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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盛開之際的日本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8-13 07:24:41

櫻花盛開之際的日本(川濑敏郎的花道)1

川濑敏郎用千年前的“唐物籠”插花

日本花道的世界充斥了太多流派,令人眼花缭亂,從600年前室町時代的池坊,到小原、草月,如今在日本花道協會注冊的有400多家。這個多神崇拜、相信萬物有靈的島國,戀花、惜花情結是那樣自然地根植在平民意識裡。在東京六本木的喧嚷街町中,巷道彎彎折折,神社、廟宇掩映在帶着瑟意的夏末之草中,我們來到一個叫“花長”的花店,閑雲野鶴般的當紅花道師川濑敏郎的“臨時工作室”。

記者|王丹陽

攝影|黃宇

鬧市的屋頂花園

初識“川濑敏郎”這個名字是在上海的一個茶道老師的茶室中,他的《四季花傳書》被作為布景攤在中式的博古架上。茶是中國的茶道,這本摻和了日本禅宗以及千利休茶禅思想的書,置于中國茶道現在大興的绫羅綢緞做的茶席邊,更顯得侘寂。川濑敏郎身在日本,雖然他的《四季花傳書》《一日一花》已經在中國出版,但是他見到我的時候還是表示常心有戚戚,不知道中國人是否能接受他書裡的“侘び寂び”,這個詞真正蘊含的況味是一種陋。

與其說他是一個炙手可熱的插花師,不如說他就是個護花、懂花的癡人,年近七十還精瘦健朗,獨門獨派讓他看起來散淡,卻無時不妙語連珠。“花長”的四樓天台是他的樂園,他鑽進那一片欣欣的綠意中,這位帶着泥土氣的智者就和屋頂花園融為一體了。在中國,網上對他的介紹是“自然野趣流”的代表,他對我說,他不屬于任何流派,可能是因為30年前歐洲人看了他的花道覺得頗有意思,讓人聯想起自然和野。

齊人高的萩草如同爬山虎的鱗葉,在風中傾瀉着長莖,花園裡到處是蕪蔓的綠條,已經沾上了些許秋的枯色;一種叫作“鬼燈”的酸漿果形如聖女果,卻已經褪去了橙紅的皮囊,露出幹幹的纖維;野菊是玲珑似拇指蓋大小的,孑立在瘋長的野草邊幾乎不被發現;還有一種“見返草”,葉子上綴滿蟲洞,有的都已噬得成網狀了,川濑有些愛不釋手,拎着一片跟我解釋很久。“自然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病死,為什麼要去除這些葉子呢?”對于自然造就的榮與枯,他認為應該照單全收。

這個花園裡有枯榮,有萌芽和荒穢,是川濑的主要取材處,他需要季節的輪回、自然的雨露在植物上體現,所以這片花園對他來說就是自然的截片。“花長”老闆的那些賣不完的花就放在天台上,久之就長成了如今的野樣,等着有心人來摘取。老闆不會為他特意留着好花好枝,對于日式花道來說,單朵盛開狀的花其實是末。花道師本不在乎其本身的鮮活美觀,所以川濑認為,去歐洲講日式花道是困難的,對于愛濃豔豐潤以及形态美的歐洲人來說,怎麼向他們解釋日本花道裡的那種侘寂、枯淡?川濑玩笑道,在中國人和歐洲人面前,他隻講配比和造型上的要領。

牆角小瓦壇裡隻剩蓮葉,花去了庫房,隻見一茬茬木屑色的幹蓮花倒紮在屋頂,乍看如紙花,去歲摘下的花苞就這樣風幹待用,還有枯成绛紫色的蓮蓬,裡邊有未取的蓮心,川濑拿起一枝倚在牆上,襯着一片兩片水中新撈的荷葉,幻化成不同的造型。就是花萼兩三厘米處有道折痕,蓮蓬45度狀垂腦的樣子是最可愛的,他如擎着一根鋼絲般擎着荷的硬竿子,在牆上轉來轉去,使我突然想到很多日本文學作品裡愛用“姿”字。如《源氏物語》裡借花喻人,“若用花比,可謂櫻花,然比櫻花優美有加,這姿容的确殊異”;東山魁夷在《與風景對話》裡,将“姿”與一條路聯系,“如今這條路的姿影果真一見如故嗎?”。

