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居》開播僅兩集就被觀衆打滿一星。
一個作品遭到集體差評,通常都出于質量不行、演技辣眼這類硬傷。
但該劇刮起的,卻是一股道德審判之風。
三觀着實其心可誅
為了收割受氣媳婦的低質量觀衆群體,臉都不要了
道德敗壞
這種貨色還能成為主角
耐人尋味,觀衆長篇宣洩的憤怒背後,是個什麼邏輯?
人格缺陷=道德敗壞。
換而言之,在他們看來,影視劇的主角隻能是一種人——聖人。
甚至還把影視劇對人物困境的呈現,歸咎為編劇對某個群體的仇恨:
編劇是肛生子吧這麼恨女人
迷惑,太迷惑了,實在不吐不快:
#國劇《心居》的好,恰恰就在于——它敢說國人的“不好”。#
打開這部劇,首先是驚喜。
驚喜正來自兩位非聖人女主。
一個是顧家的兒媳,馮曉琴(海清 飾);一個是顧家的女兒,顧清俞(童瑤 飾)。
開場的幾組平行剪輯,就示意了:
她倆雖是一家人,人生卻“平行”錯開。
馮曉琴是小地方出身,八年前嫁到上海,一直和老公孩子擠在四世同堂的舊房子裡。
每天一睜眼,就有一家老小等着她洗衣做飯。
像保姆,沒報酬那種。
她想在上海買套房,遲遲也湊不齊首付。
無奈老公還是個軟塌塌的廢柴——奔四的人了,每天還光圖着玩。家裡的事一概不上心,就連工作上的事也得馮曉琴盯緊,鞭笞一下才挪一下。
鏡頭這邊,是顧家的“義務保姆”馮曉琴;鏡頭另一邊,卻是花錢給自己雇保姆的顧清俞。
顧清俞是顧家的臉面,也像是馮曉琴的反面。
從小成績好,不讓長輩操心。
奮鬥到中年,過上了精緻的中産生活。早早就搬出顧家的舊房子,住進寬敞開闊的大平層。
不用照顧老人,不會被人差使。
除了大齡未婚偶爾會被父親唠叨,絕大部分時間,她是這個家人人巴結奉承的貴人。
至此不到半集劇情,題眼已經抛出——房子。
讓馮曉琴動彈不得的,是顧家的舊房子;讓顧清俞獲得解脫的,是名下的大平層。
心居,心之所居,也諧音新居。
有了房子,就有了自由,有了心安?
這問号背後理不清的千絲萬縷,正是《心居》的野心。
從馮曉琴支起算盤,向顧清俞借100萬當買房首付開始——答案,被一絲一縷全盤扯出。
被一星差評揪着罵的,正是這借錢橋段。
平心而論,站在顧清俞角度看,身邊有這麼個“吸血弟媳”,生氣是自然。
觀衆罵馮曉琴自私、空手套白狼,也不過分。
但——僅憑這,就給馮曉琴扣上“道德敗壞”的帽子?
僅憑這,她就不配做國産劇主角?
僅憑這,就罵這個作品仇視女性?
離譜。
咱把目光投向《心居》導演滕華濤的舊作,《蝸居》。
海藻為了幫姐姐解決房子問題,攀附上手握幾套别墅的高官宋思明。
這其間癡纏的利益關系和人性的一抹灰,當年把滕華濤的名聲一炮打響,甚至是《蝸居》後來成為經典的關鍵之一。
他怎能想到,十多年過去再拍這樣的人物,竟會被揪出來道德審判。
這難道不是一個危險的信号?
一個國産劇漸漸容不下正常人的信号。
什麼是正常人?
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在《故事》中反複強調多維人物的重要性,說:“真理,總是停留在中間的某個地方。”
一味地真善美,或一味地假惡醜,都是把現實真空後欺騙觀衆。
回到《心居》,在兩位非聖人女主身上,恰有這樣一抹人性的灰。
從外來看,馮曉琴固然自私。自家收入不高,卻張口就借百八十萬,還理直氣壯。
甚至你可以說她這不叫借,畢竟怎麼看,都沒有還得起的可能。
但看下去,馮曉琴的自私為了誰?
