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是戰國末期韓國法家集大成者韓非的著作。這部書現存五十五篇,約十餘萬言,大部分為韓非自己的作品。《韓非子》一書,重點宣揚了韓非法、術、勢相結合的法治理論,達到了先秦法家理論的最高峰,為秦統一六國提供了理論武器,同時,也為以後的封建專制制度提供了理論根據。
韓非的著作,是他逝世後,後人輯集而成的。據《漢書·藝文志》著錄《韓子》五十五篇,《隋書·經籍志》著錄二十卷,張守節《史記正義》引阮孝緒《七錄》(或以為劉向《七錄》)也說“《韓子》二十卷。”篇數、卷數皆與今本相符,可見今本并無殘缺。
八奸第九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同床,二曰在旁,三曰父兄,四曰養殃,五曰民萌,六曰流行,七曰威強,八曰四方。
何謂同床?曰:貴夫人,愛孺子,偏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處之虞,乘醉飽之時,而求其所欲,此必聽之術也。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謂"同床"。二曰在旁。何謂在謗?曰:優笑侏儒,左右近習,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諾諾,先意承旨,觀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進俱退,皆應皆對,一辭同軌以移主心者也。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謂"在旁"。三曰父兄。何謂父兄?曰:側室公子,人主之所親愛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也。此皆盡力畢議,人主之所必聽也。為人臣者事公子側室以音聲子女,收大臣延吏以辭言,處約言事,事成則進爵益祿,以勸其心,犯其主,此之謂"父兄"。四曰養殃。何謂養殃?曰:人主樂美宮室台池,好飾子女狗馬以娛其心,此人主之殃也。為人臣者盡民力以美宮室台池,重賦斂以飾子女狗馬,以娛其主而亂其心,從其所欲,而樹私利其間,此謂"養殃"。五曰民萌。何謂民萌?曰:為人臣者散公财以說民人,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勸權譽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謂"民萌"。六曰流行。何謂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談,希于聽論議,易移以辯說。為人臣者求諸候之辯士,養國中之能說者,使之以語其私。為巧文之言,流行之辭,示之以利勢,懼之以患害,施屬虛辭以壞其主,此之謂"流行"。七曰威強。何謂威強?曰:君人者,以群臣百姓為威強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則君不善之。為人臣者,聚帶劍之客,養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焉己者必利,不為己者必死,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謂"威強"。八曰四方。何謂四方?曰:君人者,國小,則事大國;兵弱,則為強兵。大國之所索,小國必聽;強兵之所加,弱兵必服。為人臣者,重賦斂,盡府庫,虛其國以事大國,而用其威求誘其君;甚者舉兵以聚邊境而制斂于内,薄者數内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懼,此之謂"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壅劫,失其所有也,不可不察焉。
明君之于内也,娛其色而不行其谒,不使私請。其于左右也,使其身必責其言,不使益辭。其于父兄大臣也,聽其言也必使以罰任于後,不令妄舉。其于觀東玩好也,必令之有所出,不使擅進擅退,不使群臣虞其意。其于德施也,縱禁财,發墳倉,利于民者,必出于君,不使人臣私其德。其于說議也,稱譽者所善,毀謗者所惡,必實其能,察其過,不使群臣相為語。其于勇力之士也,軍旅之功無逾賞,邑鬥之勇無赦罪,不使群臣行私财。其于諸候之求索也,法則聽之,不法則距之。則謂亡君者,非莫有其國也,而有之者,皆非己有也。令臣以外為制于内,則是君人者亡也。聽大國為救亡也,而亡亟于不聽,故不聽。群臣知不聽,則不外諸候,諸候知不聽,則不受臣之誣其君矣。
明主之為官職爵祿也,所以進賢材勸有功也。故曰:賢材者處厚祿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賞。官賢者量其能,賦祿者稱其功。是以賢者不誣能以事其主,有功者樂進其業,故事成功立,今則不然,不課賢不肖,不論有功勞,用諸候之重,聽左右之谒,父兄大臣上請爵祿于上,而下賣之以收财利及以樹私黨。故财利多者買官以為貴,有左右之交者請谒以成重。功勞之臣不論,官職之遷失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棄事而親财。是以賢者懈怠而不勸,有功者靡而簡其業,此亡國之風也。
譯文:
臣下得以實現奸謀的途徑有八種:一是同床,二是在旁,三是父兄,四是養殃,五是民萌,六是流行,七是威強,八是四方。
什麼叫同床?即,尊貴夫人,受寵宮妄,谄媚便巧,姿色美麗,正是君主所迷戀的。趁着君主在安居快樂、酒醉飯飽的機會,來央求她們想要得到的東西,這是讓君主一定聽從的手段。做臣子的通過内線用金玉财寶賄賂她們,叫她們蠱惑君主,這就叫“同床”。什麼叫在旁?即,倡優侏儒,親信侍從。這些人。君主沒下令就應承,沒指使就應承,事先領會君主的意圖,察言觀色來預先摸到君主的心意。這些人都是一緻行動、一個腔調,統一口徑和行動來改變君主心意的人。做臣子的通過内線用金玉珍寶賄賂他們,在外幫他們幹不法之事,叫他們影響君主,這就叫“在旁”。什麼叫父兄?即,叔伯、兄弟,是君主親近愛護的人;大臣廷吏,是君主咨議謀劃的人。這些人都竭盡全力參與議政,是君主必然聽取的。做臣子的用音樂倩女來侍奉君主的叔伯、兄弟,又用花言巧語來籠絡大臣廷吏,處在關鍵時刻進言,事成之後就進爵加祿,這樣來慫恿他們,使他們幹擾君主,這就叫“父兄”。什麼叫養殃?即,君主喜歡修飾宮室台池,喜歡打扮倩女狗馬來賞心悅目,這是君主的災殃。做臣子的用盡民力來修飾宮室台池,加重賦斂來打扮倩女狗馬,這樣來娛樂君主而擾亂他的心事,順從他的欲望,而在其中夾雜私利,這就叫“養殃”。什麼叫民萌?即,做臣子的散發公家财物來取悅民衆,行小恩小惠來赢得百姓,讓朝廷民間都鼓動起來稱頌自己,這樣來蒙蔽君主而達到他的欲望,這就叫“民萌”。什麼叫流行?即,作為君主,話全悶在肚裡不與人交談,很少聽到臣下議論,容易被花言巧語打動。做臣子的尋求國外善辯的人,供養國内能言的人,讓他們來為自己的私利進說。說出華美的言語,流利的辭句,用有利的形勢來誘導他,用禍害來恐吓他,編造虛假的言辭來損害君主,這就叫“流行”。什麼叫威強?即,統治者是靠群臣百姓來形成強大威勢的。群臣百姓喜歡的,君主就喜歡;不是群臣百姓喜歡的,君主就不喜歡。做臣子的收羅帶劍的俠客,供養亡命之徒,用來耀武揚威,倡言順從他的一定得到,不順從他的一定要死,這樣來恐吓群臣百姓從而實現個人意圖,這就叫“威強”。什麼叫四方?即,做國君的,國小就侍奉大國,兵弱就害怕強兵。大國勒索的,小國一定聽從;強兵壓境的,弱兵一定服從。做臣子的,加重賦斂,耗盡錢糧,削弱自己國家去侍奉大國,求助大國威勢來透迫自己君主;嚴重的,招引大國軍隊壓境來挾制國内,輕些的,屢屢引進大國使者來震懾君主,使他害怕,這就叫“四方”。所有這八種手段,是臣子實現奸謀的途徑,是當代君主受到蒙蔽挾制以至失掉權勢的原因,是不可不明察的。
