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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江隔海隻為你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0-20 10:36:31

隔江隔海隻為你?11992年,岷江的水比現在要清澈許多,我來為大家講解一下關于隔江隔海隻為你?跟着小編一起來看一看吧!

隔江隔海隻為你(門泊東吳萬裡船文)1

隔江隔海隻為你

1

1992年,岷江的水比現在要清澈許多。

周嘉梧途徑川西青木川古鎮,他幼時好友許呈在九寨旅遊,打電話跟他說此處風光絕好,周大少便千裡迢迢打着飛的來到成都。

在古鎮邊上停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車,周嘉梧背着背包從車旁經過,司機在大聲吆喝着拼車。周嘉梧聽不太懂聽他的口音,卻鬼使神差得停下來問:

“師傅,您去哪兒?”

“九寨。”周嘉梧想想真是趕巧了,拉開車門:“捎我一個吧。”

周嘉梧坐進去,這才發現另外一邊坐着一個小女孩,穿着一身黑,望着窗外。

周嘉梧先開口先開口跟她打招呼:“你好。”

她轉過頭,眯起眼睛看了周嘉梧一眼。她的眼珠子顔色很深,皮膚是蜀地的女孩少有的黑,但整個人卻不顯得黯淡,反而有種說不清的氣質。

“我認得你,”她突然開口說,“1988年的春天,你來過成都。”

周嘉梧吃了一驚:“四年前?我确實來過,你怎麼知道?”

她回過頭去,繼續望着窗外的景色。周嘉梧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可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拉着一個小女孩說“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吧。

路不好走,尤其是夏天,司機開車開得很慢,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兩個乘客亮聊起天來。

“小姑娘,你一個人跑去岷山幹啥呢?你爸媽呢?”

她平靜地說:“上個月去世了。”

司機趕忙尴尬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汽車途經一座寺廟,有僧人提着水桶匆匆走過,司機将車速放慢,說:“這座寺廟很靈的,比上頭那個郎木寺還要靈驗。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去拜拜。”

周嘉梧懶洋洋的,但看到身邊的女孩動了動手臂,于是他先開口:“那就去看看吧。”

是藏傳的寺廟,進門一幅《六道輪回圖》,不動明王怒目而視。正是夕陽時分,金黃色的天空有大雁飛過。寺廟很舊,沒什麼人,但香火很旺。大堂的門已經鎖了,門簾上有兩隻白鹿。有風吹過,屋檐下的風鈴叮叮當當。

女孩跪在地下,虔誠地磕了三個頭。周嘉梧靠在柱子上,正好看到餘晖落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與她年齡極度不符和的美。

好幾年後,周嘉梧忽然想起這一幕,問她,你當時許的什麼願?她還是那樣,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的回答:“願佛祖保佑你一生平安。“

出了寺廟三個人繼續趕路。司機說:”這裡的喇嘛出去化緣了,他會看相,我出生的時候爸媽把我抱過來給他看過,後來全都中了。“

周嘉梧半開玩笑:”我也會看相。“

這句話倒不是亂說,周家三代為商,家中長輩都信這些。他爺爺同一名得道高僧交好,小的時候還交他寫字下棋,等到他十歲被送去英國讀書,才終止。

女孩子突然轉過頭,若有似無的笑了笑:“那你幫我看看?”

周嘉梧搖搖頭:“小姑娘啊,哪裡都好,就是戾氣太重。”

“嗯,”她點點頭“八字太重。”

周嘉梧突然想起什麼來,從背包裡翻出幾顆糖,遞給他:“小孩子别總這麼深沉,開心點,來,給你糖吃。”

車還沒到九寨,女孩先下了車,說是要在岷山山腳住一晚上。

“你一個女孩子,注意安全。”周嘉梧和司機都不太放心。

“謝謝。”她點點頭。

萍水相逢,連再見都沒有必要說。

2

春節的時候,許呈回北京。許呈因為許父親事業中心轉往西南,所以幾年前舉家搬去了四川。這次回來,周嘉梧帶他去滑雪。雪道上有幾個小孩突然沖出來,撞到一個年輕女人,小孩的母親和受傷的女人吵了起來。

許呈突然感歎一句:“現在的小孩,真是越來越沒法管了。”

周嘉梧笑得肚子疼:“你養小孩了?”

