即使是特朗普般的狂人也不會情願承擔那樣的風險。

具體到選情一事， 早在九月底和國内媒體的一次專訪中，筆者已經指出：“因為今年有很多郵寄選票，可能會出現什麼結果呢？有可能11月3号的晚上出不了最終結果，就是開票當晚呢，有可能是特朗普赢，然後郵寄選票全部彙總之後，大概十天半月之後，有可能會翻過來成拜登赢。那個時候，就不是誰赢誰不赢的問題了，那個時候是雙方的感知和認知的問題。”而實際選舉中特朗普表現得比民調更為強勢、更有力帶動共和黨選情罷了，其他許多事情，基本都在預期之内，比如由于美國當前的政治極化環境，這兩個候選人大概率不會彼此拉的很開，而是選情一路膠着緊咬，密切纏鬥，這些都符合事前預判。 雖然特朗普不斷要将民主黨抹為“社會主義者”和同情“暴民”者，并一再追打拜登之子亨特的所謂醜聞，但由于民主黨内部左翼民粹和主流建制整合較好，有全國性的黑人民權運動加持，再加之副總統卡馬拉·哈裡斯這個人選選得别出心裁、頗得人心，以及拜登辯論會上反複強調的“團結共進而非分裂對立”的立場态度也頗具廣泛感召力，所以雖然民主黨所期待的“藍色浪潮”并未出現，且民主黨甚至在衆議院掉了一些席次（仍守住多數黨地位），但總體而言特朗普對民主黨的攻勢皆盡落空。

11月3日，人們在美國紐約時報廣場觀看實時計票結果。

盡管這次大選前，我們已看到不少共和黨選民倒戈，反對特朗普支持拜登最著名的兩個組織是“林肯計劃（The Lincoln Project）”和“共和黨選民反對（Republican Voters Against Trump）”。林肯計劃成立于2019年，其官方推特關注人數超過270萬，該團體不少骨幹是曆年來幫助共和黨人勝選的關鍵策士，極其善于把握和影響民意，都是操作選戰的資深專家，他們聯袂反特朗普，制作大量文宣，形同入室操戈，并于2020年4月公開宣布支持拜登，其運作或多或少影響和塑造了一部分保守派選民的投票意向 。但是，共和黨人反特朗普其實不見得是2020的全新現象，早在2016時共和黨與保守派就已經有一批人緻力于堅決反對特朗普了（即所謂The Never Trump movement）。

在筆者看來，這股力量并非将拜登推上勝者地位的決定性力量。同理，特朗普執政四年積累了大量的中間偏左派群衆的怨氣和怒氣，但那股力量大約正好與特朗普熱情高漲的支持者們對沖抵銷，因此也不見得是拜登勝選的關鍵推手。應該說，若無新冠疫情，這次拜登與特朗普的纏鬥一定更為白熱化，而且存在相當程度的可能性拜登最終無法擊敗特朗普。特朗普的防疫失敗，尤其是他的輕忽問題、淡化疫情、推卸責任的态度，惹怒了很多美國的中間選民，而這些人原本并不一定會出來投票，或者即使投票也可能投給第三黨，甚至于投給特朗普。畢竟，一個顯著的事實是，大量美國人都認為特朗普搞經濟很有一套，比一般政客強的多，而很多持這種看法的人未必就是特朗普的粉絲。選舉這種東西，往往最後看的是給選民造成的“定勢”型的印象，而不是某個候選人在某一方面真實能力究竟若何。

特朗普始終否認，但大量美國中間選民看得明明白白的一個事就是，若不能将疫情有效控制住，一天到晚侈談經濟重開是無實際意義的，或者至少是将以老百姓的身體健康為其代價的。到特朗普選戰最後沖刺階段，他幾乎完全放棄防疫統籌工作，一心隻是專注于各搖擺州來回造勢拼人氣，而他的造勢場合很多人不戴口罩，且彼此沒有保持社交安全距離，與此同時，美國疫情又開始感染數據沖高，多名專家預測秋冬季節大爆發，這些形象加總到一起，但凡不是意識形态先行的選民都會産生很不好的“國家在燃燒，總統卻隻關心自己的選舉”的印象。在選戰倒數的白熱化階段，特朗普還暗示一旦成功連任就要将“美版鐘南山”Fauci醫生解職，這雖然極受支持特朗普的群衆歡迎，但對一般公衆而言則必然加劇特朗普造成的負面印象。

