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半,攝氏四十度的高溫僅吝啬地降低了兩度。四下無風,剛打完下班卡的落日,依舊向人類的毛孔強勢輸出微微的燒灼和刺痛。
此時的錦江河畔,太陽像是一顆剛從烤箱裡鑽出來的鹹蛋黃,哪怕隻倒映出半個頭,還是難掩一絲洋洋得意,好像是在說:明天不見不散哦!
“哎喲,我的背都曬痛了!”
路邊打掃清潔的阿姨趕不及要下班,她大概不知道,再過一會兒,她平時揮舞掃帚的這一帶,即将變成另一個世界。
另一邊,各色小車急吼吼地從國華街兩側駛入。駕駛座上的人,拼盡畢生所學之側方位停車技,勢要在woodpark方圓一畝三分處,占領絕佳高地。
以滑闆泵道為中心,十步以内的空位很快被這些匆匆趕來的俄羅斯方塊填滿。然後以十字路口為基點,四處滋長、發散。
車子停穩,後備箱緩緩打開。車上下來的人猶如螞蟻搬家:
拴旗、挂幅、置燈、擺桌、安凳,大包小包,鍋碗瓢盆……傾盡所有家當,隻為了一時半刻後的全民狂歡。
橫幅即招牌。要麼寫明賣的是什麼,要麼,以一句話文案挺近決賽圈。
靓女無語,猛男絕情,賣啥看心情……歡迎辭、諧音梗、誠邀私奔……
“來都來了”這類無法反駁的理由,已然彈幕式刷屏。
大約半年前,這裡已然成為滑闆少年少女們摯愛的地方。
但少年少女們也很頭痛,除了一個時靈時不靈的自動售貨機之外,周圍就隻有一個嬢嬢推起車車兒在賣冰粉兒。味道還一般。
三兩個月前,便開始有人動心起念,到這裡擺攤。那時,整條街都以手打檸檬茶獨大。
擺攤的兩個妹兒搞副業,從一天一袋冰、一桶茶,賣到後來,十袋冰、四桶茶……都不夠。
很快,就又有新車開進來。手打檸檬茶,五米開外就有不下三家。你可以暴打“渣女”,我也可以暴打“渣男”。
那時整條街上,此起彼伏的,都是冰錘把鮮檸檬暴打成渣的悶響。
再後來,有了賣咖啡的、賣酒的、賣烤肉串的、賣鐵闆燒的。偶爾,賣冰粉兒的大叔和賣涼面的嬢嬢還來卡位湊個熱鬧。
隻有他們,心心念念盼望那些從泵道上滑出來的年輕人,能在攤前一站,點上三兩樣,摸錢,開張。
街對門的雞蛋仔賣得不好,攤主兩口子便聯合毗鄰的酒攤、咖啡攤一起,拉了個巨大的天幕。音響一開,話筒一插,又跳又唱。
路過的人好奇想靠近,吃個雞蛋仔,端杯酒,跟着音樂搖擺附和兩句,再相互笑笑。這一刻,大家都是朋友。
三色路,就是這麼火起來的。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那時的火,竟還不算火。
如今的三色路,依舊以泵道為中心開始發散,500米以内,少說也有三五十個攤。
丁字路口的最顯眼處,美國人高大白和他的兄弟夥正在緊鑼密鼓地制作肉夾馍。
肉,是标準的美式香腸。馍,是資格中國的馍。中西結合的味道,香了一整條街。
以天為蓋,圈地自營成一攤。跟視線範圍内的汽車後備箱不同,高大白的攤,是一輛三輪車。
花了三天時間爆改。也不知用了什麼精密的電焊拼接技術,硬是把一輛三輪車改成了一個靈活流動竈台。
三輪車要是帶不動,那就再改。從人力改成電動。車子停到哪兒,哪兒就是一陣讓人難以抗拒的肉香。很是拉風。
與高大白形成完美明暗對比的,是旁邊賣漢堡的新疆小哥。
小哥日常忙碌于一方鐵闆前,煎肉、抹醬。他皮膚黝黑,模樣裡自帶幾分新疆人與生俱來的俊俏。
我問小哥,這漢堡可是地道的新疆味?小哥斷然否認。倒是手裡的咖啡茴香醬和印度酸甜辣醬,是他的獨家秘方。漢堡每回隻準備30個,賣完就走。