“不是,我媽娘家那邊。”許呈歎了口氣,“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怪可憐的,年初的時候父母出事走了,才十四五歲。聽說挺懂事,就是不愛說話。結果前段時間,她說要退學,我姥姥那一家子都要瘋了。幾個親戚都覺得這樣下去這孩子就毀了,但又誰都不願意接回家去。家裡有一個就夠了,誰願意添這個堵啊。”

周嘉梧心不在焉地聽着:“怎麼就不學了?”

“不知道,學不下去了吧,這個年紀,最不服管了。”

周嘉梧笑笑:“我們十四五歲的時候,哦,還在英國,鬧着要組建樂隊是吧?還和黑人打架,差點把James酒吧給砸了。”

“年少輕狂啊年少輕狂。”許呈哈哈大笑,“說起來,嘉梧,那個小孩你也見過的。”

“什麼時候?”周嘉梧漫不經心地問。

“四年前啊,你來成都玩,那丫頭和班上男生打架,把手摔脫臼了,坐路邊上哭。你上前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把人骨頭給掰回去了。”

周嘉梧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飛出來:“我記得這事,居然是個丫頭?我還想呢,這小子,打輸了架就躲起來哭鼻子,以後肯定讨不到老婆。”

一陣寒風刮起來。山上的雪下得沸沸揚揚。周嘉梧正準備沖下坡,忽然腦海裡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一閃而過。

“我認得你,”瘦弱的女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周嘉梧,“1988年的春天,你來過成都。”

周嘉梧倒吸一口涼氣,他停下來,擡起護目鏡,轉過身問許呈:“那丫頭現在在哪裡?”

“在成都啊,戶口本被我姥姥收起來了,怕她跑。”

周嘉梧似松了一口氣一樣,重新戴起護目鏡,望着腳下連綿的山,他說:“我養。”

周嘉梧把莊蝶接到了北京。

這一年莊蝶十五歲,周嘉梧二十歲。他不是家中長子,周家再怎麼家大業大也不需要他來繼承,他隻需要好好當一個纨绔子弟就好。

可是要養一個快成年的女生,也真是離經叛道到了極點。好在莊蝶也算是許家的親戚,周家父母也心疼這個女孩的遭遇,便也随他去了。周嘉梧怕有什麼閑言碎語,便在外面給莊蝶租了個房子,給她辦了轉學手續。

你回去讀書,等你畢業,我就帶着你一起玩。他這樣給莊蝶承諾。

”你說話算數嗎?“莊蝶問。

”我周嘉梧從不食言,“他鄭重承諾,”你好好讀,以後要是想要出國,我也供得起。

我不出國,“她搖搖頭,”我跟着你。“

周嘉梧笑了笑,拍拍她的頭:”沒大沒小,以後要叫周叔叔。“

莊蝶自然一次也沒有叫過。

不過周嘉梧也沒真和她計較過,他是一個極不負責的監護人,沒過幾天就背着背包又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在留學時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徒步、攀岩、滑雪……在那個時代的中國,仿佛天方夜譚的詞語,卻是周家二少最日常不過的生活。

不過有時想起來,周嘉梧還是會到當地的郵局給莊蝶寫明信片,都是些無聊的話,學習進步、天天開心之類的。那時候郵政不便,至于莊蝶最後到底收到沒有,周嘉梧也沒有問過。

接到許呈的電話的時候,周嘉梧還在哥斯達黎加,酒店外就是著名的火山,他正和身邊的女伴讨論着下午是否要驅車去看日落。

電話接起來,許呈一驚一乍:“周嘉梧,恭喜啊恭喜。“

周嘉梧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什麼恭喜?“

”你不是莊蝶名義上的監護人嘛,這下夠你小子嘚瑟了。“

“說什麼呢?”

“莊蝶出了本書,在新華書店最顯眼的位置擺着,一夜成名啊!”

“真的?”

