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年除夕，猛虎“斑斓”連續三年中的第三次一邊吼嘯，一邊登上了康大砬山頂。“斑斓”俯瞰的方向，正是松花湖畔的虎牛溝！它想捕殺那裡的牤牛“白頭頂”！

康大蠟多寫作康大砬，滿語音譯，意即“牛脖子上的褶皺皮”。峰巒多裸岩峭壁，層層疊疊，故名之。闖關東的山東人顧名思義，說康熙東巡吉林時，乘坐龍舟溯江而上，航至山下時夜色如墨龍舟難行。當地山神和土地爺一看天子爺的龍舟因夜黑不能航行，急忙點燃山巅之上的若幹枯松，一時間火光大作，猶如一株株擎天的蠟燭，照得山上與江中如同白晝。于是，康熙的侍臣即将此山記作“康熙大蠟”，簡稱康大蠟。

過去，松花江雪道上的爬犁幫每每至此，常聽山上傳來陣陣沉雷般的咆哮，山谷回應，經久不息。爬犁夥子們擡頭看看山上叢林會說：寒冬到了，老虎打雷了。老虎打雷，就是通過咆哮呼喚虎哥虎妹呢！因為老虎正是隆冬時節發情的。每當發情期，必然虎嘯深山，直到找到伴侶才銷聲匿迹。

猛虎“斑斓”高踞康大砬之巅的巨岩上，俯瞰着山下的虎牛溝，昂昂昂地連續咆哮了幾聲。這不是呼喚情侶，而是向着山下示威。

入冬落雪以來，生理的躁動逼迫着“斑斓”離開領地到處遊蕩，尋找愛侶。但它從興安嶺走到完達山，從完達山走上張廣才嶺，又從張廣才嶺來到松花湖畔的康大砬，尋尋覓覓，步行千裡，沿途不斷地尋找着母虎的蹤迹，不斷發出沉雷般雄渾的愛情呼喚，然而至今沒有遇到一位虎妞！

老虎記仇！當“斑斓”登上康大砬之巅，看到了虎牛溝的炊煙，聽到了溝中的雞鳴狗吠聲時，立刻想到了它的一位宿敵——兩戰未勝的一頭健壯的牤牛“白頭頂”。

虎牛溝中散布着五六個村屯。其中一戶農家雖然有了轎車和農用車，但是老主人舍不得 “白頭頂”。此牛四肢如柱身材雄健，可獨自拉犁拉車，上山過河如履平地。冬季落雪後，拖拉機和農用車在過膝深的林海雪原中隻能“趴窩”！而“白頭頂”拉的爬犁上卻可裝一座柴山！

此時，老主人正在牛圈中愛惜地梳着“白頭頂”的毛，“白頭頂”則閉着眼睛享受着老主人的愛護，悠閑地咀嚼着草料。忽然，山上傳來隐隐的虎嘯聲。“白頭頂”立刻停止了倒嚼，睜開牛眼，支起兩隻大耳朵，捕捉着那虎嘯聲傳來的方向。

昂！昂！昂！果然是“斑斓”這家夥又來了！

老主人看出了“白頭頂”的反常，隻見它朝着山巅昂首幾聲回應：哞！哞！哞！好像說：你斑斓猛虎叫喚什麼？怕你“斑斓”就不是“白頭頂”！何況兩次決戰你都是敗逃而去呢！

“斑斓”終于從虎牛溝炸響的鞭炮聲和嘈雜的雞鳴狗吠聲中，聽到了“白頭頂”的回應。哼！聽聲音還是那麼牛氣沖天！這次，非讓你好好嘗嘗我“斑斓”的厲害不可。你這不懂規矩的蠢牛，難道不知道我是百獸之王嗎？難道你依仗着滿身的力氣和一對堅挺的犄角，就敢不把我放到眼中嗎？你與生俱來的敬畏之心哪裡去了！

真是牛眼看虎低！聽說美國華爾街金融大廈前鑄了一尊銅牛塑像，把老牛以角殺敵的威風稱作“牛氣”，那上漲的股市也被稱作“牛市”。這些美國人簡直沒文化，中國連個孩子都知道有氣勢叫做“虎虎生風”，“虎虎有生氣”，美國人卻隻知道“牛氣”。悲哀，實在悲哀！