首先是孩子。
要升學,要選學校,要物色學區房。
可任憑她敲了無數次警鐘:菜場中學什麼都不教,就教人談戀愛。
那閑人老公也隻當左耳進右耳出,壓根共振不了馮曉琴操的那份心:
我其實真無所謂
我們又不是沒地方住
對我來講買不買都一樣
當然“都一樣”。
若顧家後代再出一個廢柴,日後操勞的是誰?是馮曉琴的老公,還是她的公公大姑子?
還不是馮曉琴自己。
況且馮曉琴想買房,也不是要把老人擱一邊不管。
她都是挑家附近的房源去看,就為了以後搬出去,每天還能回來給老人做一日三餐。
平日裡,她對老公孩子操夠了心,對顧家老小事無巨細地照顧,也不全是責任使然。
是理,也是情。
用“自私”一詞來概括馮曉琴,顯然過于偏頗。
反過來看被盤算的顧清俞。
對外,顧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是她用錢和人脈擺平;
對内,記得每個人的喜好,每次回家都不空手,帶的昂貴禮物人手一份。
很懂為人,也有足夠的資本為人。對事業和家庭,她已經最大化地兩頭兼顧,你無法對她挑剔。
可她之所以能用錢替代盡責,前提是什麼?
恰好就是馮曉琴。
有場戲,是馮曉琴為了把錢借到手,從顧家離家出走。
這天顧家亂得冒煙。
早飯沒人做,孩子沒人叫,老人吃什麼藥不知道,衣服放哪找不到......八年來馮曉琴第一次“請假”,顧家才恍悟她的必要。
這時候,顧清俞也隻好放下身段,後退一步,把馮曉琴勸回來“上班”。
一個家的雞零狗碎,并不是有錢就能理得順。
這個道理顧清俞很懂。
别忘了她是靠投行發家的,精明起來可比馮曉琴會算計。
台面上說漂亮話的是她:
家裡要沒有你真的不行的
台面下撺掇父親、弟弟提防馮曉琴的,也是她。
十個你也搞不過她!
馮曉琴自私,顧清俞就不自私?
站在馮曉琴的角度看,她的冤屈不無道理:
八年你們雇一個保姆也好幾十萬吧
憑什麼同是女人,顧清俞可以拼事業,馮曉琴就得辭職在家做“保姆”?
就因為她是兒媳,不是嫡親的顧家人?
說白了,馮曉琴問顧清俞借錢借得理直氣壯,是個什麼心理?
——用一百萬買我的未來,換你的自由,不過分吧?
肉叔不是說馮曉琴這麼盤算就對,隻是這樣動機複雜、有人性灰度的人物,才足夠與真實的生活接軌。
而顧清俞同樣不“無辜”,她也打着用金錢抵消部分義務的算盤。
隻有借這抹灰,《心居》才能道出它真正想說的——
一個家台面下的潛規則。
這種潛規則并不罕見,就是常說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大鵬就在《吉祥如意》真實呈現過他家這種恩怨交織的潛規則。
因老人去世,天南地北的四兄妹回到鄉下祖屋坐一起吃飯。難得一聚本應場面溫馨,結果吃一半就開始為誰來照顧腦癱的三弟吵起來。
二哥夫婦埋怨一直以來跟三弟同住有多麻煩和辛苦,建議送走。
移居大城市的四妹,也開始暗戳戳強調自己為這個家花過很多錢。
最後直接撕破臉,二哥罵四妹沒有伺候過家人,四妹罵二哥想獨占老人留下的祖屋。
經濟條件不在一個水平線上的家庭成員們,拿現實優勢和勞動義務做着某種無法道破的“交易”。
說白了,這不就是現實中的“馮曉琴和顧清俞”?
停下來想想,你身邊也一定存在着這樣的角色分工。
回到《心居》的顧家,在顧老爺子那輩,同胞姊妹就混得參差不齊。
那如今怎麼都能在上海立足?
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正是這樣互相扶持,大家夥才把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可這麼多年過去,怨氣也積得不少。
就像顧清俞出錢能拿功勞,馮曉琴出力卻被當作應分。
當然,混得好的也沒得說,他們的錢也不是白來的,也靠自己努力奮鬥,用經濟方式支持着這個家。隻是當年混得差、隻能出力的上一輩,如今在顧家依然沒地位沒話語權。
哪怕是一家人,你說的話有沒有分量,有多少分量,也要看财力多寡。
混得差的常年被瞧不起,也就從自卑中生出了可恨之處——把當年姊妹的幫助,看作理所應當:
一個爹媽生的
兄弟姐妹運氣怎麼會差這麼多
如今人老了還想翻盤,靠什麼?
