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齋老人在《儒林外史序》中說:其書以功名富貴為一篇之骨，有心豔功名富貴而媚人下人者，有依仗功名富貴而驕人傲人者，……”

按這個說法，《儒林外史》開篇的周進就是“下人者”，範進作為周進的接班人，既是“下人者”搖身一變就成了“驕人者”。

這個“下人者”，就是低三下四之人，就是面對别人的侮辱嘲笑默默承受，不敢反抗的人。

昨天說到《儒林外史》與《水浒傳》的相似之處，其實還有一處相似之處就是開篇兩個人的名字。

《水浒傳》開篇兩位英雄是王進與史進。

金聖歎說:王進名字的深層内涵是“可教而進之于王道”，像王進這樣的孝子，如果重用，就可近于王道了；王進私走延安府，王道不可行，所以史進出場了，史進的意思是“雖稗史，然已進于史也”，希望讀者不要把《水浒傳》當過閑磕牙的稗官野史看，要把它當做曆史來看。

《儒林外史》開篇兩位儒是周進和範進。

科舉時代的知識分子叫“進”的大*概很多，“進學”，進士（這兩位都中進士了哈，可見名字不錯），都是進嘛。

這個名字比王進史進的名字現成而自然，可見讀書人對功名的渴望。

周進出場時是個花白胡子的一個老童生，頭戴一頂舊氈帽，元色（就是玄色）綢舊直裰，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細節太真實），腳下一雙大紅綢鞋（明代官員才可以穿皂靴，沒有功名又希望有點名士範兒的就穿大紅鞋，很臭美吧，後邊大家看，穿紅鞋的老頭還不少呢[捂臉]）

他是到薛家集教村學的，一年十二兩銀子，算算都不夠飯錢。

話說周老師真肯“下人”。

1.一個剛進學的新秀才梅玖作陪，周進謙讓，梅玖就講學裡規矩，“老友從來不跟小友序齒”（周進是沒有進學的“小友”）。

2.周進吃長齋，菜卻都是豬頭肉、公雞、鯉魚、肚、肺、肝、腸之類。主人不但不給周進加菜，梅玖反倒要拿“呆，秀才，吃長齋”的七字詩來奚落周進，并再次強調，“不是說的你，你不是秀才”！

3.王舉人在周進處避雨，周進坐在下手陪着說了半天話，王舉人擺滿一桌子酒菜，大吃大嚼，周進等他吃完，吃自己的飯，一碟老菜葉，一壺熱水。

第二天還要昏頭昏腦掃滿地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

4.周老師後來連村學的工作也丢了，隻好跟姐夫行商記賬。在省城公園，周進一頭撞在号闆上，昏過去。灌醒來之後，又一頭撞去，滿地打滾，哭得吐出鮮血來。

姐夫的同行同情周進，要湊銀子替他捐監進場，問“周相公可肯俯就”（大概生意人覺得文人應該清高，怕周進不同意用買的方式進場）。周進說:“若如此，便是重生父母，我周進變驢變馬，也要報效”，爬在地下就磕了幾個頭。

幾十年考試失利以及人情冷暖，已經磨得周進沒有知識分子的尊嚴了，他唯一硬氣的一回是因為氣惱僭着梅玖作了揖。

周進此番不但考中了舉人，進京會試又中了進士，授部屬，升禦史，欽點廣東學道。

周進在廣東見到一個五十四歲的老童生，反複看他的試卷，終于從狗屁不通的背後看出這是“天地間的至文”來，填了第一名，把範進叫到跟前，鼓勵他“火候到了”。

範進回家，被丈人胡屠戶教訓，夾七夾八的，什麼“現世寶”“窮鬼”“爛忠厚沒有用的人”……範進隻是連聲唯唯，說“嶽父見教得是”（您罵得對）！

跟丈人商量去省城參加鄉試（要盤纏的意思），被丈人一口啐在臉上，說他不三不四，連天鵝屁也不配吃，罵得範進摸門不着。

範進背着丈人去參加鄉試，回來老娘已經餓得眼睛看不見了，範進慌忙去集上賣雞換米（年輕人是不是要奇怪為啥不吃雞還要去賣[捂臉]）。

鄰居尋來，告訴他中了舉人，他說:“高鄰，我又不同你玩。”（開玩笑）看來“高鄰”們沒少同他開這樣的玩笑涮他。

當然，下面的情節大家都很清楚了，範進得知自己中舉，瘋了，丈人打了一巴掌，吓醒了，随後張鄉紳來拜，又送房子，又送銀子。

範進穿着他那一身滾得稀皺的沾滿黃泥的麻布直裰，與穿着官服的張靜齋平磕了頭，講些胡說八道的場面話，竟然十分雍容，萬分流暢（範進幾十年來在心裡已經把這個場景預演了N次了吧[捂臉]）

躲在女兒屋裡沒資格見張鄉紳的胡屠戶再不是範進口中的“嶽父”，而是“老爹”（“老爹”不是老爸的意思，而是古代對社會底層老年男子的尊稱，大概相當于大爺[捂臉]試問，哪個公務員還沒上任就敢管爸爸叫大爺的？這範進也是絕了[捂臉]）

這範進還沒等到會試，家裡有人送房子，有人送銀子，連丫鬟婆子奴仆也自動投靠，他老娘窮人乍富笑死了（真是笑死的，這吳敬梓有點刻薄），範進居喪期間，竟然違反禮制跟張敬齋去高要縣打秋風[暈]席間，假惺惺的不用銀筷子，不用象牙筷子，卻從燕窩碗裡揀一個大蝦圓子吃[暈]

這張衣服太囫囵，妙在陶醉的深情

範進是個狠人，發達前裝老實，發達後立馬換上一副媚上欺下的嘴臉，好不讓人惡心。

那麼，這個無品無行的“儒”有學問嗎？

範進丁完母憂，進京考試，中了進士，欽點山東學道。周進囑咐他，他有個小學生荀玫，若有一線希望，讓他進學。

範進忘了這事（智商堪憂），想起來，就亂翻卷。一個幕僚蘧景玉講了個四川學差的笑話:因聽了何景明的醉話——四川蘇轼的文章，該考六等（最末一等，要挨揍開除的）——等三年回來，說:蘇轼沒來考，想是吓得不敢考了。

範進愁着眉道:蘇轼文章不好，查不着罷了。這荀玫是老師要提拔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

這樣的學問，還當學道？

我懷疑他以及他老師的八股文應該也是一股裹腳布味兒。

周進的“周”，還有一點“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的意思，雖然過于“下人”，不夠昂藏丈夫，也還沒有什麼污點——囑咐範進的隻是一個家長對他略有尊重的小孩子，如果一定要揍梅玖一頓，那就壞了[捂臉]

到了範進，可就徹底完蛋，斯文掃地！“範”本身就是“模子”的意思，如果凡是進士甚至舉人乃至秀才都是這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這個儒林該是多麼可悲可笑可鄙啊！

明天咱們掰扯掰扯範進的瞎話簍子老丈人胡屠戶的那些事[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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