明君對于宮内的夫人美女,欣賞她們的美色而不理睬她們的禀告,不準因私請求。對于左右近侍,使用他們,一定要嚴察他們的言論,不準誇大其辭。對于父兄和大臣,聽取他們的意見,但一定要使他們用受罰擔保後果,不許妄薦。對于觀賞玩樂的東西,一定要在法令上有依據,不準群臣擅自進獻或裁減,不讓群臣猜度到君主的心意。明君對恩惠的施行,凡是發放國庫的财物和官倉的糧食,有利于民衆的事,一定要用君主名義,不要讓臣下将恩德歸于自己。對于議論,稱譽者所贊美的人,毀謗者所憎惡的人,一定要去核實他們的才能,查明他們的過失,不讓群臣相互吹捧或诽謗。對于有勇力的人,作戰立功不破格行賞,私鬥犯法不赦免罪過,不讓群臣用個人财富收買人。明君對于其他諸侯國的要求,合法的就聽從,不—合法的就拒絕。所謂亡國之君,并非沒了這個國家,而是這個國家的存在全然不歸自己所有。讓臣下用外力控制國内,就是統治者喪失自己的國家了。為了挽救國家危亡而聽從大國,這比不聽從亡得更快,所以不去聽從。群臣知道君主不聽從,就不去同國外諸侯勾結;國外諸侯知道君主不聽從,也就不接受臣下詐騙自己君主的胡說了。
明君設置官職爵祿,是用來晉升賢才鼓勵功臣的。所以說,有賢才的人受厚祿,任大官;功勞大的人有尊爵,受重賞。任命賢才根據他的才能,授予俸祿根據他的功勞。因此,有才能的人不隐藏自己的才能來為君主效力,有功勞的人樂于進獻功業,所以事情能辦成,功業能建立。現在卻不是這樣,不考核賢不賢,不論有無功勞,任用被他國諸侯所看重的人,聽從左右近侍的請求,父兄大臣在上面向君主請求爵祿,在下面又出賣它來收取财利和培植私黨。所以财利多的就買官而成為尊貴的人,同君主近侍有交往的靠托人請求而成為有權勢的人。勞苦功高的臣子得不到論定,官職的變動颠倒錯亂。因此官吏玩忽職守而四外交往,抛棄事務而貪圖财利。因此有才能的人懈怠而不求上進,有功勞的人堕落而輕慢職務,這是亡國的風氣啊!
事過第十
十過:一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二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三曰行僻自用,無禮諸候,則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則窮身之事也。五曰貪财喜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六曰耽于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禍也。七曰離内遠遊而忽于谏士,則危身之道也。八曰過而不聽于忠臣,而獨行其意,則滅高名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諸候,則削國之患也。十曰國小無禮,不用谏臣,則絕世之勢也。
奚謂小忠?昔者楚共王與晉厲公戰于鄢陵,楚師敗,而共王傷其目。酣戰之時,司馬之反渴而求飲,豎谷陽操觞酒而進之。子反曰:"嘻!,退,酒也。"陽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子反之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絕于口,而醉。戰既罷,共王欲戰,令人召司馬子反,司馬子反辭以心疾。共王駕而自往,入其幄中,聞酒臭而還,曰:"今日之戰,不谷親傷。所恃者,司馬也,而司馬又醉如此,是亡楚國之社稷而不恤吾衆也。不谷無複戰矣。"于是還師而去,斬司馬子反以為大戮。故豎陽之進酒,不以仇子反也,其心忠愛之而适足以殺之。故曰:行小忠,則大忠之賊也。
奚謂顧小利?昔者晉獻公欲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君其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寶也;屈産之乘,寡人之駿馬也。若受吾币不假之道,将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若受我,而假我道,則是寶猶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馬猶取之内廄而著之外廄也。君勿尤。"君曰:"諾。"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與屈産之乘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貪利其璧與馬而欲許之。宮之奇谏曰:"不可許。夫虞之有虢也,如車之有輔。輔依車,車亦依輔,虞、虢之勢正是也。若假之道,則虢朝亡而虞夕從之矣。不可,願勿許。"虞公弗聽,逐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還反處三年,與兵伐虞,又克之。荀息牽馬操璧而報獻公,獻公說曰:"璧則猶是也。雖然,馬齒亦益長矣。"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愛小利而不慮其害。故曰:顧小利,則大利之殘也。
奚謂行僻?昔者楚靈王為申之會,宋太子後至,執而囚之;狎徐君;拘齊慶封。中射士谏曰:"合諸候不可無禮,此存亡之機也。昔者桀為有戎之會而有譜昏叛之,纣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由無禮也。君其圖之。"君不聽,遂行其其意。居未期年,靈王南遊,群臣從而劫之。靈王餓而死乾溪之上。故曰:行僻自用,無禮諸候,則亡身之至也。
奚謂好音?昔者衛靈公将之晉,至濮水之上,稅車而放馬,設舍以宿。夜分,而聞鼓新聲者而說之。他人問左右,盡報弗聞。乃召師涓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神,子為我聽而寫之。"師涓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師涓明日報曰:"臣得之矣,而未習也,請複一宿習之。"靈公曰:"諾。"因複留宿。明日而習之,遂去之晉。30晉平公觞之于施夷之台。酒酣,靈公起"。公曰:"有新聲,願請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師涓,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師曠撫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師曠曰:"此師延之所作,與纣為靡靡之也。及武王伐纣,師延東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于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師涓鼓動究之。