“斑斓”雖然滿肚子不服氣，但對“白頭頂”卻充滿了敬意和警惕。它曾鬥過号稱“森林力士”的熊，并最終殺死了熊。它也曾鬥過長着刺刀一樣的獠牙、披着松油铠甲的野豬中的大“孤豬”。雖然“斑斓”曾被那大野豬一嘴巴挑了個大跟頭，但它也一虎掌撕開了孤豬尾巴下的腿裆，差一點掏出孤豬的腸子來。那一戰，雖然勢均力敵，但畢竟兩敗俱傷。從此，傷好後的“斑斓”和孤豬，老遠嗅到對方的氣息，都互相躲着走。

唯獨這個“白頭頂”，連續和你鬥了兩次居然勝敗不分。而且兩次都是我“斑斓”自己首先撤出戰鬥。你說丢人不？

牛棚中的“白頭頂”忽然煩躁起來，噴着粗氣，瞪大牛眼，支棱着耳朵不斷地看向康大砬山頂。似乎山上有什麼魔力吸引着它，讓它不斷地掙着缰繩。

老主人認為它要到河中冰窟窿喝水，急忙拍拍它的腦袋：别急别急，我就給你解缰繩。但“白頭頂”實在等不及，用力一掙，缰繩貼着牛犄角根兒咔嚓掙斷了。

“白頭頂”長哞一聲，呼地竄出了牛棚，沖出院門，順着虎牛溝通往山上的雪道一溜雪煙兒竄去，一邊跑還一邊支棱耳朵傾聽着虎嘯的方向。

老主人追出院外，看着“白頭頂”奔跑的方向，回憶着方才它掙斷缰繩的氣勢，立刻醒悟：啊呀！是老虎通過虎嘯給“白頭頂”發戰書了。“白頭頂”方才聽出了老虎戰書的意思，才掙斷缰繩應戰去了。聽牛倌曹青山說過，“白頭頂”和一隻叫“斑斓”的猛虎兩年間幹了兩仗了，兩仗都不分勝負。不過都是老虎先逃跑的。

山裡野牧的大牤牛

這可怎麼辦？來人呐！我們快進虎牛溝，給“白頭頂”助威去！

山裡人好熱鬧，老主人一呼百應。立即有十幾個青壯年手執棍棒跟着老主人向虎牛溝中追去。

“白頭頂”一邊往山裡跑，一邊支棱着耳朵辨别虎嘯的方向——莝草溝！

“斑斓”此時已經來到了莝草溝。那裡是一片平坦的山谷河灘，長滿了一叢叢拔着竹節兒，隻長綠莖不長枝葉的莝草。白雪埋藏下的莝草，一叢叢油綠油綠，生機盎然。冬季的莝草是所有草食類動物最喜歡吃的食物。

“白頭頂”趕到莝草溝時，“斑斓”正在雪地上徘徊。有一頭200多斤重的野豬喉嚨被咬斷，鮮血淋漓地躺在雪地裡。這是“斑斓”方才的戰利品。

“斑斓”到來時，一群野豬正在拱着積雪下的莝草吃。“斑斓”大喜：正好殺一頭野豬震懾一下無法無天的“白頭頂”！本來它想捕捉一頭百多斤的小豬，可是一想，殺死小豬沒有震懾力，于是選中了不大不小的這頭野豬。在平時，“斑斓”絕對會殺小放大。這是老虎的作戰原則，因為這樣的勝利把握更大。

“斑斓”看“白頭頂”來到，故意圍着死野豬轉來轉去，以期引起“白頭頂”的注意。豈料，“白頭頂”僅僅瞅了死豬一眼，立即全神貫注地看着“斑斓”，做好了戰鬥準備。

“斑斓”很生氣也很無奈。因為“白頭頂”根本不怕恐吓。它隻是看一眼死野豬，哞了一聲，意思是：你殺野豬想威脅我，給我個下馬威嗎？我不怕。

長白山中的大野豬。

既然“白頭頂”不害怕，還等什麼？“斑斓”憋着一肚子氣，怒吼一聲，淩空躍起，撲向“白頭頂”。

淩空一撲，是老虎的“必殺技”之一。一般被襲擊的狍子、鹿、野豬，甚至牛馬，都難逃老虎這一撲之厄。

但是這一招對“白頭頂”沒用。它四蹄叉開，穩穩地站在雪地裡以逸待勞，眼睛瞪着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老虎，微微低着腦袋，挺着一對粗拙的大犄角，隻要你老虎的身子撲下來，我就驟然仰頭一挑。