“還上日報了,等等啊,哥找一段給你念念……”

周嘉梧心中得意洋洋,給莊蝶打電話。電話通了,他這才想起國内此時已是深夜,她第二天還要上學。

正當他準備挂斷電話的時候,那邊已經接起來:“周嘉梧?”

“嗯,”周嘉梧拿着電話,活了小半輩子第一次覺得近鄉情怯,可表面還是一副“嚴父”的樣子,“就問問,今天作業寫了沒?”

莊蝶回答:“寫好了。”

“嗯,”女伴在前方招手,周嘉梧也實在詞窮,“那就這樣吧。”

半個月後,周嘉梧回國,下了飛機第一件事不是回家,先讓司機開車帶他去書店。

全北京最大的書店,進門就是莊蝶的新書。黑黑的書皮,書名是用白色行書寫的。書名下方有兩個小小的字,東吳,那是她的筆名。

周嘉梧拿起來不薄不厚的一本,他站在安安靜靜的書店中央,把那本書讀完。

周末的時候,周嘉梧去找莊蝶,她在客廳裡放了徐福記,又給他泡裡一杯竹葉青,茶香袅袅,那是她家鄉四川的茶,在北京喝龍井居多。

周嘉梧咳嗽了一聲,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書我看了。”

莊蝶滿是欣喜的看着他,周嘉梧說:“寫的不錯。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你和她那時候差不多大,也真的是很早了。”

“我最喜歡的作家是簡·奧斯汀,”莊蝶第一次這樣生動而活潑地說話,眼睛裡閃着靈動的光,“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怎樣的人?”

“步步青雲,名流千古。”她笃定地說。

那時周嘉梧起一次發現,自己養的,并不是一隻小白兔,她心中有隻雄鷹。

從此以後,周嘉梧再也沒叫過她莊蝶,他叫她東吳。

3

東吳成名以後,從來沒有接受記者的采訪,周嘉梧一邊覺得這樣很好,一邊又覺得有些可惜。

她的氣質太特别了,或許就是當年他說的那種戾氣,不傷人,隻傷己。

有些時候,周嘉梧隻是坐在她身邊,都能感覺到她的孤獨。

他試圖與他交談:“東吳,你看到一朵花、一棵樹的時候會想些什麼?”

東吳回答:“芸芸衆生,它們過它們的,我過我的。”

周嘉梧一愣。為她眼底冷冷的神色,好像誰也沒放在眼裡。他在那年出了第三本書,寫了一個女人的一生,被著名導演看上,買下版權。

周嘉梧看過那本書,女主角是個舞蹈演員,她一生未婚,四十歲時死去,在俄羅斯的風雪中穿着黑色的芭蕾舞衣不停的跳舞。書名叫《略大于整個宇宙》。書中的最後一句話是——她死于孤獨。

東吳十八歲生日,周嘉梧帶她去香港玩。那一年香港還沒有回歸,整座城市幾乎人人都說英文,維港兩地也全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

周嘉梧帶她去太平山頂,是個晴朗的夜晚,從山頂往下看,維港燈火輝煌,美麗得恍如隔世。

山上風大,東吳隻穿了一件薄毛衣,卻不覺得冷。

“我覺得你會喜歡這裡。”周嘉梧說。

“為什麼?”

“高處不勝寒,但恰恰是景色最好的地方,你心中的孤獨寂寞,是因為你想站在群山之巅。”他說。

東吳轉過頭去看周嘉梧,他的側臉英俊的像是刀刻出來的,她認識他這麼久,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争什麼,他對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想要。

而她恰恰相反,她要衆人追捧,要功名利祿,要千秋萬代,要強力至死的愛。

外界對她的評價形形色色,但有一些很中肯,她是天才,無人理解,她的靈魂無處安放。

第二年,東吳參加高考,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東吳聰穎過人,考上北京大學,沒有選中文系,而是選了英文系。

周嘉梧很奇怪,問起她這件事。東吳當時正在給他煮雞蛋面,她回答:“因為你英文很好。”

周嘉梧覺得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上來。等了一會二,東吳把面端到他面前,他拿起筷子,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考上大學,我送你禮物,想要什麼?”