地震與花道

第二次見到川濑敏郎,是在玉川高島屋的四樓文化中心。在那裡他有一個專屬的講座室,當他向我打開一面牆上的壁櫃門時,一摞摞的木匣子填滿視線,初看以為是酒窖。可沒想到,他收集的200個古花器一個個裝在木匣裡,其中有千年前的“唐物”,如白頭宮女沉睡在深深的時光裡,一時間統統醒來,喧噪着舊年的低吟。這些器具全可供學生在課上自選而用,隻是不賣。他是個愛淘舊貨的人,在日本淘到千年舊物并不是稀奇事,有些東西世代傳下來都能說出個準确源頭。川濑敏郎有點像個沉浸在自己那本經裡的傳道人,對照相有嚴格的要求,比如不能在他離開的時候單獨拍花,因為作品還沒有完成。“永遠沒有一個作品是完成的,因為自然是在不停流轉着的……”

櫻花盛開之際的日本(川濑敏郎的花道)2

用茅草插的花,顯得寥寥清寂

川濑敏郎畢業自日本大學藝術系,初學戲劇,又在巴黎大學學了電影,回國後卻潛心研究起花道來,并當了個自由派,不拜師門也不自立門戶。35年前,著名的能劇女伶白洲正子為了寫書而遍訪日本花道、茶道上的各派,找到川濑時,驚為天才花人。那時一些愛花人從全國各地趕來向他讨教,他漸漸開起了自己的授課班,如今他的工作是每周教三天課,其餘時間就用來創作和寫文章,和他的禦用攝影師一起出書。

川濑敏郎生于京都,家裡是池坊花道的禦用花商,從小就接觸了這種最古老的體系,卻從未入門。在日本花道界,宗派林立且等級森嚴,還各占山頭,彼此不相往來。川濑4歲起就愛擺擺弄弄些花草,那時池坊的老師來花店見到他,總是贊歎他。在《四季花傳書》中他提起跟花的宿緣,那時京都北野天滿宮的禦用祭祀菜種是油菜花,每年2月25日芥園道真的忌日,神道祭司們頭戴的禮帽上綴滿油菜花,滿目黃澄澄在空中舞蹈。一種報春的幸福感就自然而然地植入少年的記憶。

櫻花盛開之際的日本(川濑敏郎的花道)3

川濑将“唐物籠”插花放到了挂軸書畫前,他說背景不同,效果是不同的

“花長”的老闆收集了他全套畫冊,六卷本的36開硬面,叫作《青花》。每部隻印了1500冊,都在同道人中流傳,畢竟一冊要上萬日元。這讓我的翻譯相知美和子女士有些咋舌,她的母親也是小原流的老師,不過那是在戰前,東京中産階級的家中也隻能供子女中的一個學習花道或茶道,再多就負擔不起了。至今花道仍然是上流社會教習的一部分,花道中的女子在日常生活裡穿着映合着四季不同花卉的和服,學習在纖毫之變的季節裡選擇花器和花材。美和子的家在“二戰”中家道中落,所以她小時候隻學了便宜好幾倍的劍道。

川濑真正在國際上嶄露頭角是2011年日本大地震後,那時他有了個一日做一花的創意,曆經366天,集結成《一日一花》。與各個已成型的流派不同,他依據時節到山野裡找最當令的花葉,融入花器中。使日本人眼前一亮的是,他的花多使用單枝,隻用寥寥幾葉陪襯。花器是古拙質樸的,越體現曆史滄桑就越是他所愛,既有20世紀的玻璃細瓶,也有室町時代的金銅亞字形華瓶,還有希臘陶器。孤花配拙器,一種日本人集體無意識中的古侘和寂寥盈滿陋室,頗得現代人喜歡。《源氏物語》中光源氏說,“佳人孑然無依,更加惹人憐愛”,由此可見一斑。

“也就是日本地震後,我開始更深地思考花和人生的關系。岩手縣幾萬棵松被摧毀,許多古老植被蕩然無存,但這些年在災難現場慢慢長出了些新的野花野草,我想用足迹探訪這些新生命,記錄些微妙的物候特征。”川濑告訴我,他與池坊的區别是池坊講規範,把有生靈的花嵌于千百年形成的條條框框裡,主枝與副枝,各自的空間關系和花器的胖瘦長短,都有煩瑣的套用模式。但他幾乎不講這些,他講自然、哲理,日本傳統文化或佛教,所以慕名而來的人很多。

所以,比起一個花道師,他更想以一個對生命的思考者來進入我的采訪,強調人與自然的關系。“花和人都是自由的生命,材料、數量都不是關鍵。日本人喜歡講集體主義,無法離開一緻的東西,但我想倡導個人意識裡的‘個’,生命是自由發展的,我想把作品變成我一生中意識流變的投射。隻是遵循的自然規律都是一緻的,所以流派之别是表象,背後的精神應是不變的。”他說。

