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三
一段時間以來,總有一種情愫如一座山一樣的,壓在胸口,造成我人生第一等的不開心。或許是一種怨怼,也或許是一種憤懑,終未可知,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宿命呢。
想起來常萦繞耳邊“安身立命”的說法,又說“不孝有三”,這二者基本上也就是一個人活着的思想主體,大凡能做到“安”“三”之屬的,功成而能身退,決沒有什麼可歎可恨的了。然而真正的“安三”之屬,流于世而浮于情,像無根的野草,上面也是綠油油的,但風一吹,就顯出無邊無盡的悲苦來了--這些,應該是我命題“安三”的緣由吧。
安三有些先天不足--這在我看來是這樣的。看人的時候,喜歡乜斜着眼睛,臉抑着,而且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說話時,頭還一晃一晃的,身體也會配合的不規則的扭動—這時,旁邊的人往往就會發出了一陣的笑聲。安三立即會露出不屑的神色,把嘴閉了慢慢地走開了。
以前我在南方那個暴發戶式的城市工作的時候,安三和我是一個公司的人,他在那裡做一名門衛。早上上班的時候,往往就能看到他挺着乜斜的身影,滿臉堆着笑,對進出的主任經理級别以上的公司職員打着熱情的招呼,問一聲“早上好”,或者學香港人打招呼的方法“早晨”!舉止行态必定是謙恭謙誠的,像早上升起的太陽,讓人心裡熨帖舒服不少。而對于一般的工人,也必定會有不妥的地方被安三給揪了出來,比如衣服穿的斜了,鞋子太髒或者不該一邊吃着油條一邊走在回廠的路上,等等不一而足,在安三極認真細緻的說教下,員工們又都開心的笑了起來,似乎在電視裡看一段相聲。下班了,經過大門的時候,有閑的人們會拉着安三聊一會兒天,問些鄉裡鄰家妯長娌短的趣事,在安三眯縫着眼睛講說的時候,人們便也轟然的大笑起來,忘了一天的疲累,帶着一種精神上的滿足回家了。因為安三的存在,公司裡倒是有了不少的樂事--尤其是上班和下班的時候。當然,上班期間有時也能看到安三,但其時卻并沒有多少笑料的。彼時的安三一幅威嚴的樣子,将那頂帶沿的大蓋帽戴得端端正正,努力的挺着乜斜的身子,對整個的工廠進行巡視。
但是安三即使在上班期間,即使他是戴着大沿的制式帽子的時候,他的笑容也是會瞬時的燦爛起來的,比如董事先生來了的時候,又或者是副董事來了的時候,又或者是董事的什麼親戚來到了公司--安三整個人都會精神起來;他聲音哄亮的打着招呼,努力的把腰闆兒挺得更直一些,臉上泛着油光,笑容因為盛開得太過的緣故吧,将眼睛擠成了一條縫,略短的身材努力的彎着,這樣的一個人,在陽光下真實的存在着,以緻于人們以為見到了怪物—一個沒有眼睛但笑容燦爛的人。這樣的情形,一天之中有時會上演數次,安三真是個不錯的人!這與他在事後與同事的交談中所表露出的得意中就可以看出,他大抵是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了,以緻于他覺得自己的腰扳兒似乎直了不少。
安三時常喜歡講些帶着暈段子的民間小事。而對于自己個人的大事,安三也是非常的着急。三十多歲的安三,還沒有女朋友—這對于安三來說,的确是一件嚴峻的事。人們從他着急的眼神裡總是能看出些什麼。有一次,飯堂的王大姐對安三說:“安三,隔壁廠有個女的,年紀倒是相仿,便于你介紹了,你可不能嫌棄!”,安三便會扳了臉,極正經的說:“能先看看麼?我是要先看人的”。王大姐便說:“你請客麼”?安三便會漲紅了臉,說些英雄豪俠,義膽幹雲之類,末了說道,“我的性子你還不了解麼,我是小氣的人麼”?安三當然不小氣,于安三相好的朋友都是知道的,安三于人情看得極重,如果哪天别人請了他—盡管隻是想讓安三說些好笑的事,安三也一定會回請别人。請客的時候,安三先問大家喜歡吃什麼,在大家還正在看菜譜的時候,他把手一揮,沉聲對小店的店主說:來一份桂林米粉,兩瓶啤酒!---若是冬天,便是來一瓶一滴香了。末了,環視大家一眼,緩緩地然而是堅定的一字一字的說道:來兩份紅燒茄子!“兩”字卻是加重了的。在座的朋友便符合着安三說,夠了夠了—吃得完麼?但也有好事者說,安三,怎麼沒有一點兒肉食,這樣的菜,能下酒麼?安三便又會露出了不屑一顧的神情,說些脂肪肝高血脂之類的現代人的疾病,最後,往往便會加一碟花生米,并且跟店老闆說好了,要五香的,但如果老闆端了椒鹽的出來,安三也會大度一些的,不至于糾纏于作法這樣的小事而誤了請客的大事。
安三喜歡喝酒,酒量好像也是可以的,據說可以喝白酒兩斤而不醉。這是他本人說的,具體也确實沒有人看到過。有一次年夜飯的時候,公司在某酒店請客,安三最後喝多了,拉着酒店女服務員的手不放,向這位年輕的服務員喋喋不休地說着自己悲慘的家世—他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雙亡了,自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等等。在服務員哀求的眼神中,同事們努力的扳開了安三的手,然後在和安三的牽扯中将他弄回了他的宿舍。此後,大凡安三在說自己酒量如何如何的時候,人們照例會搬出那一次的事來,又說安三借故摸了人家小姑娘的手了。安三便會住了口,繼而有點憤憤不平了:酒入愁腸麼,便是換了哪個人,怕也不會沒有個傷心事兒—目光一轉,又變得柔和起來,問旁人道:我真的摸了她的手了?一幅悠然神往的樣子。
安三與我似乎沒有太多的不适,我們都相互的敬重着,在别人聽着他的話而發笑的時候,我卻并不也附合的笑着,安三便會注意到我,倒是喜歡和我聊些正經話題的天,我則随口的應承着,在他來說,倒似知己一般—這是我在别人的嘴裡聽說的。可惜我在那間公司做的時間不長,在來年正月的時候,我離開了那間公司,便也離開了安三。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道安三是否還在那間公司,不知道安三是否讨到自己的媳婦,是否還會拉着人家姑娘的手不放,隻是安三帶給人們的快樂,我知道那是一定會存在的,安三—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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