“嗯。”

“我要你那把藏刀。”

周嘉梧一愣,他是有一把藏刀,可平時也不戴在身上,擺在他周家我是的書桌前。東吳每逢佳節也是會去那裡的,可能就是那時候看上的吧。

“别鬧,”他說,“刀是兇器。何況那是舊時朋友送的,我再轉手送給你,豈不是太寒酸。”

“我聽你大哥說過,”說是你前前前前前任女友所贈。“

“哦,"周嘉梧點點頭,“是有這麼一回事。”

“你還留着她送給你的藏刀……”東吳頓了頓,“你還愛她?”

周嘉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他放下筷子看着東吳:“小孩子,男朋友都沒有交過,懂得什麼叫愛嗎?”

他周二少爺結識過那麼多莺莺燕燕,卻也不敢拍着胸脯說他深愛誰,他留着那把藏刀也不過是圖好看稀罕,恐怕讓他再細想對方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許呈也問過他,打的想找個什麼樣的安定下來,周嘉梧想了一會兒,沒有回答。

東吳說:“那我不要你的藏刀了,你搬過來住吧。”

周嘉梧啼笑皆非:“說什麼呢。”

“我不想去學校宿舍住,我寫書,和她們的作息時間不一樣。一個人住又太寂寞了,我都一個人這麼多年了。”

都說東吳聰明伶俐,捉蛇捉三寸,她最知道周嘉梧的軟肋在哪裡。

那年頭房子不貴,周嘉梧在北京城原本還有一處單身公寓,面對東吳的要求,周嘉梧隻說:“再說吧。”

這就算是變相拒絕了,周嘉梧擡眼看了看對面的東吳。這幾年他變着法子地想喂肥她,營養品買了一大堆,她卻越發瘦了。鎖骨突出,好在她不白,看起來稍微還有些精神。

她剛剛說,我都一個人這麼多年了。

周嘉梧不是沒有心軟過的。

他和東吳之間,師生說不上,他沒教過她什麼:朋友說不上,他們其實對彼此的生活知之甚少:父女更說不上,畢竟他們隻相差了五歲。兩人唯一的一次親近,是那年在香港太平山頂,她扭傷了腳,他背她去坐纜車。

資助與被資助?周嘉梧知道,自從她有了稿費之後,他給她的銀行卡裡打的錢,她就再沒動過一份,還不斷往裡面存錢,像是給他備着養老的錢。

那到底是什麼呢?

他閉上眼睛,有些問題,不是沒想過,而是不能。

東吳開學之後的一個月的一天晚上,周嘉梧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她胃出血被人送進了醫院。

她晝夜寫字,飲食極度不規律,成天吃泡面加火腿腸,身體垮掉是遲早的事。

周嘉梧暴跳如雷,他二十幾年的人生裡,鮮少和人生氣,畢竟他要什麼沒有?人人都讓着他,也沒有什麼值得大動肝火的事。可是他真的到了病房,看到躺在白色病床上側過頭一動不動看着自己的東吳的時候,周嘉梧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難受嗎?”他問。

她搖搖頭。

周嘉梧在她身邊坐下來,她的手腕漏在外面,瘦的血管分明。他忽然開口:“等你出院了,我就搬過去住。”

東吳眼睛一亮。

4

剛剛開始住的時候,兩個人之間還沒有什麼矛盾。東吳課少,天天待在家裡寫書。周嘉梧那段時間也閑,他和朋友一起開公司,等手續和資料批下來,一日三餐都是他親自下廚。

後來有一次,周嘉梧在飯局上遇到北大英語系教授,周嘉梧笑着說:“家中也有人在貴校讀書,就麻煩教授多照顧了。”

待教授知道他說的是莊蝶後,歎了口氣:“原來是你親戚啊,小姑娘是名人,有才華,中文系一直想把她挖過去。可是她不肯來上學,學校給了處分還是不肯來。”

周嘉梧去學校裡要到東吳的課程表,才明白她說的課全是扯謊,她幾乎逃掉了一學期的課。

周嘉梧坐在廣場的台階上,點燃一支煙,看着排得滿滿當當的課程表,抽了一下午的煙。他回家以後,像往常一樣給她做好了飯。

她埋着頭吃飯,頭頂上有個小旋,他脖子上戴了一個玉佛,那是他從印度給她買回來的,她從來沒取下來過。

周嘉梧開口:“為什麼不去上學?”