兩年前,他的随筆集《四季花傳書》在中國發行,那是他10年前在《藝術新潮》連載的單篇彙編,花照樣是些鳥啄蟲蛀、風雨侵蝕、瀕臨枯萎等生死随緣之花。他用了更自由的“投入花”的形式。“日本從古至今一直是一個未經人工雕琢的自然之邦,崇尚‘素’之美的心情大概也源于此吧。在這樣花草環繞的生活中所衍生出的‘投入花’便是‘素’之花,即不添加任何人為因素、展現草木花自然姿态的插花。”他在前言中這麼寫。他說,素就是添一分則嫌多、減一分則嫌少的極緻之美。

從“立花”到“投入花”

川濑翻開一冊冊《青花》跟我解釋“投入花”與傳統之“立花”的區别。立花是池坊的代表花型,在室町時代,“立花”是作為書院壁龛的裝飾花而産生的樣式,是插花(Ikebana)的原型。室町時代流行“書院造”建築,普通人家的和屋牆角開始有了“押闆”(日本人今稱“床之間”),是一塊比地面高出一階的凹間,可挂條幅或者立以花瓶,當時女子效仿宮廷及廟宇的供花,在逼仄的押闆上立花,逐漸成風。

“立”字講究把花固定,如今是用木塞、海綿、木格等各種小工具,意在讓花挺立。川濑将挺立之花解釋為“有芯”:“萬物生靈皆有主心骨,你從中間不偏不倚地插下去,筆直之态代表陽,一種不會錯的真理。但投入花可代表陰,你将花枝随意投入盛水的器皿,讓它以本身之形墜落于器口,沒有被賦予人為意志。在我看來‘立’是公,‘投入’是‘私’。”他用花型來比作日本傳統文化中的個體與自然及社會的共處關系,所以立花如同社會倫理、道德一元論,而投入花就是種私性的追求。

川濑早年做投入花,現在他将在下一冊書裡探求立花,他說“立”是很難解釋的,是人的立身之根本,也是宇宙運行的基本準則,“萬物從始點到終點都循環往複在一個‘立’字裡,‘立’就是大道,至簡”。我問他,是否因為立的探索之難,所以立花比投入花難做,他卻回答,“即使是投入,也要把無形中的那個‘芯’時時挂念在心裡”。他翻到去年他做于京都大德寺一間草庵裡的作品,特意選擇茅草和土坯混砌的已經炭黑的牆面做布景,上面挂着一隻褐漆锃亮的竹筒,口上倚着一片竹葉,旁邊襯着幾乎看不見的細細小莖。

“這就是千宗旦(千利休之孫)用過的竹筒,我還原了千利休所崇尚的一種風格。雖然你看到的不是立起來的,但是在我心裡它是有‘芯’的。在日本人這就叫侘,在中國也許你們根本不會注意,或者認為是窮鄉僻壤裡的東西。”他說。

立花與投入花的産生其實相差不過一個世紀,立花的嚴謹之風,源于池坊花道裡的佛教、天人合一及神道教的雜交。池坊之名來自京都三條通上的頂法寺的一個池子,寺廟的本堂六角堂看起來如同涼亭,卻是聖德太子給當時的隋唐使小野妹子造的,讓他潛心編纂帶回的佛典,并日日以花禮佛,侍佛者當時稱作“專務”,所以後來池坊花道的家元都以“專”字輩傳承,如16世紀初确立了池坊花道的池坊專應,以後代代本家都是僧人。

櫻花盛開之際的日本(川濑敏郎的花道)4

川濑講座室一面牆的壁櫃裡擺滿他收集的二百多個古花器

在骨法圖裡,日本人呼應山川依代信仰,将宇宙分為陰陽二元,日本人将插花又稱為“五景花”,則插花本身便具有五體——陰、陽、天、地、人,加之五景花又有五格,正花、令、通用、體、留,所以役枝與副枝講究點線面的呼應,不能錯置,其中也有“諸佛列坐”的意思。

隻是後來,第45代家元池坊專永提出一種“風興”的概念,認為“看到風吹搖曳的菊花,會情不自禁地就有随着菊花擺動的意念;看到秋天太陽映照在窗上的竹簾,會自然生有涼意之感”。所以,風緻始終是日本花道裡的一種無言之精髓,花道在日文裡叫“華道”(kadou),也叫“生花”(ikebana),生花講究的是如何撷取自然物,使之在壁龛中仍顯出生靈。