不就是孩子。
當兒子攀上高官的千金,買上千萬大平層做新房,老人趕忙吆喝一大家子人去參觀。
掙臉了?不,出盡洋相。
從顧家上一輩人身上,馮曉琴早就讀懂房子背後的潛台詞——
一個人的臉面
有了房子,就有了臉面。歸根結底,是包裡要有錢。
可她不想像那老人。
等到老年靠孩子逆襲,才能得到跟為這個家付出成正比的正眼相待。
馮曉琴對顧清俞動起歪心思,是因為她急了。
房子終于“求”來了,但随之而來的,卻是變故——一次争吵,馮曉琴老公跌下樓梯,被玻璃紮中動脈,失血過多死亡。
但這個變故,又帶來《心居》的第二層驚喜。
一夜之間,馮曉琴的身份變了。
丈夫出事前一晚,顧家當她是家人;
第二天,送殡、葬禮全都把她排除在外,她成了可恨的“那個女人”。
馮曉琴從一個被牽線的風筝,變成斷線的風筝。
這線一斷,從前那些不好放上台面說的真話,如今也統統不必說,全寫在顧家人的一舉一動裡。
什麼話?
就像《小舍得》裡,南俪一時上頭,對繼姊妹田雨岚說的氣話:
原生家庭确實很重要
我們家孩子,就是沒有那種匮乏感
幾代人用不着攀附誰,也不用靠什麼由頭改變命運
打根上就沒有那種急火火的意識
在财力之上,還隐藏着一條更有重量的潛規則——
一個人的根。
那些生來就有,無法抹去的印記。
于顧家而言,膈應的不是馮曉琴外來者的身份,而是——她是小地方來的外來者,是和顧家門不當戶不對的外來者。
這另一潛規則,在顧清俞的頭号追求者展翔(張頌文 飾)身上,體現得更是淋漓盡緻。
展翔是誰?
外地人,文化不高,但名下房産多的是。
盡管他心善人好,對顧清俞面面俱到,可顧家老爺子就是瞧不上他。
張頌文是這部劇的歡樂擔當
為什麼?根不夠正。
錢再多,他也隻是個暴發戶,而不是真正有臉面的中産。
這道理顧清俞懂。
後來她嫁給施源(馮紹峰 飾),明面上是因為愛情,實際上這選擇有複雜考量。
施源是大戶人家出身。
盡管家境沒落,高考落榜,生活越過越窘迫。但再怎麼說,打根上是正的。
借這段婚姻,《心居》道出另一種家庭地位偏見——男女之别,兒媳和女婿之别。
對标馮曉琴。
就算顧家兒子條件一般,她嫁到顧家的動機,也被揣測為鳳凰女靠着婚姻躍龍門,覺得她城府老深。
可窘迫的施源娶了顧家的臉面,卻沒人非議。
相反,被非議的人是誰?
顧清俞。
這樣一個方方面面好條件的女人嫁到施家,被施源的母親從頭數落到腳。
根本瞧不上她。
僅一個顧家四代人裡裡外外的紛擾,就捋清了國人台面下的暗流。
刷了十來集,肉叔覺得《心居》基本穩住了。
也不難怪,人本子就靠譜——同名小說在豆瓣有8分,作者滕肖瀾,是魯迅文學獎獲獎作家。
但老實說,我對這劇的擔心不是沒有。
還是馮曉琴。
顧家兒子去世後,她最終選擇留下來。
一邊依附着顧家,一邊做着外賣員的工作、和展翔張羅開養老院的事,靠自己的雙手養孩子、湊房款。
擔心,不是為她的拎不清。
其實從她決定自力更生那一刻起,她心裡的結就開始松動了。
也就離真正的“心有所居”越來越近。
擔心,是為她的未來。
更确切地說,是《心居》會以怎樣的方式,在熒幕上為她的未來畫上句點。
因為在重重現實圍困下,馮曉琴的路,顯然不會是條平坦好走的路。
僅憑自己的雙手創造,她能改變什麼?
最終是賣雞湯流于俗套,還是戳命門打開格局。
就看《心居》在這個問号後将交出什麼樣的答卷。
至于文章開頭那些一星差評。
究竟其心可誅的是誰?
看到這,不言而喻了吧。
今日打工人:假章刻制中心科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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