東吳頓了頓,之後回答:“我不喜歡人群。”

“所以就一直這樣逃避嗎?”

“我讨厭所有的人和事,他們和我沒有任何關系,”東吳靜靜地說,“這個世界隻有你和我有關。我讀書、上大學,隻是因為這樣你會比較開心。”

“東吳”,他歎了口氣,”生而為人,你不可能把自己置身這個世界之外。“

周嘉梧開始頻繁的不回家,他每天早出晚歸,像是刻意再躲着誰一樣,同在一個屋檐下,東吳幾乎看不到他的人影。

孤獨和黑夜緊緊包圍着她。

這年春節,大家同往常一樣回本家團圓。周嘉梧帶了新的女伴回去。這些年,他交了不少女伴,但領回家的還是頭一個。周家雖然大富大貴,卻沒什麼門第之見,女孩家中隻是中産,也沒人說什麼。

東吳還是那個樣子,安安靜靜的,不怎麼說話。周嘉梧的新女友是電影明星,看到東吳倒是興奮了一番:”真的是本人啊,我演過一部你的劇本改編的電影,隻可惜我沒什麼名氣,隻演了一個小配角。我是你的書迷,你寫的東西真好看。“

東吳淡淡地回答:“我和你換,你願意嗎?”

她的聲音不大,旁人沒聽見,女孩聽不懂,隻有周嘉梧一個人聽的真切。

晚上回家,天空下起了大雪,房間裡開了暖氣,東吳覺得熱,把外套脫掉,衣服袖子挽上去,然後又一怔,把袖子放了下來。周嘉梧手疾眼快,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幾條人為割得傷口,新的舊的,有些已經結疤,有些還沒愈合。

“這是你們文人的通病嗎?”周嘉梧冷冷地說。

東吳不說話。

周嘉梧沉默了許久,然後打了一通電話。東吳聽得清清楚楚,他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們分手吧。”

那天周嘉梧對東吳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滿意了,就别折騰了。”

接下來兩個人好似相安無事,周嘉梧沒再交女朋友,他們誰也沒有再提到這個夜晚。

那是東吳創作欲望最強烈的幾年,她幾乎以兩個月一本的速度寫作,出版社根本來不及宣傳,隻好馬不停歇地上架,馬不停歇地加印,馬不停歇地刷記錄。

她的作品甚至在海外也備受熱捧,全世界的人,為了愛情流淚的樣子都是一樣的。

她編織了一個又一個的夢,然後又親手将它們打碎。外界有傳言說她有抑郁症,脾氣暴躁,心情不好就用剪刀剪自己的頭發。

周嘉梧不得不長時間留在北京,陪着她。東吳的生活呈現出兩種極端,創作期的她安靜得像是不用呼吸,可一旦那種狀态離開,她整人就失去了依托。東吳每天要給周嘉梧打很多通電話,她反複确認他的一言一行,然後會不分場合的說很多話。

她的傾訴欲已達到近乎瘋癫,她内心的孤獨無人能解,包括周嘉梧。她失眠,大把大吧的掉頭發,看了醫生,可是也無濟于事,她甚至沒有症結。

周嘉梧漸漸意識到問題的存在。

“莊蝶,”他說,“或許我們應該談談。”

他叫她莊蝶,他已經好多年沒這樣叫過她了。東吳沒由來的感到恐懼,雙手竟不自覺地顫抖,她走到他面前,低下頭。她的頭發已經長到了腰間,周嘉梧想起當年在青木川,她一頭短發,像隻刺猬。

“你那時候,去岷山做什麼?”他問。

東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她努力平靜下來,回答他:“我父母是在那裡相識的。我就想去看看那裡是個什麼樣子,也算是還他們一個心願。”

