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國風美人,我們總能生出無限遐想。
她靜默地遠了、遠了,到了頹圮的籬牆,走盡這雨巷。在雨的哀曲裡,消了她的顔色,散了她的芬芳,消散了,甚至她的太息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 ;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國風美人,怎麼都是美的。
但令人歎惋的是,令無數美人紅了香腮、倚門回首的謙謙君子們如果不被人們刻意提起,便将湮沒在落滿塵埃的曆史典籍中······
君子,一個令人唇齒生香的詞。提起的一刹那,腦中閃過的或許是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那份恬然自适,或許是沙帳中煮酒問劍、保家衛國的大将軍,又或許是那誨人不倦、談論經綸的無雙國士······總之,“君子”一詞早已在漫長的曆史中被人們賦予了有關道德的深刻寓意。
中國的“君子”,真真是遺世而獨立。今天,我同大家分享的《淇奧》是《詩經》十五國風中衛風之首篇。此刻,讓我們一起跨越兩千多年的時間長河,共同瞻望先秦古書裡的如玉君子,領略中華詩詞之美······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谑兮,不為虐兮。
——《詩經·衛風·淇奧》
寫景與寫意結合,君子與景,融為一體。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瞻彼淇奧,綠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看那淇水彎彎岸,綠竹成片,修長靜美。文采斐然的君子,學問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
看那淇水彎彎岸,綠竹青青,袅娜連片。文采斐然的君子,美麗良玉垂耳邊,寶石鑲帽如星閃。
看那淇水彎彎岸,綠竹蔥茏,郁郁蒼蒼。文采斐然的君子,青銅器般見精堅,玉禮器般見莊嚴。
《淇奧》以起興之法開篇,先言淇水綠竹之美,進而引出詩中所要贊美的謙謙君子。這是一種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美。
古人之詩,言有盡而意無窮。光是這淇水綠竹就引起讀者無限的美好遐想。開篇八字,隻寫淇水、隻寫綠竹,回環反複,一幅閑淡靜美的畫卷就這樣在我們心中一點點地鋪展開來:綠竹在水邊搖曳,清風吹拂,漣漪并起。順着此景繼續望去,一位德才兼備的君子正行走在淇水岸邊,他宛如水邊的綠竹,叫人心緒安甯,不忍叨擾。那君子的容顔我們尚且看不真切,但我們堅定其容貌定當如其美好的品行那般叫人心神為之一動。
在此,君子離不開這美麗的水岸,離不開這風中搖曳的綠竹——寫景亦是寫人,景語情語,誰也分不清誰。
那麼,這首詩裡的謙謙君子究竟是誰呢?
《淇奧》,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聽其規勸,以禮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做是詩也。——《毛詩序》
據《毛詩序》記載,詩中的主人公便是衛國的武公武和。相傳武和到了90多歲仍然謙和有禮、勤政愛民。這首《淇奧》便是衛國人們作來贊美他的。
善用修辭,君子如玉、内外兼修。武公的品德究竟有多美呢?詩中尚未細說,隻反複用了幾個修辭。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切、磋、琢、磨四字何意?加工骨器曰“切”,加工象牙曰“磋”,雕刻玉石曰“琢”,打磨石器曰“磨”。
金、錫、圭、璧為何?金、錫是古人極其重視的金屬,圭、璧是古時的玉制禮器。
《淇奧》一詩,用切磋琢磨顯示君子文采之斐然,用金錫顯示君子品行精堅,用圭璧顯示君子身份尊貴、品德高雅。寥寥數語,君子如蘭的氣質就透過文字立在了眼前。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更成了傳世之佳句,後世閨中少女的心上人大抵是這個樣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音韻回環往複,水墨畫般的留白引人無限遐想。君子之美,大抵是說不盡的。
《詩經》裡的作品十分講究音韻美。篇章整齊、回環往複、重章複沓,章與章之間講求平衡、勻稱。我們耳熟能詳的《關雎》就是很好的例子。
本篇《淇奧》也是重章複沓的結構形式: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瞻彼淇奧,綠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谖兮。
瞻彼淇奧,綠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寬兮綽兮,猗重較兮。善戲谑兮,不為虐兮。
同樣的句子結構,詩章中隻替換了幾個字,然後反複吟唱。
有的重章之處取同義詞或近義詞,例如“猗猗”、“青青”、“如箦”都是形容綠竹長勢喜人、茂盛美麗。因此,詩章的韻味在反複吟唱中得以不斷加深;
有的重章之處換字易義,詩章意義發生了層次上的遞變,整篇作品意蘊更加深遠,君子的形象也益佳豐富立體。
但可貴的是,中華詩詞之美,向來有度。這種回環往複的結構不但不令聞者生厭,反而讀之朗朗上口、音韻協調。
更妙的是,漢字美在空靈。一字一句便如水墨畫一般,字裡行間裡的悠長意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滌蕩在人們心頭。詩章中專門用來形容君子的字眼并不算多:瑟、僩、赫、咺皆是形容君子之威儀,切磋琢磨、金錫圭璧皆是形容君子才德雙全,寬綽善谑不為虐皆是形容君子性格溫文爾雅、風趣幽默。
這種粗線式的勾勒隻在讀者心中大緻地描摹出了一個君子的形象。因此,君子的具體形象就在讀者的腦海中不斷發散。不同的讀者根據自己的見聞,在腦中畫出來不同的君子來。正如山水畫中的留白,不畫太滿,不說太多,無聲勝有聲。
結語:
君子的文化意蘊在曆史的長河中不斷被豐富。他們上可安邦定國,如辯士般縱橫捭阖、如謀士般運籌帷幄、如将士般征戰沙場;下可恬然自适,如遊士般寓情山水、如隐士般避世絕俗,抑或做個尋常百姓,不悲不喜,看雲卷雲舒。
但可惜的是,君子,早已遠去。
當代社會,人們過着為五鬥米折斷腰的日子。物欲橫流,金錢至上——原則、正義、尊卑、倫理都臣服在了金錢的腳下。時代,在呼喚君子的回歸。
參考資料:
文丨水裡一隻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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