自然·生命·侘寂

“日本花道并不在于看花,而在于花裡的世界觀,這是它和西方插花最大的區别,對我們來說,插花隻是花道中的一部分。”川濑告訴我們。他在《四季花傳書》裡,哪怕是一簇油菜花,花器的選擇也有講究,比如用玻璃器皿盛水八九分,投入油菜花,可在迎客時顯出親和力。但用竹編草編的籃就不上檔了,顯得如菜市場裡一抓一把的輕賤。“竹籠适合野菊,但稍有不慎,就會插成一個粗野的農村姑娘,最好能用朝鮮李朝白瓷那種有年代感,未加修飾的器皿……”

川濑敏郎的世界觀裡,有一種不以微渺而不屑的萬物平等之價值取向,比如他還喜歡用棉花來插,那種以檔次和價格來區分優劣的取材方法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傳統插花中通常将棉花比作雪,與一品紅、薔薇搭配以慶祝聖誕,川濑認為棉花要單插,從江戶時代起,棉布的地位與瓷器、紅薯相當,所以作家柳田國男寫,棉花是種“嶄新的幸福”,川濑也喜歡其中可喜的精神。

雖然中國也是棉花與水稻之邦,并引以為傲,卻不将此本身視作一種美的情趣來嚼味,實在懸殊之大,也許物哀的反面還有物喜,總之不愛抽象思維的日本人,寄情于秋之末毫,春之初芽,都是極日常的把玩。在我和美和子的面前,花店的老闆用兩個手掌大的白瓷碟盤,各盛了一塊扁扁的箬葉黑糖粽,裡邊是澱粉和的,凝如黑脂,囫囵一口,美和子欣喜道,這是高檔的甜點,還有竹子的香。當她看見碟上有個金線描的菊花圖案,說“老闆真是有心人”,正是這個季節的配器。

我告訴川濑,在中國,鮮美欲滴、形态拔萃之花為上乘,如玫瑰、郁金香、百合是好的,花死了是必然扔掉的,路邊的野花是不會采的……川濑認為從中可見日本人的侘寂美學在世界範圍内是獨特的。《萬葉集》中繼胡枝子、梅、菊之後,歌詠得最多的就是芒草,如“秋野美草徒手割,鋪屋遮頂居其中,宇治行宮小茅舍,今夜無眠思念中”。這種漫山遍野的廉價之草從古之茅屋,到今之花材,都可見日本人對它毫不猶豫的親和感。

奈良時代的《萬葉集》,已經有插花于頭上,甚至是船上的記載,雖然與800年後的花道沒有關系,卻可見與花為伴的世俗之樂。“春花摘來插頭上,秋葉摘來插頭上”;“藤花插上船,遊浦又遊灣,群衆不知此,争言是海帆”;“春柳若青絲,折來頭上放,梅花摘下來,浮在酒杯上”……最美的詠花的句子都在同時代的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裡,其中一章《清涼殿的春天》,有一幅不勝其煩的春日圖景,描繪有荒漠的障子裡,女官在弘徽殿上且憎且笑,欄杆邊是個青瓷花瓶,“上面插着許多非常開得好的櫻花,有五尺多長,花朵一直開到欄杆外面來……大納言穿了有點柔軟的櫻的直衣,下面是濃紫的縛腳褲,白的下著,上面是濃紅绫織的很是華美的出袿,到來了”。

古典時代的日本文學裡繁花漫天的景象,到了禅宗傳入日本後有了根本的美學上的轉化,将“侘寂”的基因植入禅宗和後世的日本文化的功臣裡,人們會本能地提起千利休。自古以來日本人所欣賞的朝顔(牽牛花)花姿,應該如畫師狩野山樂、狩野山雪所描繪的妙心寺天球院的隔扇畫般,在圍牆上争相競放,直到千利休給豐臣秀吉展示了一枝後,有所改變。那個著名的典故,就是千利休為表待客之道,将滿園的朝顔盡毀,留了一枝在茶室的土陶碗中獨自芬芳。

而他的孫子千宗旦的一則傳說更是侘寂美學的完美注腳。京都一寺的住持命小沙彌給宗旦送一枝新開的椿樹花,隻是此花飄零之快讓人不暇,小和尚一路送到宗旦那兒隻剩下一空枝和一掌的落花,宗旦卻惜此空枝,将它供在千利休傳下的護城寺花筒裡,為小沙彌敬上茶。那天川濑敏郎也給我講了個例子,一個世紀前的日本國文學家折口信夫曾經這樣描繪雪,他沒有寫它的白,“而是把一把雪焐在手裡,看着雪水從指縫裡流出來,直到手攤開空無一物,卻留一種冷清冰潔之感在手心。在花道裡,我講美的時候總講這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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