滑闆少年經過漢堡攤前,瞄一眼,滿臉都是so cool.gif循環滾動播放。一駐足,便再也躲不過這滋滋冒油的快樂。
夜色每加深一度,三色路上就多熱鬧一分。
泵道再不是雙翹、長闆和陸沖三分天下。山地車、機車、共享單車、幼兒自行車趁勢混入,在新手“蹲~起~蹲~起”的口訣中,整齊劃一地造浪。
被大人從泵道上帶下來的小孩,通常都是鼻涕眼淚滾了一臉。有人克膝頭兒烏青,有人舉步蹒跚,有人杵着拐杖。
一邊接收着路人問号和省略号交替的側目,一邊給人講,一個星期前,曾在這蜿蜒坡坑上留下的高光。
來這裡擺攤的人,幾乎都不是沖到掙錢來的。就是圖個好耍。在泵道C位的光圈之外,一些錯過絕佳時機和位置的後備箱也沒有絲毫要輸掉一程的意思。
見我拍照,這些攤主都很大方地讓出拍攝位。也不問我什麼來頭。還要一直說“拍嘛,随便拍”“我想火,幫我多拍兩張哈”。
坐在幕下的客人也不慌不忙:“你是不是要拍照?要拍照我擺個pose”。
我問想火的小哥賣的是啥子,他倒是一點兒不怯場:我們不賣酒,賣的是人間快樂。
旁邊攤子上的妹兒笑了。她們也賣酒,桑葚酒。妹兒說自己是開桑葚園的,12個桑葚的品種來得霸氣,是她出攤的底氣。
第一天來,一切準備停當,突然發現自己弱爆了。來晚了,位置遠了,燈串小了,燈光也暗了……“一點兒都不好看”。
妹兒一邊嘟囔着滿心遺憾,一邊調她的桑葚酒:鏟冰、倒酒、加薄荷、撒桑葚……緊張,甚至有些慌亂。
酒水交融之際,妹兒拿起一次性酒杯,朝着杯底輕輕一按,整個杯子閃閃發光,有紅的,有綠的,還有七彩的。
這便是她當晚的制勝法寶。不管你覺得這杯中酒好喝還是難喝,至少,它有網紅的味道。
酒精到位,快樂加倍。此時,隻差音樂這臨門一腳。
踩準節奏的攤主,已果斷按下play鍵。黑膠唱盤的轉速,附和着隔壁三個攤子之外DJ搓碟的弧度。
泰式涼拌的老闆兒守着他的大木桶。青木瓜酸,小米椒辣,滴兩滴臭魚露,配合雞爪、鱿魚、生蚝的鮮,即刻帶你抵達芭提雅。
旁邊賣泡面的兩姊妹生意紅火,小銅鍋咕嘟開,半隻腳qia進明洞,還有半隻腳決定焊在普吉,半永久的那種。
另一邊,燒鳥攤的老闆兒剛把燈籠點亮。前一秒正為抵達京都顱内狂歡,後一秒,老闆兒的泸州口音,又速速把人拉回四川。
賣鹵菜的小哥自信,鹵香不怕天色晚。我隻記得他宰鴨脖子的手法略顯生澀,沒成想,他的鹵菜不鹹不淡,肉質飽滿豐沛,辣味浸潤醇香。
小哥說,他每天6點鐘準時開鹵,鹵好就拉來賣,剩菜絕不隔夜。啧,人間美味之所以為人間美味。
誰也不知道,如今成都的夜晚,還有這麼個多巴胺肆虐的地方。
圖-施旭松
滑闆、機車、跑車,鋪了一地。
酒池肉林中,有短褲、背心、qia二條,有恨天高、漁網襪、比基尼……站在燈火闌珊處喊一聲帥哥、美女,至少能喚得五個人回眸一笑。
圖-施旭松
誰也不知道,幾年前的三色路還是人們口中的“一片荒地”。鋼筋水泥的辦公大樓林立,八小時外,人煙稀薄,甚至找不出幾家像樣的餐飲。
誰也沒想到,三色路從滑闆大本營,成了夜市Top。
有媒體同行說它是“芭提雅成都分雅”,是“西雙版納成都分納”,但我覺得都不是,它就是成都。也是成都當之無愧的新晉CBD。
圖-施旭松
酒過三巡,歌舞繼續。還有三分清醒的人發出天問:這兒可以耍到幾點喃?誰也不知道。
是,三色路啊,就是不夜城。且越夜越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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