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我最近翻出來的最傷感的帖子了。

是個 2009 年的老帖，标題叫：

“請給葫蘆娃的導演爺爺寄張明信片，他覺得大家不喜歡葫蘆娃，得了憂郁症”

葫蘆爺爺，就是《葫蘆兄弟》的導演胡進慶。

他創作的，是下面最經典的這個葫蘆娃：

一個女孩去采訪他，發現他的狀态不太好。

于是号召大家給他寄明信片，讓他感覺到大家是愛他和葫蘆娃的。

雖然他的抑郁症并沒有被證實，但結果有點溫暖：

他一下子收到了三四萬封明信片，來自世界各地。

大家都在感謝他：

“我是和同桌小玲手握着手看的。”

“那一年有很多美好時光。”

但我再翻他的資料，發現他已經在今年 5 月去世了。

去世時 83 歲。

有評論說，葫蘆娃再也救不了爺爺了。

參加悼念會的，有《黑貓警長》的導演戴鐵郎。

有網友拍下了他帶去的挽聯：

“葫蘆爺爺 胡進慶 一路走好

老同學 黑貓爺爺 戴鐵郎 泣挽”

在上個周三，89 歲的“黑貓爺爺” 戴鐵郎，也去世了。

這樣的消息還有很多：

《天書奇談》導演馬克宣去世；

《雪孩子》原畫師陸青去世；

《大鬧天宮》動畫攝影師王世榮去世……

紀錄片裡，有個上海美術制片廠的老導演講了一句話：

“我現在最怕短信。之前從來不發短信的人，發條短信來告訴我，某某昨天或者今天去世了。”

2019 年了，你可能還沒意識到我們到底失去了什麼。

我們見識過日漫，見識過漫威，見識了國漫票房第一的哪吒，但沒趕上見識中國動畫最好的時候。

對不起，差一點就忘記了。

牛逼的中國動畫，其實早就開始牛逼了。

2019 年的我們才反應過來，原來小時候看見的，就是傳奇。

如果你小時候愛看動畫片，一定熟悉這個标志：

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基本等同于童年。

但有點遺憾的是，往往是回頭看，你才會猛然發現這些動畫的美。

大鬧天宮。

哪吒鬧海。

小蝌蚪找媽媽。

九色鹿。

中國第一部彩色木偶片、第一部彩色動畫片、第一部折紙動畫片、第一部水墨動畫片……

當時都被忽略了。

現在最受歡迎的宮崎駿，曾被《小蝌蚪找媽媽》迷住了。

吉蔔力的另一個創始人高畑勳，對《小蝌蚪找媽媽》的評價是：

“看得都傻了”。

高畑勳 2014 年拍的《輝夜姬物語》，還在學習中國水墨動畫的留白技法：

“中國畫很了不起，對日本學畫畫的人影響很大。

留白飽含真意。”

最近一個綜藝裡，王俊凱問楊紫，你知道《黑貓警長》多少集嗎？

楊紫脫口而出，起碼 80 集吧！

很多人都是後來才知道的，《黑貓警長》居然隻有 5 集。

而且還是個科普片，是為了小孩子愛看，故意設計的破案形式。

2010 年，《黑貓警長》再映。80 歲的戴鐵郎坐在窗邊抽煙：

“這是一個好時代，好到讓我常常遺憾，要是再年輕一點就好了。”

3 年了，每年夏天都會聽到 “國漫崛起”這四個字。

其實，《哪吒魔童轉世》，《大聖歸來》，《大魚海棠》的導演，全都在向這些老動畫緻敬。

《大聖歸來》的導演，電影音樂用了 64 版《大鬧天宮》的配樂。

他說：“自己小時候特别喜歡《大鬧天宮》，希望大家看到我的電影就能想起《大鬧天宮》。”

中國第一部水墨動畫是《小蝌蚪找媽媽》。震驚世界那種。

總而言之就是一句類似妄想的話：“你們能把齊白石的畫動起來就更好了。”

他們僅花了 3 個月的時間，做到了。

這部動畫片面的魚和蝦形象，都是來自于齊白石的畫，《蛙聲十裡出山泉》。

日本有個漫畫鼻祖，叫手冢治蟲。畫《阿童木》那個人。

幾乎所有的日本漫畫家，都是受他作品的啟蒙。

但啟蒙他的，是中國動畫。

——萬籁鳴導演的《鐵扇公主》。

看完後，他直接放棄了醫生的職業，立誓要做一樣出色的動畫片。

1980 年他來中國，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導演萬籁鳴。

“就是因為您的動畫，我才走上了這條道路。”

