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6日,一對新人在西安市碑林區民政局辦理了登記手續。
但在不久前,他們還是兩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不僅如此,兩人都身患絕症:妻子患有尿毒症,丈夫患有骨髓瘤。
而這段婚姻的目的也不純粹:妻子期盼着丈夫死去後,好用他的腎來救命;而丈夫則期盼着自己死後,妻子能幫忙照顧自己年邁的父親。
這場“荒唐”而“功利”的婚姻到底是如何開始的?兩人最終的結局又将如何?
一則自私的征婚啟事
27歲的于建平是西安癌症患者QQ群中的一員。
畢業于西安交大的他曾是一名業務經理,還有一個相愛的女友,兩人已經開始談婚論嫁。
高薪工作和美貌女友,于建平一直都是朋友眼中的人生赢家。
天有不測風雲,臨結婚時,他被查出患上了骨髓瘤。
當于建平還沉浸在這個噩耗的打擊中時,女友先行離開了,背影潇灑而輕松,仿佛甩脫了一個累贅。
母親走得早,隻剩父親和他相依為命,為了治病,家裡的房子賣了,還欠下了不少外債。
但父親毫無怨言,一把年紀還要拉下臉來到處找人借錢,總是勸慰兒子:“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在父子倆的努力下,很快就湊齊了手術費,還找到了配型的捐贈者,2012年成功進行了骨髓移植手術。
于建平本以為從此以後他就能守得雲開,現實又給了他狠狠一擊。
他的骨髓瘤又複發了。
這個消息差點擊垮了父子兩人,父親沉默了許久,依舊鼓勵着兒子:“沒事,咱們再做一次手術,一定會好的。”
可于建平已經不相信自己的病能痊愈了。
病痛的折磨、愛人的離去、對父親的愧疚、大筆的外債……一切的一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不想再掙紮了,他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于建平唯一擔心的是自己去世後,孤苦伶仃的父親一個人該怎麼辦?
就在他絕望之時,看到了群裡有人發布了一則征婚啟事。
發布征婚啟事的人表明她患上了尿毒症晚期,急需換腎,想找一名腎髒健康、血型吻合的男病友結婚。
而在這則啟事中還有一個要求引起了所有病友的注意:希望男病友死後能夠捐獻腎髒給她。
在啟事的最後那人寫道:
“婚後,我會給予對方最好的照顧!為了活着,請原諒我的卑微和龌龊!”
看到這則征婚啟事後,于建平心中冒出了一個想法:反正也要死了,不如把腎髒捐出去救人一命,還能找人照顧父親。
另一邊群裡面已經炸開了鍋,但沒有一個病友指責、批評發布這則征婚啟事的人,更多的是歎息。
在這群裡的病友們都在忍受癌症的折磨,他們理解那種徘徊在死亡邊緣的恐懼,所以在面對一個處于絕望之中、想要掙紮着尋找生路的尿毒症患者時,這些感同身受的患者們拿出了最大的善意,沒有人忍心責備她。
于建平也沒有出聲,他還在猶豫要不要這麼做,在心裡不停質問自己:你真的準備好去死了嗎?
這麼一猶豫就是整整兩天。
第三天晚上,他終于鼓足勇氣聯系到對方:“你是不是惡搞?”
對方很快就回複了他,發過來了一大串病曆資料和身份證信息。
于建平仔細比對着,确認這個女孩并沒有在說謊後,他當即表明了自己的來意:願意和對方結婚。
絕望之下的荒唐求助發布征婚啟事的女孩名叫王宵,也是西安人。
2012年以前,王宵還是一個活潑愛笑的普通女孩,努力工作,認真攢錢,對未來有着許多美好的憧憬,但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症奪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尿毒症,已經是晚期了。”醫生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孩,感到十分惋惜。
“怎麼會?我才20多歲!”王宵都快瘋了,她一遍遍地看着檢查結果:“醫生,你再幫我看看,會不會是檢查錯了?”
但很快她就沒有精力去糾結這些了,在病痛的折磨下,她已經離不開醫院,需要定期做透析治療。
這樣的治療方式對于王宵的病情作用有限,看着枕頭上脫落的大把頭發,臉色蒼白的王宵忍不住痛哭出聲,她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經曆這樣的事?