在美國首都華盛頓，人們戴着口罩出行

在我看來，美國近期的更大問題尚不在于特朗普不願承認選舉結果及交權，而是無論特朗普做什麼，拜登真正開始執政都要等到明年1月20日之後。現在的特朗普政權基本已是放棄防疫工作，一心隻想着如何才能讓選舉結果翻盤，而無數醫療專家和近期數據都顯示這個冬天很可能會迎來新冠疫情加上流感的雙重大爆發，也就意味着美國大約會有超過兩個月的時間缺乏聯邦層級的統籌防疫，而僅能全賴于各州自行其事。但是美國前一階段的抗疫工作已經清楚地讓世人看到，要想全美防疫有重大成效，必須要有一個信賴科學，富有效能的聯邦政府統籌兼顧，協調諸端。因此，這兩個月裡美國普通人民将極有可能會承受更大的疫情壓力，以及付出更大的生命代價。也許隻能寄望于疫苗的快速研發，但即便疫苗在這過渡期的兩個月内完全成功，要想實現全面施打将仍有物流鍊等方面的一系列技術難題，人民對疫苗的信任度也是一個潛在未知數。

至于說特朗普個人的政治前途，筆者也認為遠未終結，我們需要考慮到這樣一個事實，即在全美新冠感染超千萬例，死亡總人數超23萬的情況下特朗普還能逆風高飛，拿到超過7148萬張普選票，超過他2016年時拿的6298萬張普選票，這充分說明美國人裡還是有大批支持同情特朗普路線的人，因此，以特朗普的商人性格，他必定會以這7100多萬張票加上前總統的特殊身份為其籌碼和杠杆，試圖長期影響共和黨政治的走向，即使他下野之後再無公職在身。而共和黨裡的很多政客，大概率也不會有勇氣，或者說基于選票考慮不會有強烈動機和特朗普做徹底切割。當然，這一切并不一定保證代表共和黨2024出戰的必是特朗普。

研究美國政治的學者在未來必将集中大量精力研究這7100多萬張選票的來源和構成，以及這些人投票時所持的立場和心态。一個很顯著的事實是，同為拉丁裔，來自拉丁美洲不同國家的背景的人在投票時往往有很大不同，在佛羅裡達，出口民調顯示55%投了票的該州古巴裔選民支持特朗普，30%投了票的該州波多黎各裔選民支持特朗普，而“來自拉丁美洲其他地區背景”的投票選民大約48%支持特朗普，因此明白可見盡管特朗普曾多次口頭羞辱拉丁裔人群，但在很多佛州古巴裔選民看來，他們願意支持特朗普，以反對他們心中的左派政治浪潮。他們選擇相信特朗普能帶領美國振興經濟，穩定治安。

另外，我猜特朗普在最高法院構成一事上接連成功任命保守派大法官，也許對很多立場偏于保守派但對特朗普執政風格和放言無忌不滿的人來說是一針強心劑，促使他們出來支持特朗普。

而拜登未來的執政成效，很大程度系于最後究竟将由哪個黨掌控參議院多數地位，現在這個問題還沒有完全塵埃落定，因為在佐治亞州将進行兩輪決選制 （Senate runoff elections）的第二輪，從理論上講民主黨仍有可能最後在參議院戰成50比50，進而通過副總統一職掌控參議院多數。但是就多方觀察和預測來看，最終實現50比50 的概率并不大，也就是說，更有可能發生的現象仍是共和黨掌控參議院多數地位，那樣的話拜登執政時的許多重大政策立法就可能面臨堵塞和僵局 （gridlock），拜登此人在民主黨中以相對較願參與跨黨派合作而著稱，因此，也許拜登會有一些别樣的方法來調和與化解政策僵局，不過這些現在都言之尚早，具體情勢将如何延展我們仍需拭目以待。對于民主黨的支持者來說，gridlock現象可能會影響到拜登團隊的執政效能，但是一般認為市場反而希望看到gridlock，因為這樣就對民主黨一旦全面執政可能将出台的若幹規管化措施産生遲滞和拖延的影響。

責任編輯：朱凡

校對：栾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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