後來，萬籁鳴創作了《大鬧天宮》。為了緻敬，手冢治蟲也畫了一個孫悟空。

美影廠的副廠長陳波，在演講裡是這麼說的：

“美影廠，也是動物園。

在做《小蝌蚪找媽媽》的時候，養了小蝌蚪。

後來還養過老鷹、養過狐狸，在《大鬧天宮》的時候，還養過猴子。隻要是拍片涉及到的動物，都會養在廠子裡，除了大象什麼的養不了。

現在大家可以看BBC、看Discovery，那時隻能靠自己揣摩動物的神色狀态。把自己和動物關在一起，一天天的去了解它、描繪它。

但其實，廠子裡關着這麼些狗啊貓啊、狐狸老鼠的，有時候是蠻臭的。

但編劇老師淩纾，卻覺得很幸福。因為他住在宿舍裡邊，每晚聽着貓狗老鼠蟲子叫，就把《邋遢大王》給創作出來了。”

木偶動畫《阿凡提》，曾無限接近奧斯卡獎。

但奧斯卡規定獲獎短片必須在 25 分鐘内，《阿凡提》是 34 分鐘。

專家們最後給阿凡提發了證書，寫的是：“對影片表示欣賞。”

當年《阿凡提》在影院放映，有一整個系的大學生逃課，全體買票去看阿凡提。

1980 年，《哪吒鬧海》去了戛納國際電影節。按因為交片晚了，沒法參與競賽。

戛納電影節組委會後來安排了放映會。結束之後，所有的攝像機都湧向中國的主創。

哪吒自刎，是常光希畫的。為了那場戲，他不停地在廠裡家裡拿着把尺子，反反複複“殺自己”，研究刀到底該怎麼“下去”。

不能見血、暴力，還要直擊人心。

後來，他讓哪吒猛一轉身，把劍橫在了脖子上。

頭發在腦後短暫地豎了一下，就落下去了。

他說，爹爹！你的骨肉，我還給你。

下一個畫面，他用了高速攝影。是漫天飛舞的混天绫，乾坤圈。

為了體現哪吒要抓又抓不住，是很巨大的工作量。

他一張一張畫完了。

痛仰樂隊的 LOGO 就是 “哪吒自刎”。這樂隊全名“痛苦的信仰”，成立于 1999 年。

他們說，這悲壯的一幕，就是他們心中的搖滾精神：

即便是苦痛，也無法阻止我們仰起的頭顱。

今年夏天他們上了一個樂隊綜藝，唱起歌來還是很帶勁。

隻是 42 歲的主唱高虎，已經有白頭發了。

你可能對這頭鹿還有印象，九色鹿，非常仙，是根據敦煌壁畫改編的。

但它的牛逼之處就在于，主創們真的走了一遍古絲綢之路。

走到敦煌，又花一個月做壁畫速寫。早晨 6 點等他們開門，一直畫到傍晚看不見。

被趕出去之後，第二天再接着去看。

有次，馮健男發現一個不到 2、3平的小洞窟，是當年畫壁畫的人住的。

第二天，他進到洞窟裡，在泥灰裡躺了一會兒：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 ，藝術是永存的”。

《寶蓮燈》是最後一部純手工上色的電影。B站有彈幕說，這是美影廠的最後一部經典，是上海美術廠最後的輝煌。他們請了很多演員來配音。

梁天是大法師。很痞子，“走走走，遊遊遊”。 徐帆配的是三聖母。

為了有下凡當凡人的感覺，她每次都要把皮鞋換成布鞋，穿着皮鞋配不出來。

陳佩斯配孫悟空。那句經典的 “我要是不打得他滿臉桃花開，他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是他的自由發揮。

姜文配二郎神，二郎神的臉也是照着他畫的。

因為當時畫面還沒出來，所有人都是拿着腳本配的音。

甯靜配那個黑黑的嘎妹。

但最讓你想不到的是胡歌，那時他13歲，沉香長大時那一聲“啊”，是他喊的。

勞務費 50 元。

1986年，葫蘆裡蹦出了七兄弟 ——叫“葫蘆娃”。

創作出他們的爺爺們，也都退休多年。有些甚至已經離開了人世。

葫蘆兄弟的導演之一周克勤老師，每次看樣本都提心吊膽的。

但為了鼓勵大家，他說，“想出一個好點子，我就獎勵一隻老母雞。”

葫蘆兄弟的動作設計沈如東，他桌子上常年放着一個小鏡子。

他每天對着鏡子做動畫裡人物需要的各種表情。

這是中國第一部剪紙形式的動畫。

每集隻有7萬預算，僅50多個人參與，花兩年時間完成。

雖然已經過去33年了，但我們生活中還是有它的影子。

那些年，上海美術電影廠有兩個原則。

一個是不重複别人，一個是不重複自己。

B 站上有一個《葫蘆兄弟》的紀錄片，裡面有個很動人的片段。

導演說：感謝小朋友們還記得，靠着你們這群小朋友的捧場。

這時彈幕突然集中起來了。

——小朋友 23 了啊爺爺。

——小朋友 25 了，感謝爺爺。

——小朋友上大學了，謝謝爺爺帶給我的童年！

謝謝有他們的童年。

最牛逼的中國動畫，早就牛逼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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