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說衆生平等，無分别心。

覺生的想法恰好是有分别心。

他雖入空門，根性未淨。

難怪與魔女結下冤孽。

聶媚娘要報父仇，天經地義。

這也是人之常情。

覺生的處理方法是，他們是魔教，魔是不好的。

所以出事就找壞人，就要懲罰壞人。

他勸聶媚娘改邪歸正，并非全然出于慈悲，而是在懲罰。

如果出于慈悲之心，又怎麼會不去體諒殺父之仇，喪親之痛？

覺生的愛是自私的。

遇到了事情，他就隻會逃避。

也就是說，跟着他，除了受他折磨之外，就是要獨自承擔他逃避後的一切。

不是因為覺生應對不了，這才讓聶媚娘母女聽天由命，而是一開始他就不曾真正努力改善。

一開始就在逃避，就在自欺欺人。

盡管也有羅玄的支持。

可有人支持，那也是在逃避。

羅玄想逃避還不得，他本就不想為難聶媚娘母女，而且他這番心思說出來都不會有人支持，難得有人做到了他想做而沒做的事。

表面上是羅玄在支持覺生，其實也是覺生在支持羅玄，他們相互支持，也是相互成全。

而且看到後來就會發現，他們根本就是同一路人。

聶小鳳聽完母親之言“好，我走，但是小鳳要留下”，她叫道：“娘！”

覺生道：“不行，你一定要帶小鳳走。她不能留下。”

聶媚娘道：“你知道小鳳跟着我，是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覺生道：“如果你為小鳳好，你就應該找一個好地方，跟小鳳過平淡的生活，養育小鳳成才。”

聶媚娘道：“過平淡的生活？你以為史謀遁他會放過我們嗎？”

覺生霍的回頭，道：“你跟三幫四派的仇恨，我會想辦法化解。”

聶媚娘道：“化解？你怎麼化解？”

覺生遲疑了片刻，道：“我自有辦法。你跟小鳳下了山以後，我會有辦法化解一切恩怨。這樣你還不答應我？”

聶媚娘道：“就算我答應跟小鳳下山，現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史謀遁在附近一定有埋伏的。”

覺生道：“我自有辦法，過兩天我來通知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聶小鳳看着他離開，跑過來叫了一聲“娘”。

這時的人情形又是聶媚娘母女站得很近，遠處覺生轉身把門關上。

聶媚娘道：“你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聶小鳳道：“娘，我們下山以後，是不是還要光複聖教？”

聶媚娘呆了片刻，慢慢坐下，道：“以後我們就會像以前那樣，靠自己的力量去生存。”

聶媚娘很平靜，眼神中隻是略見茫然，畢竟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隻不過這樣也很好，聶媚娘才一瞬間，神情就恢複了正常，她轉頭道：“你怕不怕？”

說這話時，她的神情異常堅定。

聶小鳳搖頭道：“不怕，爹他不保護我們，我們自己保護自己。”

聶媚娘眼神中流露出震驚來，沒想到女兒會明白這一點，難為她小小年紀，竟然這樣懂事。

這完全是被時勢給逼出來的，是催熟的。

聶媚娘強咽下心酸，她點頭，扶住了女兒的肩。

如今隻有母女倆相依為命了，從來也是這樣的。

流水挂川，山石奇秀。

羅玄在欄内信步，若有所思。

覺生前來，進入亭中，不自覺地放慢也放輕了腳步。

這是好友間的尊重。

羅玄轉頭，打招呼道：“大師。”

覺生笑而還禮：“羅兄。”

羅玄道：“結果如何？”

覺生道：“南海劍派的事，的确是媚娘所為。”

羅玄不禁歎了一口氣，覺生道：“羅兄，你放心，兩天之後，我會給大家一個公道。”

羅玄道：“大師，你的意思是……”

覺生道：“血債隻有血來償。”

羅玄神色一凜，覺生道：“羅兄，你相不相信我？”

羅玄點頭，覺生道：“你能不能再給我兩天時間。”

羅玄道：“好吧，我就幫你多隐瞞兩天。”

覺生道：“多謝。”

覺生不是壞人，可他做的卻是壞事。

他哪裡能夠秉承公道，所謂的公道就是在犧牲聶媚娘。

夜晚，少林僧人巡邏而過。

牆角的矮洞裡，露出聶小鳳神情專注的小臉，她低下頭，眼前出現了母親跟她說，還記不記得我們要做什麼事？

她說，奪回聖教寶物龍舌劍，殺死叛徒史謀遁。

聶小鳳擡起頭來，靈活的眼睛四下張望，然後來到藏經閣外。

她拿起石頭丢去，見周圍無人，便快速跑去。

别看她小小年紀，居然還是老江湖，這就是江湖上的“投石問路”。

誰知道她才動，隻見江淮大俠萬天成霍的轉頭，喝道：“什麼人？”