平公問師曠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徵。"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徵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聽。"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願試聽之。"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二八,道南方來,集于郎門之間;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之聲,聲聞于天。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平公提觞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音莫悲于清徵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黃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并鎋,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今吾君德薄,不足聽之。聽之,将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雲從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靡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于廊室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病。故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不已,則窮身之事也。
奚謂貪腐?昔者智伯瑤率趙、韓、魏而伐範、中行,滅之。反歸,休兵數年。因令人請地于韓。韓康子欲勿與,段規谏曰:"不可不與也。夫知伯之為人也,好利而骜愎。彼來請地而弗與,則移兵于韓必矣。君其與之。與之彼弘,又将請地他國。他國且有不聽,不聽,則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韓可以免于患而待其事之變。"
康子曰:"諾。"因令使者緻萬家之縣一于知鐵。知伯說,又令人請地于魏。宣子欲勿與,趙葭谏曰:"彼請地于韓,韓與之。今請地于魏,魏弗與,則是魏内自強,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措兵于魏必矣。不如予之。"
宣子曰:"諾。"因令人緻萬家之縣一于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趙請蔡,臯狼之地,趙襄子弗與。知伯因陰約韓、魏将以伐趙。襄子召張孟談而告之曰:"夫知伯之為人也,陽親而陰疏。三使韓、魏而寡人不與焉,其措兵于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
張孟談曰:"夫董瀚詐于,簡主之才臣也,其治晉陽,而尹铎循之,其餘教猶存,君其定居晉陽而已矣。"君是曰:"諾。"乃召延陵生,令将車騎先至晉陽,君因從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倉無積粟,府無儲錢,庫無甲兵,邑無守具。襄子懼,乃召張孟談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備具,吾将何以應敵?"
張孟談曰:"臣聞聖人之治,藏于民,不藏于府庫,務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遺三年之食,有餘餘糧者入之倉;遺三年之用,有馀錢者入之府;遺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繕。"君夕出令,明日,倉不容粟,府無積錢。庫不受甲兵。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備已具。君召張孟談而問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備已具。錢糧已足,甲兵有馀。吾奈無奈何?"
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之垣皆以荻蒿楛楚牆之,其楛高至于丈,君發而用之。"于是發而試之,其堅則雖簵之勁弗能過也。君曰:"箭已足矣,奈無金何?"
張孟談曰:"臣聞董子之治晉陽也,公宮令舍之堂,皆以煉銅為柱質。君發而用之。"于是發而用之,有餘金矣。号令已定,守備已具。三國之兵果至。至則乘晉陽之城,遂戰。三月弗能拔。因舒軍而圍之,決晉陽之水以灌之。為晉陽三年。城中巢居而處,懸釜而炊,财食将盡,士大夫羸病。襄子謂張孟談曰:"糧食匮,财力盡,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國之可下?"
張孟談曰:"臣聞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則無為貴智矣。'君釋此計者。臣請試潛行而出,見韓、魏之君。"張孟談見韓、魏之君曰:"臣聞:'亡齒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趙,趙将亡矣。趙亡,則二君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雖然,知伯之為人也中,粗而少親。我謀而覺,則其禍必至矣。為之奈何?"
張孟談曰:"謀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因與張孟談約三軍之反,與之期日。夜遣孟談入晉陽,以報二君之反。襄子迎孟談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約遣張孟談,因朝知伯而出,遇智過于轅門之外。智過怪其色,因入見知伯曰:"二君貌将有變。"君曰:"何如?"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時節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與二主約謹矣,破趙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親之,必不侵欺。兵之著于晉陽三年,今旦暮将拔之而飨其利,何乃将有他心?必不然。子釋勿憂,勿出于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複見智過于轅門。
智過入見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見臣而其色動,而視屬臣。此必有變,君不如殺之。"君曰:"子置勿複言。"智過曰:"不可,必殺之。若不能殺,遂親之。"君曰;"親之奈何?"