“看到之後,有什麼感想?”周嘉梧繼續問。

“沒什麼特别的,那是他們的故事,”東吳說,“我喜歡那裡,是因為遇到了你。”

冥冥之中也是宿命,她的父母在那裡給了她第一次生命,而她在那裡遇見他,從此有了第二次生命。

“嗯。”周嘉梧淡淡地說,“莊蝶,我最近常常在反思,我沒有當好一個監護人。我把你接來北京,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東吳靜靜地聽着,使勁咬着嘴唇。

這是北京的秋天,周嘉梧穿着一件針織毛衣,下面穿格子西褲。他坐在地闆上,手握住腳踝。他腳邊不遠處是一包煙和打火機,都是東吳的。他伸手拿過來,點燃一支煙,仰起頭,吐出煙圈。

“莊蝶,很抱歉,我沒能教會你如何和自己相處,如何和這個社會相處。”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她終于擡起頭,眼裡滿是淚水,她一直搖頭:“不要,不要,求你。”

他終于還是開了口:“多去外面走走吧,這個世界還很大,不止我一人。”

周嘉梧站起身來,他張開雙臂,一步步倒退,像是一個虛無的懷抱。

他嘴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容。

陽光透過玻璃窗落進來,塵埃飛舞。

“我的小東吳啊,”他輕聲說,“再見了。”

她看着他提着黑色的行李包走到玄關處,放下鑰匙,蹲下身換好鞋,然後傳來關門聲。

整個世界安靜下來。

後來她在一本書中寫分别後,女主角給男主角寫信:“你離開後的第二天,我睜開眼醒來,以為隻是做了一個噩夢。抱着僥幸的心理去客廳找你,去樓下的公園找你,去你吃早飯的地方找你,哪裡都沒有你。我想了想,跟自己說,我應該是在做夢,這個夢可真長,讓我再睡會兒,醒了就好了。可我睡了這麼多年,你為何還不肯來叫醒我。”

她再想起兩人當初的承諾,他食了言,沒有帶她走遍這大好河山。

她隻好自己去看。

周嘉梧,愛你,讓我變成了另一個你。

5

1999年,人人都傳言世界末日即将來臨。12月的時候,東吳出了一本遊記,這是她唯一一本除了小說以外的題材的作品。

她去了一趟非洲,那時候非洲在國人眼中還是如地獄一般讓人恐懼的存在,她卻一個人開着破破舊舊的吉普車,馳騁于草原、夕陽下。

随書的贈品是一張CD,沒有音樂,她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了許多話。她在夜裡非洲草原呼嘯的風中輕聲說着話,說自己這些年去過的地方,熱鬧的、冷清的。講自己在漠河等極光,等了整整一個月,後來她離開以後才接到客棧老闆的電話,說就在她離開那天,出現了極光。

“從此以後我不再心心念念着極光,”她說,“命裡注定了不屬于我的。”

說自己年輕時愛過的人,說她第一次見到他,途經一座寺廟,司機說這裡很靈驗,他評價她:“小姑娘戾氣太重。”

也隻有講到周嘉梧的時候,東吳的話才會多起來。講他讓她回去讀書,那時候她還小,不懂得知識和教育的重要性。如果沒有他,她可能早早早嫁為村婦,生兒育女,庸庸碌碌過完這荒唐的一生。

她的聲音有種中性的低沉,經過電磁場的過濾,從CD機裡傳出來,迷人得能勾魂。她講到最後一次見心上人,最最平常的一日,秋天的尾巴,梧桐樹葉都落了,街頭沒什麼好看的景緻。

他們曾說過那年冬天要一起去西藏看雪。之前還約定了許許多多以後的事,都不會再有實現的那一日了。

“他離開我是正确的,那幾年,我整個人極度壓抑,我過度依賴他,失去了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獨立。而這種喪失自我的感情,又将我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他離開後,我像是死了一次。死過一次就好了。”

她幾乎是在低喃,又像是在歎息。

向心愛之人祈求他的愛,真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這是我最後一次提到他了,”她說,“從此以後,關于他的,我統統留給自己,以此證明,今後匆匆數十年,不全是對人生的苟且。”

