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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山的回響|“硬核”侗族大哥複古傳統牛耕:在祖先的創造裡找答案
央廣網北京12月14日消息 下着小雨的情舍山雲霧缭繞,飄渺又神秘。
山腳下,錯落有緻的吊腳樓依山而建,雞犬聲聲。洋洞村的一戶人家在辦喜宴。“腌魚、香豬肉、糯米飯、牛癟湯……”一道道熱氣騰騰的侗族村寨美食正在上桌。
“有牛哥”楊正熙也來了。他個子不高,身着一件黑色對襟侗布上衣,外罩印染花紋的藍色侗族布衫。搭配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雙白色運動鞋,顯得簡樸輕快。
可能觸目皆為綠水青山,知命之年的他,眼裡依舊浸滿真誠。
“守農,守農……”從門口到入席就座,鄉親們用侗族話喚着“有牛哥”的乳名,親切又有些腼腆。他也微笑着點頭,一一回應。
守農與洋洞村,一個離開又歸來的故事。
皆因一粒種子
黔東南黎平縣,曾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當地的侗族和苗族群衆以農耕為生。
“有牛哥”楊正熙出生在黎平縣洋洞村,在家排行老二。出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後了解到與一位親戚的孩子生得相近,便推算出出生于1970年的夏天。
一直以來,考上大學,走出這座貧困的大山是父母對他的期望。
後來,認真讀書的“有牛哥”成為村裡第一個大學生。從貴州農學院畢業後,楊正熙先後擔任黎平縣國營林場副場長,岩洞鎮鎮長、鎮黨委書記等職務。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2011年的秋天。
那年,時任鎮長的楊正熙下基層走訪,在岑蔔村的一戶農家做客時,嘗了一碗這家老人自釀的米酒。“這種酒純度高,喝起來口感好極了!”時至今日,楊正熙還是贊不絕口。
然而,當第二年他再次登門拜訪,想要商量開發這款酒時,已經釀不出來了。因為老人去世了,其他人嫌釀酒的稻谷産量低,沒人願意再種。就這樣,用來釀酒的岑蔔村高稈小麻紅米絕迹了。
“我當時心裡咯噔一下,特别後悔,要是早去的話是不是就能留住它了?”楊正熙怅然道。
侗族是最早種植水稻的少數民族之一,也是貴州省農業傳統保存最好的民族之一。每顆種子都有它獨特的基因和價值,是人類先民的智慧結晶。
為了能把這些種子保留和傳承下來,經過一番思想鬥争,楊正熙決定辭去鎮黨委書記職務,成為一名科技特派員,專門從事種子的收集培育工作。
這些年,楊正熙走訪了當地800多個村寨,收集到260多個種子品種。
2014年清明節前夕,楊正熙碰着一位村民挑着最後一擔紫米稻谷下山,準備全部加工成米,來年不再種了,這意味着又一個谷種要徹底消失了。他趕緊把剩下的稻谷全部買下來。就這樣,國家多次農業普查都以為已經消失了的“胭脂米”被發現了。
這款比普通米粒略長,順紋有深紅色米線,煮熟時色如胭脂、飯香撲鼻的胭脂紫米帶給楊正熙啟發和信心,他開始探索老品種的市場價值。
“将收集來的老品種交給村民牛耕種植,‘活化’保育,再尋找銷路賣出去,是不是可以為百姓創收呢?”楊正熙思考道。
于是,他捧着緻富的種子回歸故鄉。
打造牛耕部落
因為特殊的地理生态和文化環境,洋洞村還有很多村民堅持養耕牛。“既然收集來的是老品種,就應該用古老的耕種方式保留特色,體現它的市場差異性。”楊正熙說。
于是他将買來的胭脂紫米交給有牛的老鄉種植,因為采用“牛耕 牛糞 牛草 放魚 放鴨”的“複古牛耕”方式,取名“有牛紫米”。
種植第一年,因“有牛紫米”綠色健康,營養物質含量高,幾萬斤很快被賣完了。種植戶每畝收入3000多元,是市場上“有機米”平均價格的3倍。
“有牛紫米”打響了名聲,吸引了更多村民想要種植。為了把收集來的種子活化保育,增加更多村民收入,2015年,楊正熙在家鄉成立“貴州有牛複古農業合作社”。
侗寨的“鼓樓戲台”是集衆議事的場所,村裡的重要事情都在這裡發布。《黔記》中稱之為“聚堂”。
這些年,“有牛哥”就在各村的“聚堂”介紹他的原生态牛耕種植。“牛耕部落的楊書記來了”,每去一地,村民們就會互相通知,感興趣的人都可以來聽。決定加入後,鄉親們就在這裡按下紅手印,簽署以“侗款”形式制定的有機種植協議——《守農有牛生産律》,訂下最樸實的約定。