智過曰:"魏宣子謀臣曰趙葭,韓康子之謀臣曰段規,此皆能移其君之計。君與其二君約:破趙國,因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如是,則二主之心可以無變矣。"知伯曰:"破趙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萬家之縣一,則吾所得者少。不可。"智過見其言之不聽也,出,因更其族為輔氏。至于期日之夜,趙氏殺其守堤之吏而決其水灌知伯軍。知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敗知伯之軍而擒知伯。知伯身死軍破,國分為三,為天下笑。故曰:貪污好利,則滅國殺身之本也。
奚謂耽于女樂?昔者戎王使由餘聘于秦,穆公問之曰:"寡人嘗聞道而未得目見之也,原聞古之明主得國失國常何以?"由餘對曰:"臣嘗得聞之矣,常以儉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問道于子,子以儉對寡人何也?"由餘對曰:"臣聞昔者堯有天下,飯于土壤,飲于土铏。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所出入者,莫不實服。堯禅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财子,削鋸修其迹,流漆墨其上,輸之于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禅天下而傳之于禹,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硃畫書其内,缦帛為茵,将席頗緣,觸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後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旒九,食器雕琢,觞酌刻镂,白壁垩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
由餘出,公乃召内史廖而告之,曰:"寡人:'聞鄰國有聖人,敵國之憂也。'今有餘,聖人也,寡人患之,吾将餘何?"内史廖曰:"臣聞戎王之居,僻陋而道遠,未聞中國之聲。君其遣之女樂,以亂其政,而後為由餘請期,以疏其谏。彼君臣有間而後可圖也。"君曰:"諾。"乃使内史廖以女樂二八遣戎王,因為由餘請期。戎王許諾,見其女樂而說之,設酒張飲,日以聽樂,終幾不遷,牛馬半死。由餘歸,因谏戎王,戎王弗聽,由餘遂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問其兵勢與其地形。既以得之,舉兵而伐之,兼國十二,開地千裡。故曰:耽于女樂,不顧國政,則亡國之禍也。
奚謂離内遠遊?昔者齊景公遊于海而樂之。号令諸大夫曰:"言歸者死。"顔涿聚曰:"君遊海而樂之,奈臣有圖國者何?君雖樂之,将安得。"齊景公曰:"寡人布令曰'言歸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槍将擊之。顔涿聚曰:"昔桀殺關龍逢而纣殺王子比幹,今君雖殺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為國,非為身也。"延頸而前曰:"君擊之矣!"君乃釋戈趣駕而歸。至三日,而聞國人有謀不内齊景公者矣。齊景公所以遂有齊國者,顔涿聚之力地。故曰:離内遠遊,則危身之道也。
奚謂過而不聽于忠臣?昔者齊桓公九合諸候,一匡天下,為五伯長,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從而問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此病,政安遷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問也。雖然,臣聞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試以心決之。"君曰:"鮑叔牙何如?"管仲曰:"不可。鮑叔牙為人,剛愎而上悍。剛則犯民以暴,怒則不得民心,悍則下不為用。其心不懼,非霸者之佐也。"
公曰:"然則豎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愛其身。公妒而好内,豎刁自獖以為治内。其身不愛,又安能愛君?"公曰:"然,則術公子開方何如?"管仲曰:"不可。齊、衛之間不過十日之行,開方為事君,欲适君之故,十五年不歸見其父母,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親也,又能親君乎?"
公曰:"然則易牙何?"管仲曰:"不可。夫易牙為君主味。君之所未嘗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首而進之,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愛其子,今蒸其子以為膳于君,其子弗愛,又安能愛君乎?"公曰:"然則孰可?"管仲曰:"隰朋可。其為人也,堅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堅中,則足以為表;廉外,則可以大任;少欲,則能臨其衆;多信,則能親鄰國。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
君曰:"諾。"居一年馀,管鐘死,君遂不用隰朋而與豎刁。刁莅事三年,桓公南遊堂阜,豎刁率易牙、衛公子開方及大臣為亂。桓公渴餒而死南門之寝、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蟲出于戶。故桓公之兵橫行天下,為五伯長,卒見弑于其臣,而滅高名,為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過也。故曰:過而不聽于忠臣,獨行其意,則滅其高名為人笑之始也。