随着病情的加重,醫生下了最後通牒:唯一的辦法隻有換腎,否則王宵很可能見不到明年的春天。
王宵的家人們發動了所有關系網,能借的錢都借了,能找的人都找了,卻始終找不到匹配的腎源。
王宵的父母搶着要做配型,但因為有慢性病,不符合器官移植的條件;王宵的姐姐條件符合,姐夫卻怎麼都不同意。
在姐夫看來,如果失去了一個腎髒,必然對愛人未來的生活有所影響,嚴重一些還會有生命危險,他決不能讓愛人冒險。
“為什麼要拿我妻子的命和未來的生活去賭?”為了自己的愛人,姐夫選擇做一個惡人。
王宵和父母都不想強迫姐姐去做選擇,王宵也婉拒了姐姐的配型,繼續在病痛中苦苦掙紮,等待着奇迹的降臨。
整日躺在病床上,無事可做的王宵加入了一個患者群,裡面有許多飽受病痛的人,能夠互相理解,大家經常抱團取暖,就像是舔舐傷口的小獸。
或許是王宵命大,她一直撐到了2013年4月,盡管看起來狀态好上不少,病痛依舊存在,醫生還是建議換腎。
換腎談何容易,有許多人等了多年都沒等到,王宵不覺得自己會成為一個幸運兒。
正當她走投無路、自暴自棄之時,2013年4月,有人建議她到癌症群裡找一個男病友結婚,等對方去世後就能以妻子的身份獲得腎髒捐助。
王宵的心一下子就猛烈地跳動了起來,她知道這樣的做法是非常離經叛道、荒唐無理的。
而且哪有那麼巧,剛好有這樣一個腎髒健康、血型吻合的絕症患者,還要求對方捐獻腎髒,光是聽一聽就覺得不可能。
可對死亡的恐懼和對生還的渴望戰勝了理智,王宵無法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象着這個方法的可能性。
“萬一呢?萬一這個方法能讓我繼續活下去呢?”
經曆了激烈的思想鬥争後,王宵加入了“活着真好”西安癌症患者QQ群,發布了征婚啟事。
但王宵根本不抱任何期望,這樣一件荒唐的事情,怎麼可能有人會答應呢?
所以在收到于建平的回複後,王宵差點驚掉了下巴。
她趕緊和于建平交換了手機号,兩人先是尬聊了一會,後來越聊越投機。
王宵的積極樂觀很快就感染到了于建平,讓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但很快又笑不出來了。
王宵還有希望,而他已經不想活了。
這邊捧着手機的王宵則是既慶幸又難過,她欣喜于自己重獲生的希望,但代價卻是另一個人的生命。
本該是高興的夜晚,兩人卻一夜無眠。
兩個陌生人的婚姻
2013年6月下旬,兩人在興慶公園見了面。
因為放棄了治療,隻靠服用藥物控制,于建平的臉色比王宵的還要差,讓王宵不由得擔心起來。
于建平卻滿臉的無所謂:“早點死不更好?”他看着王宵:“你不是還等着我的腎嘛。”
這句話一說出來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幾分鐘前的愉悅氣氛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有些窒息的沉默。
兩人沉默了一會提起了其他,彼此的愛好、今天的天氣、喜歡的口味……
王宵見氣氛回暖了不少,小心地提起了那個婚約:“那個,結婚之後,你還有什麼要求嗎?”
