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打通生命的管道

這個男孩你肯定熟悉——他早早休學，沒有正經工作，身邊一群狐朋狗友，平日裡慣常一起打架鬥毆，偷摸拐騙，出入酒吧，煙聲酒色，從未有人在他口中聽到過他父母的名字，也從未有人從他輕蔑的嘴角旁竊聽到一句正經的論調，更沒有人能在他傲慢的眼神中捕獲到一絲驚恐或悲傷......

我們一定聽說過不止一個這樣的男孩的故事，也許是文學作品中某個叫不出名字的配角，也許是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也許就是我們身邊許久不聯系的某個朋友

威爾在别人眼中就是這樣一個男孩，沒人知道他讀過幾年學，也沒人知道他的家鄉在哪，他白天四處打工，晚上混迹酒吧，和一群朋友開着不知從哪搞來的組裝車四處找不順眼的人打群架，多次被帶進拘留所，一次次站在法庭被告席上......

但是就是這樣的一個男孩，卻有着非同常人的天賦，他能快速解出麻省理工大學數學組絞盡腦汁解不出來的數學題，他也能把哈佛曆史系學生辯論的啞口無言，甚至能運用自己的法律知識在法庭上為自己辯護到法官無話可說......正如他的朋友所說的“你擁有我們沒有的天賦”，也正是因為威爾超凡脫俗的天賦，我們得以在無數堕落的男孩中有了了解他的機會

是金子總會發光，威爾的數學天賦吸引到了麻省理工大學教授的關注，一次打架鬥毆，威爾被關進了拘留所，教授向法官求情并同意保釋威爾，但是條件是威爾要和他一起研究數學并同意進行心理輔導，威爾同意了

可是心理輔導進行的并不順利，每個心理專家都因受不了威爾的譏諷，羞辱而迅速結束了咨詢，威爾用輕蔑的言語緊緊封閉着自己的心，走近他的第一步就是要忍受住他的攻擊，而聲明顯赫，訪客不絕的心理專家不能也不願去輔導這樣一個不配合的患者

無奈之下，教授想起了自己曾經的大學同學西恩，西恩不算是有名的心理專家，甚至生活還有點簡陋，但是教授了解西恩，他知道如果西恩也束手無策，其他人更無法輔導威爾

同樣的，第一次見面，威爾就通過看透了西恩的一幅畫進而對他進行了羞辱:“你娶錯了女人!”

不出所料，西恩惱羞成怒，威爾得意揚揚得看着眼前這個“高傲”的心理醫生，想看看他怎樣掩飾自己的憤怒和羞恥然後揚長而去，但是出乎威爾的意料，西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他上前掐住威爾的脖子，威脅如果他再羞辱自己的妻子一次，就殺了他

威爾吃驚極了，他發現西恩和那些自視清高的心理專家不一樣，他選擇了袒露自己的心聲，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憤怒，而不是掩飾，更不一樣的是他被自己羞辱後，仍舊不停止輔導

威爾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争吵不代表關系的結束，承認自己的不完美，才是平等交流的基礎

第二次，西恩選擇在公園和威爾見面，他坦然承認自己因威爾的中傷感到痛苦，徹夜難眠，威爾意識到，原來心理專家也是有限的人，是真實鮮活的人，也有痛處和難以面對的過去，心理專家也會受傷，也會被一個粗魯的男孩傷的很重

西恩選擇理解威爾，他說他徹夜難眠的時候思考了很久，他最終想明白了，由此也就有了以下堪稱影史經典的對話: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波士頓吧？如果我和你談論藝術，想必你已經記住所有藝術書上的摘要并來和我談，比如米開朗基羅的藝術成就、政治取向等等。但是你無法告訴我站在西斯廷大教堂下面，真實地體味那種震撼的感覺吧？如果我們談到戰争，你可能會引用莎士比亞。但是你不知道什麼是戰争，感受當你在戰場上抱着你即将死去的最好的朋友，看着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刹那，眼中向你流露出的渴望生命的眼神。

如果我們談到愛，你可以會給我背十四行詩。但你不會知道，當你看着你心愛的伴侶非常脆弱的時候，感受是什麼。你本以為上帝在你手中放了一個安琪兒，這種愛可以超越一切，超越癌症！你不知道為了照顧身患癌症的妻子，在醫院裡兩個月寸步不離是什麼感覺。你不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失去”，因為這隻有在你愛一件東西勝過愛你自己的時候，你才能體會到。你從來不敢愛任何人，對嗎？

看着你，我并沒有看到一個聰明的、自信的男人；我隻看到了一個被吓傻的狂妄孩子。威爾，你很天才，沒人能否定這一切，甚至沒有人會了解你。但是你卻因為看到一幅畫，就對我的生活妄加評判。

你是個孤兒，對吧？難道我會因為讀過《霧都孤兒》這本書，就會知道你的生活有多艱辛？你的感受是什麼？你是誰？這可能嗎？我不可能像你去讀我寫過的書來了解我；除非你願意敞開你自己，願意和我交流，不然我無法知道“你是誰”。你不願意說，是不是？你或許已經被自己可能表露真實的自己給吓到了？……”

“看着你，我并沒有看到一個聰明的、自信的男人，我隻看到了一個被吓傻的狂妄孩子。”

威爾被西恩的話吓壞了，一直以來，他以驕傲和輕蔑視人，從未有人看到他行為背後隐藏的對親密關系的恐懼和無助，這是他自己無法理解，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而西恩看到了，但是看的不真切，于是西恩鼓勵他說出來