該條約要求社員必須長年喂養耕牛,人工薅秧除草,田間放養魚鴨防治病蟲害,嚴禁使用化肥、農藥,由社員用自家耕牛、土地和家族信譽作履約擔保。違反者處罰三百斤米、三百斤酒、三百斤肉,開除社籍。
如此嚴格的原生态種植模式得到了一批消費者的認可。“有牛米”與上海、廣州、深圳等城市的一批銷售商建立了穩定的産銷合作關系。其生産方式還多次被亞洲有機聯盟選作典型代表,參加國際有機活動展出。2020年,“有牛米”銷售80萬斤,收入1160萬元。
“有牛哥”成功在傳統耕作中找到了一條與現代農業嫁接的新路徑,使傳統牛耕在為山區緻富中煥發出新的生命力。
2016年,楊正熙正式申請回到家鄉,當了一名駐村扶貧幹部。他将原來洋洞村梯田間修建的“牛棚”改建成“小木屋”,經營“牛棚客棧”,開展“千牛同耕”活動,創建“洋洞有機小鎮”,打造了集“有牛米”種植和鄉村旅遊為一體的“牛耕部落”。
森林、村落、溪水、梯田,這些自然元素吸引着一批批向往田園生活的外來遊客。徐先生是一位廣州的生意人,2018年他和妻子來到洋洞村,購買了一棟“小木屋”,工作不忙時就居住在這裡,成了洋洞村的“新村民”。他說,在和村民們一起“打谷子、插秧、種菜、刨地”時,總能想到兒時生活的場景。
2020年“牛耕部落”品牌帶動總收入4770萬元,接待遊客1.5萬人,旅遊收入1460萬元。
從收集種子,推行“牛耕”種植,用傳統牛耕哺育生态農業,到發展鄉村旅遊,“有牛哥”楊正熙為洋洞村走出了一條新路子。
暢想的侗鄉
為了和家族裡兩位堂哥的名字——“守仁”“守善”連起來,出生後,父親給楊正熙取名“守農”。初三時,他給自己改名“楊正熙”。後來因為推廣“有牛米”,“有牛哥”的稱呼被大衆所熟知。
但是在洋洞村,鄉親們還是叫他“守農”。
曾有人問他名字的含義,楊正熙認真想了想回答,“守”是“守護”,“農”是指“農耕文化”。
清明播早種,谷雨做遲秧,季節交替,時和歲豐。
楊正熙認為,中華農耕悠久而厚重。幾千年來,中華民族在這片土地上精耕細作,生生不息,農耕文明充滿了老祖宗的智慧。
他希望在探索鄉村振興的道路上,能将中華農耕文化傳承下來,樹立起大衆對傳統農耕文化的自信,向内探索,在祖先的創造裡找到答案,用傳統哺育現代。
去過了很多地方,楊正熙最喜歡的是縣城旁邊的八舟村。
他在那裡修建了一座種子博物館,是一條長50多米的“L”型走廊。裡面擺放着這些年收集來的260多類種子。
他經常會在那裡設想家鄉的未來發展模式和方向。從傳統文化中找到新發展理念,因地制宜,守正創新,正是目前楊正熙作出的探索。
“父母那樣辛苦培養我讀書,作為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應該肩負一定的使命。”楊正熙說。
如果将“使命”這個抽象的詞具象化呢?
“那是一幅良田美池、魚鴨嬉戲、千牛同耕、雞犬相聞的農耕文明畫卷,畫中的洋洞人都可以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楊正熙暢想道。
十一月的黔東南,天黑得早。
下午五時許,村落、梯田、魚塘、樹林正在一點一點“掉進”黑夜,遠處的吊腳樓上亮了燈。
周圍落入寂靜,“牛耕部落”的一座小院卻生機熱鬧。
院裡的柴火堆燒得正旺,火苗“滋啦滋啦”地響。市裡來的客人正用木棍烤着剛捉回來的稻花魚。十米高的晾禾架旁,“有牛哥”介紹着架上的30多種稻谷,“這是黎平同禾、這是白芒禾、這是胭脂紫米……”如數家珍。
此時,一首創作于1971年的英文歌曲《鄉村路帶我回家》和着輕竄的火苗,悠揚飄蕩。
“藍嶺山脈,仙納度河/古老的生命,比樹齡更久遠/比群山年輕,像和風一樣慢慢生長/鄉村路,帶我回家……”
“有牛哥”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首鄉村音樂。
如西弗吉尼亞的山河在約翰·丹佛的心中輕輕拂過,這裡的情舍山、洋洞河也從未離開這位赤子的心頭。
總監制:張軍 于鋒
監制:王薇 趙淨 宓迪
記者:郭佳麗 張翼晶
策劃:關宇玲 孫瑞婷
視頻策劃制作:黃一博 鄭平平
設計:張慧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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