于建平沉默了一會後回答:“你不需要照顧我,但要在我死後替我照顧好我的父親。”
王宵想要他的腎髒救命,而他想讓王宵幫他照顧好父親,兩人各取所需。
于建平的要求讓王宵心裡的愧疚減輕了一些,她始終覺得自己欠于建平的太多卻無法報答,如今有機會報恩,當即答應了下來。
2013年7月16日,兩人在西安市碑林區民政局領了證。
他們還簽訂了一份特殊的協議:
“鑒于雙方的身體情況,兩人不同居,不公開,财産獨立。
若于建平死于王宵之前,自願捐腎給她,于建平将以遺書形式告知父親。
若捐獻手術成功,王宵存活,需要照顧于建平的父親,直到老人去世。若于建平的腎髒無法使用,王宵無須承擔盡孝的責任。”
一段充滿了“荒唐”與“功利”的婚姻就這麼開始了。
兩顆荒蕪的心開出了希望的花一開始,兩人恪守着約定,不去過多地幹涉對方。
後來或許是出于同病相憐,兩人每天都會聊上幾句,分享一些如:今天看到了一隻小貓,窗前的花開了等等一些瑣碎的事情。
時間一長,兩人通話的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久,再無聊的小事,兩人都會說上很久。
漸漸地,王宵了解到于建平也有積極幽默的一面,豐富的學識和良好的涵養深深的吸引着她。
于建平也發現這個積極樂觀的女孩在慢慢地感染他,曾經的絕望和悲痛在慢慢減輕,他開始覺得生活也有美好的一面。
有什麼東西在悄然地發生着改變,兩顆荒蕪的心不斷靠近,溫暖着彼此。
2013年9月初,王宵的病情突然惡化,病房裡的燈徹夜明亮,醫護人員們進進出出。
忙于治療的王宵沒辦法和于建平繼續通話聊天,也沒有心情繼續。
怎麼也聯系不到王宵後,于建平徹底慌了神。
這時的他這才發現,這個蹦蹦跳跳的小丫頭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焦急的他趕到了王宵所在的醫院,看到于建平後王宵吓了一跳,一旁的家人對這個陌生人的來訪也有些奇怪。
于建平隻說自己是王宵的朋友,沒有道明兩人之間的關系。
王宵強顔歡笑道:“我可能等不到換腎的那一天了。”
“瞎說什麼。”于建平幫她掖了掖被角:“你怎麼可能走在我前面?你會好好活下去,長長久久。”
自那以後,于建平每天都來照顧王宵,替她忙前忙後,王宵心裡過意不去,于建平還是個病人呢。
但又拗不過他,隻能叮囑他多休息。
在于建平的陪伴照顧下,王宵的各項指标趨于穩定,臉色也不再那麼慘白。
沉寂了許久的病房重新充滿了歡聲笑語。
王宵知道于建平抗拒住院治療,隻能每天盯着于建平吃藥,每天都詢問他的血象情況。
如此親密的兩人在外人看來俨然就是一對,隻有他們任務彼此之間依舊保持着純潔的友誼關系。
雖然沒有戳破那層窗戶紙,但是每天的親密騙不了自己,兩人荒蕪的心上開始有什麼東西正在生根發芽。
在又一次看着王宵發呆後,于建平知道,他已經離不開這個小丫頭了。
身患絕症的兩人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多活一分鐘都是賺的,在确認了自己的感情後,于建平不想再壓抑自己。
終于,在2014年元旦,于建平說出了那句深埋在心裡的話:“我喜歡你。”
王宵的回應是一個大大的擁抱,刹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他們擁有着彼此。
兩人多麼希望時間就停留在此刻。
表明了心意後,兩人享受了短暫的幸福時光,看着喜歡的人,于建平在心裡暗暗做了一個決定。
這天,王宵像往常一樣等待着于建平的到來,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影,打電話也沒人接,一連幾天都不見于建平後,王宵開始擔心起來。
想到于建平蒼白的臉色,王宵心裡有着不好的預感,于是暫時出院,一路找到了于建平的家,卻不見人影。
一問才知道于建平連口服的藥物都停了,虛弱的他被家人送到了醫院。
王宵又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醫院裡,她明白于建平為什麼要這麼做,對方是想着早點死去,她才會早點得救。
“我才不需要你救!”王宵一邊哭一邊罵:“我們都會活下來的!”
于建平看到王宵找上門來後,看着她紅紅的眼圈,難得有些緊張,不由得捏緊了被子。
“你想找死是吧?”王宵幾乎是哭着喊出這些話:“你給我好好的活下來,不然我就和你離婚,你的腎我也不要了!”
于建平一下子被吼懵了。
王宵也不管他,轉頭拉着于建平的父親告知了發生的一切,包括了兩人的約定和那段荒唐的婚姻。
她“惡狠狠”地發誓:“我們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于建平都快瘋了:“你别鬧!我就是不想活了,不想受罪了,還浪費錢,我早點死了也是一個解脫,還能救你!”