然後是大段的空白,甚至能聽到錄音機細微的“滋滋”聲,她終于再次開口,在空氣中一聲歎息。

“就這樣吧。”

“我愛你。”

這本書創造了當年的銷售神話,也是二十世紀最後一個傳奇。

因為東吳本身,就是一個讓人可望不可及的夢。

6

我在2001年認識了周嘉梧,他在我的家鄉開了一家客棧,租的正好是我家的地,與岷山隻有一水之隔。

他會調許多種看起來很漂亮的酒,那時候我還很小,天天跟在他的身後打轉,打碎過他不少的玻璃杯。他對周遭鄰裡都很有禮貌,餘下大部分時間他是沉默的,我扯着他的衣角問他:“大哥哥,你在想什麼啊?”

他似有若無地笑,教訓我:“要叫叔叔。”

我上了中學後常常闖禍,家裡父母忙不過來,都是他代替着去學校挨老師的罵。再後來我偷懶不想寫作業,功課落下不少,他閑的時候就給我補習。他的英文說得很好,計算能力很強,又寫得一手好字,我對他的崇拜甚至超過我的親生父親。

我十八歲成人那天,正式認他做幹爹,拍着胸脯給他承諾:“小爸,等你老了我養你一輩子。”

一直以來,街上的大媽們都樂此不彼地給他介紹對象,也有不少來這裡旅遊的漂亮女遊客想要和他搭讪,可我從來沒見他和哪個姑娘在一起過。時間久了,就有坊間傳言,說他喜歡男人。我反而更開心了,我小爸這樣優秀的男人,哪個女人配得上呦。

一直到今年冬天,我失戀了,跑到讓客棧的院子裡大哭大鬧,把對方送給我的東西一樣一樣燒掉,哭到近乎暈厥。父母拉都拉不住我,隻好把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他來安慰我,将手覆蓋在我的頭頂。

我幾乎心痛到不能呼吸,我說:“失去他,真的好痛好痛啊。下半生那麼長,我要怎麼過啊?”

他一愣,輕聲說:“曾經也有個人,說過相同的話。”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我提到他舊時認識的人,我問:“那個人現在過得好嗎?”

他沉默許久,終于帶我去了客棧最頂層那間他從來不租給客人的閣樓。推開門,牆上挂了一張照片,一個女人穿着大紅色長裙,盤腿坐在一輛越野車的頂篷上,直直的看着鏡頭,勾起嘴角笑。她的面容還很年輕,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間,眼睛美得像是蝴蝶在飛舞,那是看到心愛之人時才會流露出的光彩。

我認得她,我們這一代人幾乎全認得她,她就像是一個傳奇。

我捂嘴驚呼:“這不是東吳嗎?”

他盤腿坐在閣樓的地闆上,我學着他的樣子在他對面坐下來。他點燃一支煙,這是他第一次當着我面抽煙。在煙霧缭繞中,他給我講了這個曆經二十年的故事。

他的話還是不多,形容東吳時,他隻說了一句,“她是我這一生中見過最有靈氣的女孩”。他一邊講一邊回憶,講得很慢,抽掉了半包煙。

我終于知道為什麼他會選擇在這裡渡過餘生了。這間閣樓在客棧的頂端,所以是最好的觀景處,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白雪皚皚的岷山。

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裡船。那是她筆名的出處。

“你為什麼不回去找她?”我忍不住為這個故事落淚,“你明明還這樣愛她。”

“她所沉迷的,并不是我。而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永遠沒有回應的愛。”

所以哪怕再愛她、再想見她一面,他都要忍住。

他成就了他的鳳凰,所有痛苦的、炙熱的、毀滅性的感情,最後都燃燒成了她的靈感,讓她得以在創作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她以為她愛而不得,于是她寫盡成千上萬種愛情,無數人為她筆下的故事流淚。評論員們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東吳更會寫愛的人了。她成了一個時代的标志。

“我的小東吳啊,祝你步步青雲,名流千古。”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除了她,他再也沒有愛過别人。這人間的大愛與小愛,他替她做了決定。

他在岷山窗外,等了她一生。

隻有千年的雪和萬裡的船與他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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