後續兩次會面，威爾對西恩敞開了自己的心，原來威爾和西恩有着相似的成長背景，在威爾的記憶裡，父親是一個酗酒，打罵妻兒的暴君

他早年的時候經曆了太多次虐待，分離，他想要的那種親密和愛，永遠都得不到

威爾有嚴重的分離焦慮，他渴望擁抱卻得不到，他無法用語言描述那種悲傷的，那種無法得到的感覺，隻有通過一次次本能破壞即将來到的親密關系，用讓别人感到同樣感覺的方式，來讓别人理解自己的幽怨、孤獨和渴望。

孩子往往會認為父母的争吵是自己的問題，早年的生長環境助長了威爾了這樣的心态，那些虐待，辱罵，離棄，那些破碎的關系，都是自己的錯!他渴望擁抱，又一次次帶着苦毒推開所有人，心裡卻憤恨:你為什麼要離開我!你為什麼不緊緊擁抱我!為什麼我輕輕一推你就走了!他害怕那種抓不住，留不住的感覺，在一份新的關系面前，他就像是一個手足無措受了驚吓的孩子，他怨恨别人，更怨恨自己，他推開所有人，把自己孤立起來，就像西恩說的“他在别人離開之前先趕人走，他因此孤獨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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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欲拒還休的戲撕裂了威爾所有的僞裝，“這不是你的錯”西恩一遍遍重複，任憑威爾怎樣敷衍，躲閃和抗拒，西恩直視他的眼睛，一步步靠近，“聽清楚了，孩子，這不是你的錯”威爾妄圖用輕蔑來掩飾自己的驚慌，西恩的話卻像刀劍一般輕而易舉穿透并刺痛了他的心，多年禁锢在寒冰中的他感受到一顆熾熱且永不撼動的心的靠近，威爾感到自己的靈魂在火光中顫抖起來了，他無法拒絕這份愛，那一刻威爾終于抑制不住自己，卸下僞裝，痛哭并擁抱了西恩，“我的天!對不起!真對不起!”威爾像一個犯了錯的恐懼的孩子，一遍遍道歉，這是威爾深埋心底的心聲，這些年他無數次對身邊的人事物，對自己感到“對不起!”但他從未坦露過，把自責深埋心底，在西恩的懷抱裡，他終于得了釋放

這是威爾渴求了二十年的擁抱，他動蕩不安的靈魂從未找到過栖息之地，他從來都是倔強地與每個人保持距離，在西恩身上，他第一次感到與一個靈魂如此親密的相依，他持守多年的觀念被颠覆了，在西恩坦露的靈魂下，威爾看到了自己破碎的生命，在西恩寬廣的懷中，他感到自己的靈魂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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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捕手》是個非典型的心理咨詢電影，為什麼是我稱之為非典型呢

因為在我的了解裡，影片中心理醫生西恩的許多做法都違反了傳統心理咨詢師的原則，例如“不要和來訪者有肢體接觸”“不要帶來訪者去咨詢室以外的地方”“不要參與來訪者的生活”“不要在咨詢時間以外聯系來訪者”“不要對來訪者說攻擊性話語”等等等等

這是西恩與衆不同之處，也正是西恩成功之處——他認真與來訪者建立關系

我們會發現，從始至終，西恩都是以一個完整的人來面對威爾，他鮮活，真實，也有痛點，在他身上，再激烈的争吵都有溫度，再多沖突也對威爾不離不棄，不是高高在上冷漠地保持咨詢師應有的職業距離，也不是站在道德高地評判威爾的行為，他從不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威爾，而是選擇坦露自己，讓自己成為一面鏡子，威爾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全貌而不至于羞恥，在威爾面前，他不做老師，更不是專家，他選擇和威爾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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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爾是幸運的，他遇見了一位給他鼓勵和盼望的長者，他閱盡滄桑有足夠的智慧，他曾擁有一份刻骨銘心的愛從而得到一顆貯滿感激的心，他對你無話不說，卻從不強迫你開口，給你時間，讓你放松，給你療傷，等你頓悟，在不知不覺中解開那些你心裡打死了的繩結

我們身邊有太多各式各樣的威爾，卻很少見到西恩

許多年前我第一次看《心靈捕手》，我流淚是為自己悲傷，我多麼渴望有人能看到我心裡那個正在恐懼發抖的孩子，擁抱着我的肩膀對我說出那句“It's not your fault”

多年後再打開這部電影，我淚水不減，不敢說沒有一絲自憐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為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西恩的威爾而悲傷，我深知不得釋放的感受有多痛苦，恐懼，憤怒，羞恥，焦慮，還有那些未名的情緒，就像在陰雨天反複發作不肯痊愈的痼疾，不分場合不分地點攻擊你早已破敗不堪的心

“ 理解是在你疼痛的時候給你一粒止痛藥，體會是陪着你一起疼痛，一起流淚。我們理解了一個人，就為操縱這個人提供了前提，而我們體會了一個人，就會與這個人融為一體了。”

這部電影，讓我深深感受到一個好的治療師，他的經曆會讓他充滿慈悲和憐憫，他更能理解來訪者的苦衷，更能站在來訪者角度思考問題，因此他的語言是煉淨的，是鋒利的，又是極其豐滿，極其柔和，極具溫度的，西恩教授在治療過程中的堅持和委身，也讓我感動

我們每個人都是威爾，都需要被支持和幫助，同樣的，每一個西恩曾經也是威爾，我們可能很難擁有像西恩一樣的洞察力和同理心，但是西恩成功的秘訣就在于以真心換真心，用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在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成為那些受傷靈魂的避難所吧，盡可能地去委身那些破碎的生命，用愛打通生命的管道，當生命得以流通，彼此的心靈都得到醫治時，誰又是誰的心靈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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