何謂内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陽,韓氏急。公仲朋謂韓君曰:"與國不可恃也,豈如因張儀為和于秦哉!因賂以名都而南與伐楚,是患解于秦而害交于楚也。"公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将西和秦。楚王聞之,懼,召陳轸而告之曰:"韓朋将西和秦,今将奈何?"陳轸曰:"秦得韓之都一,驅其練甲,秦、韓為一以南鄉楚,此秦王之所以廟祠而求也,其為楚害必矣。王其趣發信臣,多其車,重其币,以奉韓曰:\'不谷之國雖小,卒已悉起,願大國之信意于秦也。因願大國令使者入境視楚之起卒也。”
韓使人之楚,楚王因發車騎,陳之下路,謂韓使者曰:"報韓君,言弊邑之兵今将入境矣。"使者還報韓君,韓君大大悅,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實害我者,秦也;以名救我者,楚也。聽楚之虛言而輕強秦之實禍,則危國之本也。"韓君弗聽。公仲怒而歸,十日不朝。宜陽益急,韓君令使者趣卒于楚,冠蓋相望而卒無至者。宜陽果拔,為諸候笑。故曰:内不量力,外恃諸候者,則國削之患也。
奚謂國小無禮?昔者晉公子重耳出亡,過于曹,曹君袒裼而觀之。釐負羁與叔瞻侍于前。
叔瞻謂曹君曰:"臣觀晉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無禮,彼若有時反國而起兵,即恐為曹傷,君不如殺之。"曹君弗聽。釐負羁歸而不樂,其妻問之曰:"公從外來而有不樂之色,何也?"負羁曰:"吾聞之,有福不及,禍來連我。今日吾君召晉公子,其遇之無禮。我與在前,吾是以不樂。"其妻曰:"吾觀晉公子,萬乘之主也;其左右從者,萬乘之相也。今窮而出亡過于曹,曹遇之無禮。此若反國,必誅無禮,則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貳焉。"負羁曰:"諾。"盛黃金于壺,充之以餐,加璧其上,夜令人遺公子。公子見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辭其璧。
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謀曰:"昔者晉獻公與寡人交,諸候莫弗聞。獻公不幸離群臣,出入十年矣。嗣子不善,吾恐此将仿令其宗廟不祓陰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則非與人交之道。吾欲輔重耳而入之晉,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起卒,革車五百乘,疇騎二千,步卒五萬,輔重耳入之于晉,立為晉君。重耳即位三年,舉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懸叔瞻而出之,我且殺而以為大戮。"又令人告釐負羁曰:"軍旅薄城,吾知子不違也。其表子之闾,寡人将以為令,令軍勿敢犯。"曹人聞之,率其親戚而保釐負羁之闾者七百馀家。此禮之所用也。故曹,小國也,而迫于晉、楚之間,其君之危猶累卵也,而以無禮莅之,此所以絕世也。故曰:國小無禮,不用谏臣,則絕世之勢也。
譯文:
十種過錯;第一種叫獻小忠,這是對大忠的禍害。第二種叫貪圖小利,這是對大利的危害。第三種叫行為怪僻,自以為是,對其他諸侯國沒有禮貌,這是喪身中最嚴重的了。第四種叫不緻力于治理國家而沉溺于音樂,這是使自己走上末路的事情。第五種叫貪心固執喜歡私利,這是亡國殺身的根源。第六種叫沉溺于女子歌舞,不關心國家政事,這是亡國的禍害。第七種叫離開朝廷到遠方遊玩,又不聽谏士的規勸,這是使自己遭受危險的做法。第八種叫有過錯卻不聽忠臣勸谏,而又一意孤行,這是喪失好名聲并被人恥笑的開始。第九種叫内不量力,外靠諸侯,這是削弱國家的禍患。第十種叫國小無禮,不聽谏臣,這是斷絕後代的形勢。
什麼叫小忠?過去楚共王和晉厲公在鄢陵大戰,楚軍失敗,共王傷了眼睛。戰鬥激烈之時,楚軍司馬子反口渴要水喝,侍仆谷陽拿了一斤酒來給他。子反說:“嘿!一邊去,這是酒。”谷陽說:“不是酒。”子反接過來喝了。子反這個人,喜愛喝酒,覺得酒味甜美,不能停下來,結果醉了。戰鬥已經結束,共王想再戰,派人召司馬子反,司馬子反以心病為由推辭不去。共王乘車親自前往,進了子反帳中,聞到酒氣而返回,說:“今天的戰鬥,我自身受了傷。依靠的是司馬,司馬卻又醉成這樣。這是忘了楚國的神靈而不關心我的民衆。我不能繼續戰鬥了。”于是把軍隊撤離鄢陵,把司馬子反處以死刑。所以侍仆谷陽獻酒,并不是因為仇恨子反,他的内心是忠愛子反的,但卻恰好是殺了他。所以說,獻小忠,便是對大忠的禍害。
什麼叫貪圖小利?過去晉獻公想向虞國借路去讨伐虢國。荀息說:“您最好是用垂棘的寶玉和屈産的良馬賄賂虞國君主,向他要求借路,他定會把路借給我們。”晉獻公說:“垂棘寶玉是我祖先的珍寶,屈産良馬是我的駿馬。假如他接受我的禮物又不借給道路,怎麼辦?”荀息說:“他不借給我們道路,必定不敢接受我們的禮物。假如接受我們的禮物而借給我們道路,那麼這塊寶玉就像是從内府取出來藏到外府一樣,駿馬就像是從内廄牽出來拴到外廄一樣。您别擔心。”晉君說:“好吧。”就讓苟息用垂棘寶玉和屈産良馬,去賄賂虞公,向他借路。虞公貪得寶玉和良馬的小利而打算答應借路。宮之奇勸谏說:“不能答應。虞有虢好比車兩邊有護木。護木依靠車子,車子也依靠護木,虞虢兩國的地理形勢正是這樣。假如借路給他們,那麼虢國早上滅亡,虞國晚上就要跟着滅亡了。不能借,希望您不要答應。”虞公不聽,于是借路給晉國。荀息讨伐虢貌國取得了勝利,回來後過了三年,發兵伐虞,又打敗了虞國。荀息牽着馬拿着璧回來報告晉獻公,獻公高興地說:“壁還和以前一樣。雖說如此,馬卻長幾歲了。”那麼,虞公軍危地削的原因是什麼呢?是貪戀小利而不考慮它的危害。所以說,貪圖小利,便是對大利的危害。
