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初，父親在同鄉的介紹下來到浙江金華的一個公司開車。當時由于公司正處于初創期，老闆為了節約成本購買都是一些車況很差的二手卡車。由于父親來公司的時間最短分到的卡車最差，卡車的四個車輪隻有一個輪子的刹車是正常的，當卡車從山路上下來時，為了防止僅有的刹車失靈，父親都是讓他臨時帶着的學徒兼押運員下車用木頭拌着車輪，一點一點的行駛，這樣才能安全下山。第一個月試用期，父親由于不太熟悉送貨工廠的環境，不小心踩空導緻小腿掉進蒸汽池裡，父親輕輕挽起褲子一看，整個小腿都被蒸汽灼傷了，起了許多水泡，整條腿感覺都是火辣辣的。但父親咬緊牙關趕緊放下了褲子，沒有讓随行的學徒看到，怕他回去向老闆彙報，擔心老闆把他辭退了。畢竟工作不好找，父親說能有一份這樣的工作就很知足了，而且那時我已經開始上高中了，妹妹也上初中了，以後上學需要花費很多錢。父親也沒有去看病，當時也沒有閑錢看病，隻是晚上下班後自己用熱水簡單清洗一下，僅用白酒消毒防止感染，白天強忍着疼痛繼續堅持每天出車，就這樣硬撐着熬過了試用期。

父親和大多數農民一樣是一個特别實在的人，隻知道埋頭幹活，不吝惜自己的體力。但是，有時候幹活不太講究方法和技巧，也不太擅長處理人際關系，有時候工作時受别人欺負或者幹别人挑剩下的重活時，父親總是哈哈一笑或者欣然接受。父親大概是大智若愚吧！但是，萬事開頭難，尤其是一個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那個時候父親更需要母親的“小聰明”。

母親眼看父親一個人在外面受苦受累而且還賺不到錢，心裡十分焦急，就在父親來到金華公司開車不久，母親也跟着過去了。他們就像大多數公司的駕駛員一樣，一對夫妻負責一輛卡車，這樣公司既可以少雇用一個駕駛員減少成本開支，又可以通過雇用駕駛員的愛人當押運員解決駕駛員的後顧之憂。而且夫妻搭檔更利于公司的管理和車輛運營的安全，夫妻倆肯定會在裝貨、車輛行駛、卸貨等過程中互相幫助、互相提醒，不僅提高效率而且有利于工作安全。有了母親在身邊，父親輕松很多，隻負責專心開車就行了，處理業務、為人處事等其他事情都是母親負責，也是母親比較擅長的。父親當駕駛員，母親當押運員，二者共同負責一輛卡車的運營，父母就這樣在金華公司并肩作戰了十幾年。

當時雖然父親母親共同負責一輛卡車的運營，但由于初來乍到和其他一些客觀因素限制，也受了許多苦累，賺的錢也不多。當時父親一個月的工資是兩千多元，主要是提成工資，母親的工資是一個月五百元，父母就是以金華市婺城區為中心向四周送貨，其中，送貨到東陽市橫店鎮距離四十公裡提成五十元，送貨到永康市距離五十公裡提成三十五元，送貨到武義縣距離四十公裡提成二十五元……就這樣父母一趟接着一趟的送貨，像永動機一樣不知疲倦。最初的那幾年，父母每個月需要送一百二十趟貨，每天幾乎都是淩晨四點鐘出發，晚上七八點鐘才回到住處，平均一天送三四趟貨，基本上沒有休息日。就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的連軸轉。其實母親說她和父親也很累，每天都在車上折騰十三四個小時，一般人即使不幹活僅坐在車上都受不了，更别說來回的裝卸貨了。但是，那時為了賺錢隻能硬撐着，也是因為那時比較年輕，雖然白天很勞累，但是，晚上隻要短暫的睡一覺就能緩過來了，新的一天又是滿血複活，其實父母是在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和未來。

家庭責任

由于父親來公司的時間最短不僅分到的卡車最差，而且分到的活也都是别人挑剩下的賴活、重活，比如，一些距離遠提成少的活、需要繞路或者爬山的活、卸貨不方便的活等。怨天尤人是沒有用的，母親就開動腦筋想辦法盡量把這些賴活變成好活：一方面，重新規劃行駛的路線并結合客戶公司的貨物使用情況，盡量壓縮行駛裡程和卸貨時間，這樣父母都可以多休息一會，畢竟長時間開車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十分消耗精力和體力。另一方面，想方設法“開源”，比如，可以在汽車的過路費上做些文章，因為當時有的過路費高達五六十元，比跑一趟活的提成還多。有時為了省十元的過路費，母親就讓父親繞行十幾公裡躲過收費站，然後利用平時在收費站低價買的票報銷，那個時候不僅繞行的路況很差，而且卡車也沒有油壓助力，轉動方向盤特别費勁，現在母親想想根本不劃算，但是，當時真的沒有别的更好的辦法，隻能這樣才能多賺一些錢，父母多出些力沒關系；有時和介紹父親來公司的同鄉合作，一輛車走高速公路買票，另一輛車繞行，省下來的錢二者平分。雖然這樣不好，但是，當時大多數司機基本上都這樣做，存在即是合理吧！這也算是當時人們的一種非正常的謀生手段，無法過分苛責任何人，畢竟當時掙錢太難了。

