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期《家教微課堂》
作者:王俊華(心理咨詢師)
康妍今年35歲,是一個7歲女孩的媽媽,見到我的時候顯得很困惑。她說,自己在一家三甲醫院做護士,護理病人盡職盡責,還特别有耐心。可面對女兒,她的态度卻是180度大轉彎。别說很有耐心了,有一些時刻甚至可以用“冷漠”來形容。
有時候,女兒“媽媽——媽媽——”地喊她,她根本不想回應。
“我被自己的冷漠态度吓着了”
女兒兩歲左右的時候,自己在小區裡玩。該吃飯的時候,康妍說了幾遍,女兒還是不願意回家。她就生氣了,一個人徑直往家走,任憑女兒在後面哭着喊着追,她都沒回頭,心裡還很解氣地想:“活該,有本事你别攆我呀!”
鄰居阿姨看不過,有點兒生氣地說她:“不能這樣對待一個小孩子!”她才停下腳步等女兒過來,拉着她的手回家。
“我特别無法容忍的是,看到女兒因此傷心、難過,我居然會有一種快意恩仇的感覺!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激靈一下,我被自己的冷漠态度吓着了。我覺得自己太可惡了,根本就不配做一個媽媽。”說着說着,康妍的眼圈兒就紅了。
“我看到你這樣說的時候,内心很複雜。”“是的,特别自責,特别恨我自己……又很混亂、困惑、掙紮……我該怎麼辦?”“先不去到‘怎麼辦’那裡,就在這樣的情緒裡待一段時間。如果願意,可以跟随内心的感受,用身體來表達。”
康妍猶豫了一下,慢慢地蹲下來,把頭夾在膝蓋中間,臉朝地面,十指交叉放在頭頂。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站起來,坐到椅子上,眼睛盯着地面不說話。
看康妍平靜了很多,我和她核對,“好些了?可以告訴我剛才内心的曆程嗎?”她淡淡地回答:“開始時特别無力,找不到出路。蹲下時像是被很多的情緒淹沒了……在那裡,慢慢讓心安靜下來,力量也就回來一些了。”我肯定她,“你有力量,而且可以自己找回來。”
她點點頭,有一點兒感動,可緊接着問我,又像是自問:“您說,我是不是不愛我的女兒?”我搖搖頭說:“我相信你對她的愛,你來這裡和我談這些就是明證。”也許,隻是有時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我最讨厭我媽這樣對我,可我竟然也這樣對我女兒!”
回到以前康妍和女兒互動的畫面,我問她:“在這樣的場景裡,你心裡的感受是怎樣的?”她似乎特别不願意承認又不得不承認:“我好像……特别讨厭她、嫌棄她,覺得她是個麻煩。”然後,她說恨自己的感覺又來了。
“這樣的場景和感受是你熟悉的嗎?意思是,在你做媽媽之前就熟悉的嗎?”康妍面部的表情告訴我,她在追尋她的記憶,我提醒她慢一點兒。
突然間,她好像發現了什麼,臉上充滿了驚訝感,然後表情變得沉重起來,淚珠一顆一顆地往下滴。她往椅子深處靠了靠,帶着疑惑和宿命的感覺看着我,“王老師,難道……真的有輪回嗎?我最讨厭我媽這樣對我,可我竟然也這樣對待我女兒!”