什麼叫行為怪僻?過去楚靈王主持在申地舉行的諸侯會盟,宋太子遲到,楚靈王把他抓了拘禁起來。楚靈王還輕慢徐國國君,扣留齊人慶封。侍衛官勸谏說:“會合諸侯,不能無禮,這是關系存亡的關鍵。過去夏架主持有戎的諸侯集會而有紹背叛,商約在黎丘檢閱諸侯而戎、狄背叛,都是由無禮引起的。君王還是想想好吧。”靈王不聽,還是按自己意思去做。過了不到一年,靈王向南巡遊,群臣跟着劫持了他。靈王在乾溪上挨餓而死。所以說,行為怪僻,自以為是,對其他諸侯國沒有禮貌,是喪身中最嚴重的了。
什麼叫沉溺音樂?過去衛靈公将到晉國,來到濮水邊,卸車放馬,布置住處準備夜宿。夜半。聽見有人彈奏新的樂調,很是喜歡。叫人問近侍,都回答沒聽見。就召來師涓并告訴他說:“有人在彈奏新的樂調,叫人間近侍,都說不曾聽見。音調好像出自鬼神,你替我聽着把它錄寫下來。師涓說:“好吧。”就靜坐彈琴把它錄寫下來、”師涓第二天回報說:“我錄寫好了,但還不熟悉,請讓我再用一晚上熟悉它。”靈公說:“好吧;”就又留宿一晚。
第二天,已經熟悉了,就離開猴水去晉國。晉平公在施夷的台上用酒款待靈公。酒喝得正暢快時,靈公站了起來。靈公說:“有新的樂調,希望奏給大家聽聽。”平公說:“好。”就召來師涓、讓他坐在師曠旁邊,拿過琴來彈奏。樂調沒完,師曠按住琴弦制止說:“這是亡國之音,不能奏完。”平公說:“這個曲調是從哪裡來的?”師曠說:“這是師延所作,同商纣搞的靡靡之音。等到武王伐纣,師延向東逃跑,到了淄水投河自盡。所以聽見這個曲調的,一定是在濮水邊。先聽見這個曲調的,他的國家一定被侵削,不能奏完它。”平公說:“我所喜歡的是音樂,你還是讓他奏完吧。”師涓奏完了它。平公問師曠說:“這叫什麼曲調?”師曠說:“這就叫清商調。”平公說:“清商調确是最動聽吧?”師曠說:“還比不上清微調。”平公說:“清徵調能彈來聽聽嗎?師曠說:“不能。古代聽清微調的,都是有德義的君主。現在您的德薄,還不夠格來聽。”平公說:“我所愛好的是音樂,希望試着聽一下。”
師曠出于不得已,拿過琴來彈。彈了一遍,有十六隻黑鶴從南方飛來,停在廊門頂上。彈第二遍,鶴排列成行。彈第三遍,鶴伸長脖子嗚叫,張開翅膀起舞,音調合于美好的聲音,響徹天空。平公非常高興,在座的人也都歡喜。平公拿起酒杯站起來向師曠祝賀,回到座位上問道:“音樂沒有比清微調更美妙的嗎?”師曠說:“還比不上清角調。”平公說:“清角調能彈來聽聽嗎?”師曠說:“不能。過去黃帝在泰山上會合鬼神,駕着象車趕着六條蚊龍,木神就站在車轄的兩旁,蚩龍在前開路,風神向前掃除塵埃,雨神沖洗道路,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飛蛇趴在地下,鳳凰飛翔上空,大會鬼神,作成清角調。現在您的德行淺薄,不能聽它。聽了,恐怕會壞事。”平公說:“我老了,愛好的是音樂,希望聽完它。”師曠不得已而彈奏起來。始奏時,有黑雲從西北方升起;再奏時,大風刮來,大雨跟随在後,撕裂帳幕,毀壞食器,掀掉廊瓦。在座的人四散逃跑。平公驚恐害怕,趴在廊屋之間。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的身體因而得了癱瘓病。所以說,不緻力于治理國家而沉溺于音樂不止,是使自己走上末路的事情。
什麼叫貪心固執?過去智伯瑤率領趙、韓、魏去讨伐範、中行,滅掉了他們。返回來,休兵數年,就派人向韓要求割讓土地。韓康子想不給,段規勸谏說:“不能不給。智伯的為人,貪圖利益而傲慢固執。他來要求土地,假如不絕,就一定會向韓國派兵。您最好還是給他土地。給他土地,他就會習以為常,又向别國要地。别國将有不聽從的。如不聽從,智伯就一定會對它用兵。這樣,韓國就可以避免禍患而等待事情的變化。”韓康子說;“好吧。”就派使者把一個有萬戶人家的縣送給智伯。智伯高興了,又派人向魏國要地。魏宣子想不給,趙葭勸谏說:“他向韓要地,韓給了他。現在向魏要地,魏國假如不給,就是魏國在内自恃強大,在外激怒智伯。假如不給,他一定會對魏國用兵。不如給他。”宣子說:“好吧。”就叫人把一個有萬戶人家的縣送給智伯。
智伯又派人到趙國要求割讓蔡和臯狼土地,趙襲子不給。智伯就暗中約好韓、魏準備去讨伐趙國。襄子召來張孟談,告訴他說:“智伯的為人,表面友好而暗地疏遠。他屢屢聯絡韓、魏,而我還是不給他土地,他向我用兵是必然的了。現在我該到哪裡居住才行呢?”張孟談說:“董阏于是君父趙簡子手下的才臣,他曾治理晉陽,後來尹鋒繼承他的遺業治理晉陽,董阏于的教化仍然存在。您到晉陽去定居就可以了。”趙襄子說:“好吧。”就召來延陵生,讓他帶着車馬先到晉陽,襄子接着去了。
襄子到了晉陽,巡視内城外郭以及各種職官的儲藏。城郭沒有修繕,糧倉沒有積蓄,錢府沒有儲備,兵庫沒有武器,城邑沒有守具。襄子害怕了,就召來張孟談說:“我巡視城郭以及各種職官的儲藏,都不完備,我将憑什麼對付敵人?”張孟談說:“我聽說聖人治理國家,收藏全在民間,不在國家府庫,努力搞好教化而不單純修繕城郭。您不妨發出命令,讓百姓自己留足三年的口糧,有餘糧的收進糧倉;留足三年的用度,有餘錢的收進宮府;剩下的閑散人員讓他們去完成城郭的修繕。”案子晚上下令,第二天,谷倉裡的糧食裝不下,官府裡的錢堆不下,兵庫裡的武器放不下。
過了五天,城郭便已修繕,守備便已齊備。襄子召來張孟談,問他說:“我的城郭已修繕,守備已齊備,錢糧已充足,武器有餘。但我沒箭怎麼辦?”張孟談說:“我聽說董阏于治理晉陽時,卿大夫的住處都用獲、蒿、{木苦}、楚等植物作牆,{木苦}杆有的高達一丈。您不妨削出用來制箭。”于是削出試着制箭,它的堅硬程度即使像菌子這樣堅硬的竹子也不能相比。襄子說:“我的箭已足夠了,但沒銅可怎麼辦?”張孟談說:“我聽說董瀚于治理晉陽時,卿大夫、地方官住處的廳堂都用煉鋼作柱下礎石。您不妨取出一用。”于是取出來用,有富餘的銅了。号令已定,守備已具。三家的軍隊果然到了。到後就登晉陽城牆,于是開戰。三個月不能攻克晉陽。三家軍隊就疏散開來包圍晉陰,決晉陽之水來灌城。圍困晉陽三年。