父母剛到公司的第一年就深刻體會到掙錢的困難程度遠超他們的想象。可能是父母沒有多大本事，也可能是那個年代無論是公司老闆還是像父母這樣的公司員工都處在幹事創業的初創期、爬坡期、摸索期，一切來得都是非常曲折，掙錢更顯得十分困難，但是，大家都是咬緊牙關硬撐着，都堅信熬過這個時期一切都會好起來。父母一年四季都沒有休息，大年初一都在上班，因為春節期間跑一趟活公司給雙倍的提成，所以父母都沒有回家過春節。此後幾年也是如此，這也是這些年我和妹妹很少和父母團聚的原因。母親還告訴我一件事，那時候剛流行使用手機沒有幾年，父親為了溝通業務方便，狠心花了兩百多元買了一部二手手機，基本上能保障正常通話。因為父母剛進公司時實在是太缺錢了，手底下除了飯錢根本沒有别的餘錢。更壞的事情發生了，由于父母租住的是房租特别便宜的老房子，安全保障措施特别差，一天晚上父母休息時，住處進了小偷，父親新買的二手手機和衣服裡的飯錢都被小偷無情的清空了，這可是當時父母僅有的兩件貴重的東西。父母埋怨小偷沒有職業道德，連窮人的東西都偷，不過也沒有什麼補救的好辦法，隻能自認倒黴了。但是，馬上就要天亮了，太陽繼續照常升起，父母調整好了心态開始了一天更為勞累的工作。送貨過程中有時需要頻繁與客戶公司聯系，由于沒有手機了，母親隻能下車步行到就近的小賣部使用公用電話聯系客戶，有時距離幾公裡遠，母親為了不耽誤客戶的時間隻能跑步到小賣部，那一天母親大概跑了十幾公裡，不但勞累而且也沒有錢吃飯，父母餓了一整天。晚上回到住處，父親和同鄉說了今天的不幸遭遇，同鄉埋怨父親未及時告訴他，說着就把他為數不多的餘錢借給了父親兩百元。雖然說兩百元放在現在不算什麼，但是，當時絕對是一筆巨款，父親十分感動，感謝同鄉雪中送炭，這讓他和母親度過了眼前的難關。父親日後也和這位同鄉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我結婚那年父親特意請了這位朋友并當面告訴我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報答和幫助這位叔叔和他的孩子。父親晚上又跑到手機店花了一百多元買了一部更差的二手手機，基本上能聽清楚通話，剩下的錢當作接下來的飯錢，父親買好手機後又買了一點熱乎乎的飯菜，餓了一天的父母總算是在晚上吃上了飯。

逆境

2005年初，父母剛剛在金華的公司站穩了腳跟，一切剛剛有了向好的起色，母親突然感覺身體不适，實在是撐不住了，去醫院檢查發現自己患了甲狀腺癌，隻能盡快進行手術，否則癌細胞繼續擴散可能會有生命危險。由于當時父母剛掙的一點錢都用于還債和我的高中學費生活費，手底下僅有吃飯的錢，父親隻好又向親朋好友借錢湊齊了母親的手術費。父親為了不讓公司老闆知道母親患病手術的事情，隻告訴老闆母親需要請幾天假回老家處理一些事情。即使到現在，公司老闆都不知道母親做過兩次手術，因為老闆最忌諱生病的員工，擔心這些員工幹不好工作，這也是人之常情吧，畢竟公司不是福利院，而是以營利為目的。母親手術期間父親也不敢請假去照顧母親，依然繼續開車，怕耽誤賺錢，隻能晚上下班去看望照顧一下母親。因此在整個手術住院期間，母親幾乎是自己照顧自己，手術過程和術後都受了很多罪，說多了都是眼淚。術後第六天雖然醫生建議不要出院，母親為了省錢就堅持出院了。術後第八天母親為了繼續賺錢就開始上班了，由于身體十分難受，隻能躺在車上颠簸的後座休息，主要工作暫時都是父親幹。可能是因為母親還年輕吧！過了幾個月表面上就恢複的差不多了，不太影響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後來母親在醫生的強烈建議下堅持吃了最基本的術後保養藥，一個月二百多元的藥費，母親連續吃了五年。母親說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想吃藥，畢竟在當時藥費對于父母來說還是太貴。為了節省錢，母親也沒有遵照醫囑定期進行複查，萬幸的是母親的病在十三年後的2018年才複發，也算是複發間隔比較長的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父母在公司的工作和形勢不斷向好，雖然沒有理想中的好，但是，一年要好于一年。然而剛到公司那幾年的工資仍是勉強供應上我和妹妹上大學的開銷。母親總是精打細算着有限的工資，合計着我和妹妹什麼時候該交學費了，總共需要準備多少錢，需要他們每個月平均攢多少錢，就這樣父母每個月都過着“倒擠工資”的生活。首先從工資中留下我和妹妹的學費和生活費，剩下的才是父母的生活費、母親的藥費。母親也是在保障父親吃好的基礎上盡可能的壓縮自己的開支，畢竟父親才是這個家庭的頂梁柱，自己差點倒下，父親千萬不能再倒下了。就這樣母親養成了出車帶饅頭、打手機未說完全就立刻挂斷的習慣。

亞曆山大

萬事開頭難，可以說父母在外地賺取的第一桶金，其實隻有幾萬元，可以說都是一元錢接着一元錢積攢起來的，都是曲折，也都是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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