我說:“慢一點兒,說一說,讓我知道一些。”她低下頭,顯得有些困難,“在我們家,我是3個女孩中最小的一個。怎麼說呢?就好像她倆是在花盆裡長大的,有人澆水、施肥,而我則是花盆邊緣甚至花盆外的一棵自生自滅的小草,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艱難長大。”她說自己從小就渴望得到父母,特别是媽媽的關注。
康妍想起一件事,跟她與女兒的那次經曆驚人的相似,“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好像白天發生了什麼不愉快,我想找個機會和我媽搭個話,讓事情過去。于是,我就借故讓媽媽看我書本上的一幅畫,‘媽’‘媽’‘媽’連叫了3聲,她明明聽見了,就是假裝在忙,頭也沒回。”那時的康妍隻好悻悻地脫衣上床,蒙起被子哭了好半天。
在康妍看來,媽媽當時的感覺特别像她有時對待女兒的感覺:“她好像……特别讨厭我、嫌棄我,覺得我是個麻煩。”
“這樣的時候,你怎麼看自己?”我問康妍。她搖搖頭說:“盡管生媽媽的氣,但好像我也特别嫌棄自己。”
“就像你有時嫌棄女兒丹丹?”我問。她點點頭,顯得好沮喪,“您是說,我有時把對小時候自己的态度投射到了孩子身上?”
代際之間就是會有這樣的相似,就是會有這樣的“遺傳”。
“做自己夠好的父母”
我問康妍:“此刻,還能連接到當時的感受嗎?和媽媽互動時的?”她點點頭說:“特别委屈,覺得很屈辱、很傷心、很無助,也很生氣。”
我邀請她:“慢下來,我們在這裡做一點兒工作。想象着進入那個畫面,把現在的你帶進去。是的,35歲的你,一個成熟、穩定的成年人,感知你的能力,讓愛充滿你的心。”
看她準備好了,我讓她帶着這份力量想象面前是那個七八歲的自己,看着她的樣子和她說類似這樣的話:“我知道你當時很委屈、傷心、無助,也很生氣,你覺得自己被嫌棄,你期待得到媽媽的關注,渴望被愛、被重視……”
讓她“看看”那個小女孩聽完這些有什麼反應,有什麼願意回應的。然後向那個小時候的自己承諾:“現在,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有了更多的能力和資源,學會了很多,可以關注你、及時回應你、陪伴你、支持你、愛你。”聽完這樣的承諾之後,再“看看”那個小女孩又會有什麼反應。
聽康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我說:“此刻,你感覺如何?如果願意,可以以你自己的方式和她有一些身體的接觸,比如拉拉她的手,摸摸她的頭,或者把她抱在懷裡。”
我嘗試着遞過去一個抱枕,她接過去抱在懷裡,用手輕輕地撫摸着,還用臉頰輕輕地蹭一蹭。然後,她睜開眼睛,沖我點點頭,笑了。她說,自己和那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都覺得踏實了、安全了、放松了。
我提醒她,以後再有這樣的感覺出現時,可以不斷地和自己進行這樣的過程,讓内心的創傷不斷地被撫平,接納小時候的自己,感覺自己更加完整。
她像終于找到了解決方法,很開心地點點頭,還問我這種方法叫什麼名字。我反問她覺得叫什麼合适,她想了想說,就叫“做自己夠好的父母”吧!是的,一個人如果能做自己夠好的父母,就一定能夠做孩子夠好的父母。
帶着這樣的能量再看女兒,康妍覺得是女兒替當年的自己背負了很多,自己“快意恩仇”的時候,好像覺得“終于扯平了,你也有今天!”這對女兒太不公平了。以後要有意識地區分女兒和小時候的自己,讓這種“遺傳”在這裡終止。
回頭探讨她和媽媽關系的時候,她突然有一個疑問:“會不會,我小時候也隻是背負了媽媽的很多東西?”或許吧。她希望在适當的時候和媽媽聊一聊這個話題。
送走康妍,我想起了一個又一個類似的個案。在與孩子、伴侶、家人、朋友互動的過程中,很多人習慣性地因為某類小事激起很大的情緒,彼此不歡而散,事後自己都覺得奇怪。
很可能,這時的情緒不僅有指向當時當刻現實中的某個人的,更有疊加了曾經未被處理的情緒,而後者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需要重新處理的“舊傷”。從孩子身上照見自己,從别人身上照見自己,便是如此。
來源:《婚姻與家庭》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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