城中居民在高處營巢而居,吊鍋燒飯,财物食品将用完,官員體弱多病。襄子告張孟談說:“糧食匮乏,财力用盡,官員體弱多病我怕不能守住城了我準備開城投降,可是向哪個國家投降好呢?”張孟談說:“我聽說,不能使滅亡轉變為生存,不能使危險轉變為安全,就沒有必要尊重有才智的人了。您放棄這個打算吧J請讓我試着偷偷出城,去見韓、魏的君主。”張孟談拜見韓、魏之君說:“我聽說唇亡齒寒。現在智伯率二位君主來伐趙,趙國将滅亡了。趙滅亡後,韓、魏就會跟着滅亡。”二位君主說:“我們知道會是這樣。盡管如此,但智伯的為人,心中粗暴而少仁愛。我們謀劃的事若被他察覺,災禍就一定來臨。怎麼辦”?張孟談說:“計謀從您們嘴巴裡出來進入我耳朵裡,沒有人會知道的。”兩位君主于是和張孟談約好三家軍隊共同反對智伯,和他們約好了時間。
夜裡派張孟談回到晉陽,去報告韓、魏反戈的情況。襄子迎接張孟談并拜了兩拜,又擔心又高興。韓、魏二君在已約好并遣返張孟談後,接着就朝見智伯,外出時,在軍營門外碰到了智過。智過對他們的反常臉色感到奇怪,就進見智伯說:“韓、魏二君的樣子說明将有變故。”智伯說:“怎麼說?”智過說:“他們行為傲慢而意氣高揚,不像平時的樣子,您不如先下手吧。”智伯說:“我和他們商量得很周密,打下趙國而三分趙地,我這樣和他們友好,一定不相侵害欺騙。軍隊駐紮在晉陽已有三年,現在早晚将攻下來占得利益。怎麼還會有别的打算?一定不會這樣。你放心,不用擔憂。不要多說這件事了。”
第二天早上,韓、魏二君又朝見智伯外出,在軍營門外又碰見智過。智過進見說:“您把我的話告訴二君了嗎?’’智伯說:“你怎麼知道的?”智過說:“今天二君朝見後出門,見到我而臉色有變,并用眼睛盯我。這一定會有變故,您不如殺了他們。”智伯說:“你不要再說了。”智過說:“不行,一定要殺掉他們。如果不能殺,就親近—他們。”智伯說:“怎麼樣親近他們?”智過說“魏宣于的謀臣叫趙葭,韓康子的謀臣叫段規,這兩個人都能改變他們君主的計謀。您還是和韓、魏二君約好,攻下趙國,就封趙營、段規每人一個萬戶人家的縣邑。這樣一來,二君的心思就可以不變了。”智伯說:“攻下趙國而三分其地,又封這兩個人萬戶人家的縣邑各一個,那麼我得到的就很少了。不行。”智過見他的話不被采納,就出走了,并把他的家族改姓輔氏。到了約定日子的晚上,趙人殺掉智伯的守堤官,決水灌進智伯的軍營。智伯軍隊救水引起混亂,韓、魏軍隊從兩旁進攻,趙襄子率領士卒在正面沖殺,大敗智伯的軍隊并捉住了智伯。智伯身死軍破,國家一分為三,被天下人所恥笑。所以說,貪心固執喜歡私利,是亡國殺身的禍根。
什麼叫沉溺于女子歌舞?過去戎王派由餘對秦國進行國事訪問,穆公問他說:“我曾聽說治國之道而未能親眼看見,希望聽聽古代君主得國失國常常因為什麼?”由餘回答說:“我曾經聽說過了,常常因為儉樸得國,因為奢侈失國。”穆公說:“我不感到恥辱而向你打聽治國之道,你用儉樸來回答我,為什麼?”由餘回答說:“我聽說過去堯擁有天下,用陶器吃飯,用陶器喝水。他的領土南到交趾,北到幽都,東西到達日月升落的地方,沒有不臣服的。堯禅讓天下,虞舜接受下來,所做的食具,都是砍伐山上樹木制作成的,削鋸成器,修整痕迹,在上面塗上漆和墨,送到宮裡作為食器。諸侯認為太奢侈,不臣服的方國有十三個。虞舜禅讓天下,傳給夏禹,夏禹所做的祭器,在外面染墨,裡面繪上紅色,缦帛做車墊,草席飾有斜紋邊緣,杯勺有花紋,酒器有裝飾。這就更加奢侈了,而不臣服的方國有三十三個。夏王朝滅亡,殷商接受天下,所做的大辂,旗子上裝有九條飄帶,食器雕琢,杯勺刻镂,白色的牆壁和台階,墊席織成花紋。這就更加奢侈了,而不臣服的方國有五十三個。君主都注重文彩華麗了,而願意服從的越來越少。所以我說,節儉是治國的原則。”
由餘出去後,穆公就召來内史廖,告訴他說:“我聽說鄰國有聖人,是抗衡國家的憂患。現在由餘就是個乏人,我很擔心。我将怎麼辦?”内史廖說:“我聽說戎王居住的地方,荒僻簡陋而道路遙遠,沒聽過中原的聲樂。您不妨贈給他女子歌舞,去擾亂他的政事,然後替由餘請求延長回國的時間,來疏遠由餘的勸谏。他們君臣有了隔閡,然後就可以謀取了。”穆公說:“好吧。”就派内史廖把十六個女樂贈送給戎王,趁機替由餘請求延長回國的時間。戎王答應了,看到女樂而感到高興,安排酒席在帳蓬中痛飲,每天聽女樂,整年不遷徒,牛馬沒有水草吃,死了一半。由餘回國,馬上勸谏戎王,戎王不聽,由餘就離開戎國來到秦國。秦穆公迎接他并拜他為上卿,向由餘詢問戎的兵力情況和地理形勢。已經了解了這些情況,出兵伐戎,兼并十二個國家,開辟一千裡土地。所以說,沉溺于女子歌舞,不關心國家政事,是亡國的禍害。
什麼叫離開朝廷到遠方遊玩?過去齊景公到渤海遊玩,非常高興。下令給諸大夫說:“說要回去的處死。”顔涿聚說:“您來海上遊玩得開心,然而臣子中有圖謀篡國的人該怎麼辦?您現在雖然快樂,日後怎能再這樣呢?”齊景公說:“我下令說談論回去的就處死。現在你違反了我的命令。”拿起槍來就要擊殺。顔涿聚說:“過去夏桀殺了關龍逢,商纣殺了王子比幹,現在您即使殺死我,把我和關龍逢、比幹湊成三個也是可以的。我說話是為國家,不是為了自身。伸着脖子上前說:“您殺了我吧!”齊景公便放下戈催促駕車趕了回去。回去三天以後,就聽說都城裡有人圖謀不讓景公回城的了。齊景公、之所以能繼續統治齊國,靠的是顔涿聚出了力。所以說,離開朝廷到遠方遊玩,是使自己遭受危害的做法。
什麼叫有過錯卻不聽忠臣勸谏?過去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為五霸之首,管仲輔佐他。管仲老了,不能執政,安居在家。桓公去問他說:“您在家病着,假若不幸一病不起,政事移交給誰?”管仲說:“我老了,經不起問事了。雖然這樣,我聽說,了解臣下的莫過于君主,了解兒子的莫過于父親。您不妨試着按自己想法來決定吧。”
桓公說:“鮑叔牙怎麼樣?”管仲說:“不行。鮑叔牙為人,剛強任性而崇尚兇悍。剛強就會粗暴地侵擾民衆,任性就得不到民心,兇悍了臣民就不聽他使喚。他的心思無所畏懼,不是霸主的好幫手。”桓公說:“那麼豎刁怎樣?”管仲說:“不行。人之常情沒有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您忌妒而愛好女色,豎刁把自己Yan割了來管理宮内事務。他連自己的身體都不愛惜,又怎麼能愛惜君主呢?”
