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高大的青銅立人像、衆多的青銅人頭像、青銅小人像,甚至包括人面鳥身像,都被鑄成帶面具的形象,這絕非古代蜀人的随意發揮或遊戲之作,很明顯地貫注了古代蜀人的某種崇拜習俗和信仰觀念,賦予了強烈的象征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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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世文獻中很早就有關于面具的記載,如《周禮·夏官司馬·方相氏》說“方相氏掌蒙熊皮,黃金四目,玄衣朱裳,執戈揚盾,帥百隸而時難,以索室驅疫”。注疏說其意就是“驚驅疫厲之鬼,如今魌頭也”,“時難”就是“四時作方相氏以難卻兇惡也”(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上冊第851頁,中華書局1980年版)。在甲骨文和鐘鼎文中,有不少“魌”的象形字,都是人戴面具的造型特征。《太平禦覽》卷552引《風俗通》:“俗說亡人魂氣浮揚,故作魌頭以存之。”(宋李昉等《太平禦覽》第2501頁,中華書局1960年版)魌頭就是一種面具,主要用于驅邪或祭祀,可知古人戴面具進行祭祀活動的習俗是相當久遠的。
商周以後,以戴面具為主要特征的傩祭、傩舞和由此發展而成的傩戲,曾繼續流行,在有些地區甚至一直延續至今。例如現在貴州等地流行的傩戲面具,川西北白馬藏地區流行的“曹蓋”面具等,雖然在時間的流逝中已有了新的内容和較大的發展,但從中仍然可以看出上古神話和原始巫教的痕迹,保留了不少古老的人格化的鬼怪形象和圖騰化的動物形象。這些面具在表演時,氣氛森嚴而狂熱,使觀者覺得它們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在神聖的宗教色彩中更顯現出一種震撼心靈的猙獰之美。
流行于川、滇、黔等地的傩戲面具
無論是從時間或區域環境來看,古老的三星堆青銅面具顯然對四川盆地周邊區域流行的面具文化遺俗産生過重要而深遠的影響。我們由此而聯想在遙遠的古蜀時代,三星堆青銅面具在古代蜀人的祭祀活動中,所表現的是否也是一種攝人心魄的力量和震撼心靈的猙獰之美呢?
當然,三星堆青銅面具與留存至今的傩面具或“曹蓋”面具,無論是内涵和形式上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三星堆青銅面具不僅數量衆多,組成的又是一種宏大壯觀的祭祀場面,而且大小不一,造型豐富多樣,具有更為複雜的内涵和深刻的象征意義。其中除了青銅獸面具給人以猙獰之感,戴面具的青銅立人像、青銅小人像和衆多的青銅人頭像,顯示出的則是一種神秘威武、肅穆華貴的特點。它們在祭祀活動中所代表的多種特殊身份和表現出的群體神秘力量,無疑是為了給人一種更為強烈的震撼效果。
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給人以驚奇之感的青銅獸面像
從更廣闊的範圍來看,面具是世界人類文明發展史上一種特殊的宗教文化産物。在世界許多民族中都認為面具是神靈、精魂寄居之所,或認為面具是神靈、權力、地位的象征。過去曾有人認為面具是愚昧落後的産物,“事實上,面具全都産生在古代文明最發達的國家和地區,如古埃及、古希臘、古羅馬以及古代的中國和印度。就連中美洲也是歐洲殖民者入侵之前美洲文化最發達的地區”。(沈福馨《人類宗教文化的綜合載體——面具》,《世界面具藝術》第1 頁,人民美術出版社1994 年版)三星堆青銅面具,更是一個極好的例證。
中美洲鑲嵌玉石的面具
制作于16 世紀初的貝甯象牙面具
當我們對遍布于世界各地的面具做廣泛的觀察思考時就會發現,世界各部族的面具既有人類文明的共性,又有各自的風格特點。它們的共性是無一例外都包含了人類學、民俗學、宗教學、文化學、曆史學等方面的豐富内容,它們的不同點則體現了各部族信仰觀念、審美習俗與文化傳統等方面的差異。古埃及的法老和古希臘的統治者用大量黃金制作的肖像面具,以及特奧蒂瓦坎的王侯們用彩石裝飾的鑲嵌面具和貝甯王國的國王們用象牙雕刻的歐巴面具,大都是顯赫王權的象征。而亞洲、美洲、非洲、大洋洲等各種類型的面具,更多的是被用來代表神靈。
三星堆青銅面具也顯示出具有代表神靈的内涵。用面具代表神靈,或借助面具與神靈對話交往,是中國一個古老的習俗。在甲骨文等古文字中,不少帶面具的字符,便是這一習俗的真實記載。如“鬼”字即被畫成巫師戴着面具跪于地上,這一形象應是商代先民表現亡靈或靈魂的一種手法。顯而易見,巫師戴上面具,是為了招引祖先亡靈與上神的降臨,與之溝通,向之祈禱。進一步說,巫師戴上代表祖先神靈的面具之後,也就獲得了超自然的轉變,與神靈融為一體,甚至可以代表神靈講話,就成了鬼神的代言人,使其人間世俗生活中的特殊身份又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因此而擁有了神力。由此可知,通常主持大型祭祀活動的王者,也就是一個大巫師,而群巫之長其實就是神王。