王宵抓着于建平枯瘦的手,豆大的淚珠狠狠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可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看着傷心卻堅決的王宵,于建平突然什麼都不怕了,這個女孩愛慘了他,他也不願意放手。
為了父親,也為了王宵,于建平不想死了,他想再試一次。
兩顆幹枯、荒蕪的心上,終于開出了名為“希望”的花朵。
“我們一起活下去!”安頓好于建平後,王宵返回了家中,将婚約的事情告訴了父母。
父母也十分震驚,但他們不忍指責女兒,更何況,這段婚姻背後的故事是那麼的殘忍而絕望。
他們不敢奢求太多,隻希望兩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王宵和于建平以前都是孤獨作戰,現在有了一個值得信任的戰友,共同攜手渡過難關,隻要陪伴在彼此身邊,病痛的折磨似乎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2014年初,兩人的病情基本穩定,王宵的腎源還沒有消息,于是兩人打算先給于建平籌醫藥費。
于建平原本不願意讓王宵操心,但又拗不過她。
王宵手裡也沒多少錢,就想着向父母先借一些,當初為了給她做腎髒移植手術,父母攢下了一些手術費,她就想着先借一些給于建平做手術。
王宵的父母堅決不同意,對他們來說,女兒才是最重要的,這筆救命錢誰也不許動。
王宵隻能自己想辦法,但她的情況又不能上班,兼職也賺不了多少錢,好在有朋友介紹了一個手工藝人,教她做“永生花”。
“永生花”是使用鮮切花經過脫水、脫色等複雜加工後,保持着鮮花的特質,但能長期保存的花卉深加工品,很受年輕人們的歡迎。
王宵學得很認真,很快就做出了不少令人驚歎的成品,于建平也跟着一起幫忙,兩人把做出來的“永生花”拿到街邊擺攤叫賣。
王宵還制作了一張張小卡片放在花上,上面寫着她和于建平的故事。
每一個來看花的路人都被兩人的故事感動,大家紛紛伸出援助之手,想要幫助夫妻倆,于是一朵又一朵的“永生花”被買走,小攤上很快空空如也。
不僅如此,在得知了兩人的感人故事後,當地許多花藝店都找到了兩人進貨。
30多萬的手術費,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王宵和于建平隻用了兩個月就籌到了。
好消息一個接一個,醫院通過骨髓庫聯系到了當初曾給于建平捐獻過骨髓的捐獻者,這個善良的小夥子願意再捐一次。
王宵的父母也被兩人的情誼打動,拿出了10萬元,于家父子也籌到了10萬元,50多萬的救命錢交到了于建平的手中。
2014年4月26日,于建平在上海瑞金醫院完成了二次骨髓移植手術。
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于建平都在死亡線上掙紮,想要放棄的時候,一想到守在外面的父親和愛人,他又咬牙堅持了下來。
在外等待的王宵難掩心中的慌張,隻能不停的做着“永生花”,将所有的悲傷和擔憂都藏進了花裡。
這一次,命運終于眷顧了兩人。
于建平的第二次移植手術非常成功,不僅如此,王宵的身體也一天天好了起來,2015年1月的複查後,王宵的各項指标良好,醫生也很高興,表示如果能夠保持下去,王宵完全不需要換腎。
走出醫院後,兩人手牽着手,在溫暖的陽光下慢慢地走着,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放松過了。
“接下來該幹嘛呢?”王宵甩了甩手:“總感覺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做。”
“我們還差一場婚禮。”于建平深深的凝視着愛人:“一場遲到了2年的婚禮。”
2015年2月14日,在親朋好友的見證與祝福下,王宵和于建平在西安和平大飯店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彌補了之前的遺憾。
當他們身着潔白的禮服,凝視着對方的眼睛說出那句“我願意”的時候,是那麼地堅定。
到場的每一個來賓都被他們的故事所打動,也衷心的祝願這對苦命鴛鴦能夠百年好合,幸福美滿。
遙遠的未來裡,病痛或許會繼續伴随在他們左右,但隻要有愛的人陪在身邊,他們就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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