恒公說:“那麼衛公子開方怎麼樣?”管仲說:“不行。齊、衛之間不過十天的路程,開方為了侍奉君主,為了想迎合君主的緣故,十五年不回去看他的父母,這不合人之常情。他連父母都不親近,還能親近君主嗎?”桓公說:“那麼易牙怎麼樣?”管仲說:“不行。易牙為您主管夥食,您不曾吃過的隻有人肉,易牙蒸了兒子的頭進獻給您,這是您知道的。人之常情沒有不憐愛自己孩子的,現在蒸自己的兒子作為您的飯食,他連兒子都不憐惜,又怎能憐惜君主呢?”
桓公說:“那麼誰行呢?”管仲說:“有朋行。他的為人,心地堅貞,行為廉正,少有私欲,多能守信。心地堅貞,就足以作表率;行為廉正,就可以擔重任;少有私欲,就能駕馭屬下;多能守信,就能親近鄰國。這是霸主的好幫手,您最好是用他。”桓公說:“好吧。”過了一年多,管仲死,桓公便不用撮朋而用豎刁。
豎刁掌管政事三年,桓公南遊堂阜,豎刁率領易牙、衛公子開方以及大臣趁機作亂。桓公在南門寝宮守衛房屋裡饑渴而死,死後三個月沒人收葬,屍體上的蛆蟲爬出門外。所以,桓公的軍隊橫行天下,桓公身為五霸之百,最終被臣下所殺,從而喪失了好名聲,被天下人譏笑,為什麼?是不聽管仲忠告的過錯。所以說,有過錯卻不聽忠臣的勸谏,一意孤行,是喪失好名聲并被人恥笑的開始。
什麼叫内不量力?過去秦國攻打宜陽時,韓國危急。公仲朋對韓君說;“盟國是不可靠的,還不如通過張儀去和秦國講和呢!就用一個著名的大城去賄賂秦國,和秦一道南伐楚,這樣就解除了秦對韓的禍患,把禍害轉嫁給楚了。”韓君說:“好。”于是命令公仲出使,将西去與秦講和。楚王聽說後,感到害怕,召來陳轸告訴說:“韓國的公仲朋将西去與秦講和,現在怎麼辦?”陳轸說:“秦得到韓的一座名城,驅使它的精銳軍隊,與韓聯合起來向南攻楚,這是秦王廟祭時所祈求的,這必将成為楚國的禍害。大王最好趕快派遣可靠的使臣,多帶些車輛載上厚禮來獻給韓國,說:‘楚國雖小,士卒已經全都發動起來了,希望貴國向秦申明不屈的意圖。為此希望貴國派使者前來觀察楚國動員起來的士卒。”’
韓派人到楚,楚王便征發車騎排列在大路上,對韓國使者說:“請報告韓君,說我國軍隊現在就要進入韓境了。”使者回去報告韓君,韓君非常高興,中止了公衆去秦講和。公仲說:“不行。在實際上危害我們的,是秦國;在名義上援救我們的,是楚國。聽從楚國的空頭承諾而忽視強秦的實際危害,那是危害國家的禍根。”韓君不聽。公仲生氣回家了,十天不上朝。宜陽更加危急,韓君派使者到楚催兵求援,使者去了一批又一批,但楚軍卻沒有一個到來的。宜陽果然被攻克,成為諸侯間的笑料。所以說,内不量力,外靠諸侯,是削弱國家的禍患。
什麼叫國小無禮?過去晉公子重耳出逃在外,路過曹國,曹君趁他脫去上衣時偷看他的骈肋。厘負絹和叔瞻在前侍奉。叔瞻對曹君說;“我看晉公子不是平常的人。您對待他沒有禮貌,他如有機會回國成為君主而發兵,那就怕會成為曹國的禍害。您不如殺了他。”曹君不聽。厘負絹回家,臉上不高興,他的妻子問他說;“您從外面回來,帶着不高興的神色,為什麼?”負羁說:“我聽說,有福輪不到,禍來牽連我。今天國君召見晉公子,待他沒有禮貌。我夾在裡面,因此不高興。”他的妻子說:“我看晉公子像大國的君主,他的随從人員像大國的相國。現在困窘逃亡,路過曹國,曹國待他沒有禮貌。他如果返回祖國,必會聲讨對他無禮的人,那曹就是第一個了。您為什麼不先把自己和曹君區别開呢?”負絹說:“好吧。”就在壺裡盛上黃金,用飯把它裝滿,用筆蓋上,晚上派人送給晉公子。
公子見了使者,拜了兩拜,留反而謝絕收壁。晉公子從曹到楚,從楚到秦。到了秦國三年,秦穆公召集群臣商量說:“過去晉獻公和我結交,諸侯沒有不聽說的。獻公不幸死去,已十年上下了。繼位的兒子不好,我伯他會讓晉國的宗廟得不到灑掃而社稷得不到祭祀了。長此下去不變樣,就不符合與人交往的原則了。我想幫助重耳讓他回國,怎麼樣?”群臣都說:“好。”穆公因而發兵,革車五百輛,同一規格的馬二千匹,步兵五萬,幫助重耳回到晉國,立為晉君。重耳登基三年,就發兵攻打曹國了。于是派人告訴曹君說;“把叔瞻從城上吊下來,我将殺掉他陳屍示衆。”又派人告訴厘負羁說;“大軍破城,我知道您不會反抗我。請在您住的巷門上做好标記,我将據此下達命令,使軍隊不敢去侵犯。”曹國人聽到後,率領他們的親戚去依附厘負羁住地的有七百多家。這就是禮的作用。所以,曹是小國,夾在晉、楚之間,君主的危險就像疊起來的蛋,卻用無禮來待人,這就是斷絕後代的原因。所以說,國小無禮,不聽谏臣,是斷絕後代的形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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