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則誠不僅是戲曲大師，同時也是語言巨匠。明魏良輔《曲律》贊其《琵琶記》“詞意高古，音韻精絕……字字句句，須要透徹唱理，方為國工。”徐謂《南詞叙錄》稱其“用清麗之詞，一洗作者之陋，于是村坊小伎，進與古法部相參，卓乎不可及矣！”誠然，凡讀過《琵琶記》的人無不為高則誠“琢句之工，使事之美”贊歎不已。即使是順手拈來，亦無不是神來之筆，試看他對溫州俗語“厮”字的妙用，便可窺其一斑。

△高則誠（約1305-1368），瑞安閣巷柏樹村人。元末著名戲曲作家、世界文化名人。詳見《“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是這個瑞安人原創的！他的爆款神劇已火了600多年》2019.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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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做“蔑稱”：這厮、那厮

“厮”字在溫州方言中，一般隻有兩種用法：一是作為輕蔑他人的一種稱謂，相當口語中的“傢夥”或“小子”，如“那厮”、“這厮”、“講什麼厮”等；二是作“相”字用，如“厮守”、“厮稱”等。可高則誠對這個“厮”字情有獨鐘，在他的筆下，僅《琵琶記》就一口氣用了幾十個“厮”字，分别用入念白與唱詞中，天然貼切，了無扭造之痕。其中還創造了一種“昵稱”的用法。其中用作“蔑稱”的有以下兩例：

“那厮”，那傢夥。第二十一出：（淨白）“告相公，院子滅了香燼。”（生白）“拿那厮來背起打十三。”演蔡伯喈入贅牛相府，不忘發妻，于夜深人靜之時，彈琴訴怨，命兩個學童與院子（舊時稱仆役）分别為他把扇、燒香與看管文書。結果院子沒有把香爐看好，滅了火，于是命學童将院子打了一頓。此處的“那厮”是指院子。

“這厮”，這傢夥。同出：（淨醜介白）“告相公，院子來偷文書。”（生白）“這厮真個不中，你看，滅了香燼，壞了扇。”演院子被罰之後，改為把扇，結果不小心又把扇給燒壞了，接着又偷了文書，于是遭到蔡伯喈的一頓更加嚴厲的批評。可見此處的“這厮”也是指院子。

△高則誠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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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作“相”字：厮守、厮稱、厮像等

用作“相”字的有十一例，如：

“厮守”，相守。第二出【僥僥令】（生唱）“夫妻長厮守，父母願長久。”這是蔡伯喈入京赴考前為雙親祝壽時唱的，前兩句為“但願歲歲年年人長在，父母共夫妻相勸酬”。

“厮稱”，相稱。第十六出：（醜白）“我做都官管百姓，另是一般行徑。破靴破笠破衣裳，打扮須要厮稱。”演趙五娘請糧時，裡正歎窮，說自己穿破衣破鞋，打份很相稱。

“厮像”，相像。第三十三出：（淨醜白）“是有個婆娘來，背着一個琵琶，倒和你家姐姐厮像。”演趙五娘到京尋夫，兩個無賴望見趙五娘背着琵琶過來，其中一個對另一個這樣描述。

“厮挺”，相敵對。第十三出：【雙㶉鶒】（外唱）“他原來要奏丹墀，敢和我厮挺相持。讀書輩，沒道理，不思量違背聖旨，隻教他辭婚辭官俱未得。”演牛太師得知蔡伯喈不願入贅作他的女婿，因而說了這段話，認為這樣做簡直是與他相敵對。

“厮論”，相讨。第三出：（醜白）“院公，沒奈何，咱每三個在這裡，厮論做個秋千架，一人打，兩人擡。”牛相府中的院子、老姥姥、惜春三個奴才與侍婢貪玩，在院子裡相讨商量做秋千架來玩耍。

另有“厮妝騙”“厮放”“厮趕”“厮禁害”等，“厮”字均作“相”之意。

△明末淩濛初刻朱墨套印本《琵琶記》插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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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作昵稱：厮兒

用作“昵稱”的有“厮兒”，男孩。第三出：（末白）“多應是相門相種，可惜不做個厮兒。”演牛相府一位院子贊歎牛太師家“勢壓中朝，富傾上苑”，牛小姐性情賢德，儀容嬌媚，一切都好，隻可惜了沒生一個男孩。厮兒也作“小厮”，《白兔記》第七出（旦白）“夜來生下一個小厮”可證。王季思注本《西廂記》第一折也有“一個小厮兒，做歡郎”雲，王注“元人稱男孩曰厮兒”等語。舊時重男輕女，厮兒便成為男孩的昵稱。

△位于瑞安閣巷的高則誠紀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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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與”相“混用溯源

中國的古漢語，字字有來曆。上述一個“厮”字的本義是對人的“蔑稱”，何以會轉為用作“相”字，而在高則誠筆下又派生出如此衆多鮮活的詞兒呢？溯其源，《韻會》：“厮與廝通，相支切。”《廣韻》：“息移切。”而“相”字，《廣韻》：“息良切。”《鶴林玉露》卷十五雲：“白樂天詩：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相字下自注雲：息移切。乃知今俗作厮字非也。”根據這些辨證，卻反而證實：“相”與“厮”在唐代已受北人讀音的影響而含混着用。到了宋代更普遍，陸遊《老學庵筆記》卷十就舉例說：“俗謂南人入京師，效北語。過相藍，辄讀其榜曰：大厮國寺。傳以為笑。”從此，以誤成習，即當時的詞家也都沿用不疑，如歐陽修【漁家傲】詞：“誰厮惹，千條萬縷萦心下。”辛棄疾【夜遊宮】詞：“幾個相知可喜，才厮見說山說水。”元明沿用之，所以元明戲曲、小說裡很多以“厮”作“相”運用着。如《董西廂》卷四：“厮觑者總無言，未飲心先醉。”“厮觑”即“相見”。《牡丹亭》第十四出：“小小行樂，撚青梅閑厮調。”“厮調”即“相嬉戲”。不一而足。

可見，高則誠之所以在語言上取得巨大的成就，與他具有深邃的文字功底與廣博的文學修養是密不可分的。誠如呂天成《曲品》品評《琵琶記》時所說：其“功同倉颉之造字”，“才如後夔之典音”，“可師，可法，而不可及也”。

作者：徐宏圖 編審：瑞安市社科聯

首發瑞安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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