小江湖碰到老江湖。

聶小鳳已經到了藏經閣跟前，隻差一步就可以入内，她趕緊掉頭就跑。

萬天成從旁竄出，如老鷹抓小雞一般扣住聶小鳳的肩頭，他喝道：“還想跑。”

聶小鳳當下“哇哇”大叫，羅玄過來叫道：“萬兄，請留手。”

覺生正在閉目大打坐，隻聽門外連呼“方丈”。

覺生驚醒過來，開門就見僧人叫道：“方丈。”

覺生道：“出什麼事了？”

來人通報：“羅大俠和萬大俠在藏經閣，抓到了聶媚娘的女兒聶小鳳。現在大方師祖和史大俠正在戒律院審判她呢！”

覺生心中吃驚，神情卻無大變，道：“好，我随後就到。”

僧人應聲而退。

覺生才一關門，隻聽背後風聲飒然，一條倩影落在房中。

覺生驚呼：“媚娘！”

聶媚娘道：“覺生，小鳳她…”

覺生道：“這個時候，你怎麼能讓小鳳到處亂跑？”

聶媚娘道：“我睡到半夜就不見她了，我找她……”

覺生打斷道：“小鳳被萬天成抓走了，現在在戒律院。”

聶媚娘急道：“我去救她。”

覺生攔在她身前，道：“這個時候你怎麼能出去呢？”

聶媚娘道：“但是……”

覺生道：“讓我去吧，事到如今，我隻有這麼做了。”

戒律院中，大方逼視着聶小鳳，史謀遁、萬天成和羅玄在旁站着。

看他們的站姿就很有意思，史謀遁離她最近，站在她右邊。

大方和史謀遁中間隔着萬天成，不過萬天成退後兩步，不和他們在一條線上。

大方的另一側則是羅玄，他和萬天成分立兩側。

萬天成背負雙手，一副不甚關己的樣子。

羅玄則離大方很近，也是比較靠近聶小鳳的，他左手下垂，右手在前，顯得比較關切。

大方也是背負雙手，一副很威嚴的樣子。

史謀遁則是雙手下垂，頭卻略側前。

到底面對的是一個小姑娘，不用太過防備。

史謀遁道：“聶媚娘到底在哪兒？”

大方道：“小施主，你一個人跑到少林寺禁地，到底是為什麼？”

史謀遁伸手扣住聶小鳳的肩，道：“是不是你娘叫你來的？”

他手上加緊，聶小鳳馬上抿咬住下唇，史謀遁冷笑道：“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有這麼大的耐力。”

羅玄神情略動，微笑上前，搭住聶小鳳另一邊肩頭。

很明顯，他在助聶小鳳。

史謀遁瞠目道：“羅大俠。”

羅玄道：“史大俠，她隻不過是一個孩子。”

史謀遁道：“羅大俠，這個丫頭雖然年紀小，但是卻很固執。不讓她吃點苦頭，她是不會說的。”

羅玄微微一笑，将聶小鳳帶到一邊，道：“聶小鳳，你娘在哪裡？”

聶小鳳道：“你們要殺我娘，我死也不會說。”

羅玄道：“那你偷偷來到少林寺幹什麼？”

聶小鳳道：“我要偷和尚的《洗髓經》，要練好武功，把龍舌劍拔出來，到時候就可以把你們這些壞蛋全殺掉，你們再也殺不掉我娘了。”

她是面對衆人所說，倒是膽色過人。

她是認為正派的才是壞人。

萬天成道：“真是可惜。這個小女孩這麼小，魔性就很深，如果以後長大了，一定是個嗜殺的女魔頭。”

聶小鳳道：“你們老是說我和我娘是邪魔，那你們呢？難道你們就沒有殺人嗎？我們是魔，你們也不是人。”

大方道：“阿彌陀佛。”

别看聶小鳳小小年紀，見解還在她那個方丈父親之上。

她哪裡有魔性，那是慧根。

是與生俱來的智慧。

而且她的所謂魔性，還不就是被正派中人逼出來的？

哪有什麼魔？

神魔本就是一體，也的确不是人。

人一會兒是天使，一會兒是魔鬼。

聶小鳳第一次當着正派中人這樣喊話，這一番話，也成為她心之所向，命運的主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