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的青銅人面像
三星堆青銅造像群中那些頭戴面具的造型,顯然都帶有巫的特點,顯示了它們作為祭祀者的象征。而這種象征,又遠非那麼簡單,是面具與人像或人頭像的合鑄,而且數量衆多、規模可觀,展現了複雜、多層次的豐富含義。
從第一層象征含義來說,它們代表着古蜀國巫祝的身份,象征着古蜀國的一個群巫集團,應是古蜀國神權的象征。青銅立人像雙手作握物奉獻狀,表明了其特殊的身份象征,應是能夠溝通天地、傳達上帝鬼神旨意之類的人物。如果說青銅立人像象征着主持祭祀活動的最大的巫師的話,那麼衆多的可能套在或鑲嵌在木制或泥塑身軀上使用的青銅人頭像和青銅面具,就是象征陪祭的群巫了,它們代表的應是古蜀族和古蜀國宗教首領階層。
三星堆遺址出土的貼金青銅面具
從第二層象征含義來說,它們也是古蜀國統治階層的象征,既代表着神權,同時又是王權的化身。在文明的早期階段,神權和王權通常是融合在一起的,統治者往往通過宗教神權來加強和體現其王權,而行使宗教神權者也總是執掌王權的統治階層。三星堆古蜀時代的宗教祭祀活動,便具有強化神權和王權統治的重要作用。學者們大都認為,高大的青銅立人像,頭戴冠冕,身穿華服,形态尊貴,可能象征着古代至高無上的蜀王與大巫師。而其他衆多的青銅人頭像和人面像,個個氣概英武,可能代表着古代西南地區各個部落傑出的首領,以及由他們組成的古蜀國統治階層。
顯而易見,三星堆青銅人物雕像群顯示的是類似于神的面容,體現的是人的精神。大型祭祀活動是團結凝聚古蜀國各部族、各階層的重要形式,其核心則是高度融合的神權和王權統治。古蜀國的統治階層,正是依靠這種富有地域特色的宗教号召力、等級結構和凝聚方式,從而有效地統治着古蜀國各部族的臣民。
從第三層象征含義來講,神奇的青銅縱目人面像,既有人的特點,又有神與鬼的誇張,顯示出了濃郁的圖騰、神靈意味,象征的可能是古代蜀人的崇拜偶像。也就是說,在三星堆青銅人物雕像群中,并非千篇一律全都是祭祀者的象征,其中也有祭祀者或神靈偶像的寫照。在古代各民族心目中,崇拜的祖先神靈具有至高無上的法力,往往被神化并表現為具有人獸合一特征的偶像。青銅縱目人面像既有獸的某些特征,又有人的五官臉部造型,還有神靈的想象(額際卷雲紋裝飾),充分顯示了象征含義上的複雜性和豐富性。它所代表的不是人的表情,而是神秘世界中某種神靈可能有的表情,所要産生的也不是親切感而是恐懼感和震撼心靈的效果,從而達到對這些神靈偶像發自内心的崇拜。
三星堆二号坑出土糅合了人獸特點的青銅縱目人面像
綜上所述,三星堆青銅人物雕像群具有極其豐富的象征含義。其中有祭祀者的形象塑造,又有被祭祀的祖先神祇和神靈偶像。祭祀者中有雍容華貴、氣度非凡的蜀王和群巫之長,更有數量衆多、威武豪放的部族首領和群巫。它們既是群巫集團,又是古蜀國統治階層的象征,是神權和王權的代表與化身。它們在規模宏大的祭祀場面中,很明顯地占據着重要地位。它們向神靈偶像的崇拜祭祀,是為了得到祖先和衆神的庇佑,加強神權和王權的影響和統治。這些精美非凡的青銅群像向我們展現的,不僅是一個令人歎為觀止的祭祀場面,更是古蜀人間王國和神秘世界精彩生動的展示。
(本文節選自《從三星堆到金沙——中華文明的驚世發現》,标題為編輯所拟)
活動預告
活動信息
三星堆、金沙:20世紀人類文明最重大的考古發現
☑ 時間:10月31日 15:00—16:30
☑ 地點:鐘書閣成都店(成都市武侯區天府大道1199号)
☑ 嘉賓:黃劍華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新書鍊接
《從三星堆到金沙——中華文明的驚世發現》
黃劍華 著
簡體橫排
16開 平裝
978-7-101-15262-3
76.00元
三星堆、金沙遺址是我國西南地區兩處具有區域中心地位的古代都城遺址。在《蜀本紀》和《華陽國志》等文獻中,古蜀文明曾有過蠶叢、柏灌、魚凫、杜宇、開明等,他們究竟是傳說中的人物還是确有其人?是人名還是氏族或部落的名稱?他們所代表的各個朝代延續了多久?相互之間的興衰更替又如何?他們是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了?這些衆多的疑問,為古蜀的曆史文化抹上了濃厚的神秘色彩,給後人留下了種種猜測。三星堆和金沙遺址,是公元前16世紀至公元前7世紀世界青銅文明的重要代表,是原始社會末期至夏商周時期,生活在成都平原的古代先民遺留下來的文化堆積。它的發現,為我們認識和研究已消逝的古蜀文明提供了獨特的物證。本書以通俗易懂的語言,配以六百多幅精美圖片,對三星堆、金沙遺址做了較為詳細的描述,全面、系統地探讨了神秘的古蜀文明。
(統籌:陸藜;編輯:思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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