“斑斓”忘記了“白頭頂”的厲害，淩空撲下，雙爪剛搭上牤牛的脊背，就被“白頭頂”昂頭一撅，嗖地挑上了半空，撲通一聲跌落在五六米遠的雪地裡，樣子十分狼狽。

“白頭頂”抖動了幾下被“斑斓”抓壞的脊背，噴着粗氣，瞪着“斑斓”：你必殺技？我呸！

“斑斓”故作重傷的樣子慢慢爬起來，趁着“白頭頂”驕傲大意，運用必殺技之二，再次從側面驟然撲向“白頭頂”。

“白頭頂”四肢不動，腦袋猛力朝着撲來的“斑斓”一甩。這甩頭之力倘若擊到老虎，那麼一隻犄角會噗嗤一聲穿透老虎的胸腹，然後再順勢一挑，老虎必死。

但“斑斓”卻是虛晃一槍，撲出的身子中途一扭，跳到“白頭頂”身後，雙爪抓住牛屁股，咔嚓一口咬下去。“白頭頂”疼出一身冷汗，猛然一條後腿向後踢出，正中“斑斓”肚腹。牛不善後踢，加之老虎肚子軟塌塌的不着力，隻把老虎蹬了出去。但這一腳後踢也把“斑斓”吓了一跳：笨牛！竟然學起了馬的後踢本領。看來不能大意呢！

“斑斓”知道和牤牛隻能打閃電戰不能打持久戰，必須發揮“勇猛狠快”的作風，打完就走，于是虎吼一聲，再一次撲向牤牛的屁股。

“白頭頂”豈能再讓老虎傷害屁股，立即猛回頭，朝着“斑斓”撞來。“斑斓”又是虛招，趁着“白頭頂”回頭之際，人立而起，兩隻虎爪鈎子一樣牢牢抓住牛肩脊，閃電似地一口咬向牛脖頸。這是老虎的“必殺技”之三，是殺手锏，咬住你牛脖頸，看你的犄角怎麼用？倘若趁機拖倒你，咔嚓一口咬住你的喉管，縱使你“白頭頂”有萬斤牛力，又能奈我何？

“斑斓”又一次失算。“白頭頂”的脖頸又寬又厚，張大的虎口剛剛含得下，卻使不上勁咬不實。“白頭頂”卻閃電般地扭頭，低頭，仰頭，猛力向着斜上空一挑。大犄角恰恰挑到老虎的肚腹上，“斑斓”六七百斤重的身體居然被“白頭頂”挑向了半空。噗通一聲跌落雪地，摔得頭昏眼花。

但“白頭頂”不想再讓“斑斓”逃走，怒吼一聲低頭竄了過去，準備再次把它挑起來。它不相信老虎是鐵打金剛摔不死。但“斑斓”知道自己又敗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立即忍住疼痛跳起身，一溜雪煙竄進了密林深處。

“斑斓”和“白頭頂”決鬥的罕見大戲，被匆匆趕來的老主人和虎牛溝屯的十幾個村民從頭到尾看了整個過程。

虎牛相鬥期間，大家雖然人多勢衆，但戰鬥激烈，竟然把他們吓得大氣兒也不敢出，紛紛掩身在大樹樹幹後頭，靜靜地抻頭觀看。

直到老虎逃進康大砬山密林深處，他們才呐喊着，為“白頭頂”歡呼雀躍……（作者簡介：王天祥，籍貫山東青島，高級記者、作家，在東北林海雪原生活了50多年，出版長篇小說等各種專著42部，撰寫電視劇200多集，創作曆史、文化、風光、紀實等專題電視片數十部，在各類報刊發表文章數百篇，發表網絡文章千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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