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所講的綠色，在古代有很多種稱法，除了“綠”，還有“碧”“翠”“黛”等，下面我們便以《全唐五代詞》為依據，看看古代都有哪些表示綠色涵義的詞。

綠

《全唐五代詞》中，“綠”字所修飾的名詞大緻有水、植物、景色、器物、服飾等，既有“綠蔭”這樣的自然景色，也有“綠檀”這樣的生活用品。

“綠”，有時用以表現清鮮明麗的畫面，如韋莊的《谒金門》：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綠，

柳外飛來雙羽玉，弄晴相對浴。

樓外翠簾高軸，倚遍闌幹幾曲，

雲淡水平煙樹簇，寸心千裡目。

溪流、柳色、翠簾、湖水、煙樹，一系列綠色調景物，展現在人眼前的便是一卷雨後春景圖。本詞中所散發出的淡淡閑愁，如果借由其他色彩來作主色調的話，一則背離春天這個自然背景，二則沒有其他任何一種顔色比綠色更能完美地表現這樣清潤淡泊的情感内涵，故有詞家評點這首詞，“整個畫面充溢着綠的韻緻，将本無生命的事物寫得富有靈氣，形成動态化的美感”。

“綠”有時也與紅色等較為豔麗的暖色相對使用，如張泌的《南歌子》：

岸柳拖煙綠，庭花照日紅。

數聲蜀魄入簾栊。

驚斷碧窗殘夢，畫屏空。

此詞寫深院寂寞之情，前兩句在相同的位置分别出現綠與紅，形成冷暖鮮明的對比，讓人過目不忘。

碧

《全唐五代詞》中，相對于直接用“綠”字表現綠色調，用“碧”或“青”字的情況更為廣泛。“碧”有時指綠色，有時也指藍色，如“碧空”等。“碧”同“綠”一樣，既可修飾自然景觀，也可修飾人文景觀，還能修飾妝容。下面就舉兩個用“碧”字表現綠色調的例子。

歐陽炯有一首《女冠子》，描寫一位女性的妝容“薄妝桃臉，滿面縱橫花靥”，她所穿的服飾則是“绶帶盤金縷，輕裙透碧羅”，而她的神态則是“含羞眉乍斂，微語笑相和”。這首詞中的綠色調所起的作用就是凸顯詞中女主人公青春、活潑、嬌美的特點，使整首詞讀來鮮活不俗，頗具趣味。這是運用在妝容上的“碧”，而更廣泛的是用于景物上的“碧”，如牛峤的《更漏子》：

春夜闌，更漏促，金燼暗挑殘燭。

驚夢斷，錦屏深，兩鄉明月心。

閨草碧，望歸客，還是不知消息。

辜負我，悔憐君，告天天不聞。

此詞雖有一“金”字，但後接“暗”“殘”，已然蒙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色調，而碧草萋萋、離人不歸、向天傾訴天都聽不到的愁苦，化在一片碧色中，越盼望越哀傷。

青

通常說“青”，既可以指綠色，如張志和《漁父》中的“青箬笠，綠蓑衣”；也可以指藍色，如敦煌曲子詞中有一首《生查子》，其中有一句“勁枝接青霄，逸氣遮天地”；還可以指黑色，如敦煌曲子詞中有一組總題名為《十二時》的詞，其中有一首有這樣一句，“潛移紅臉作桑榆，暗換青絲為柳絮”。這裡隻談談表綠色涵義的作品。

“青”字傳達的情感更廣闊一些。“青”有時清新活潑，有時陰郁蒼涼，而它所表達的喜，不是紅色那樣的大喜，而是輕快中帶着歡樂的氣息；所表達的傷，也不是黑色那樣的劇痛，而是淡漠中帶着憂傷的愁思。但“青”終究為冷色，即便表意較為柔和的時候，也會帶給人清涼沁爽之感。如劉禹錫的《纥那曲》：

楊柳郁青青，竹枝無限情。

同郎一回顧，聽唱纥那聲。

這首詞總共隻有四句，言簡而意無窮。楊柳青青，蔥茏蒼郁，民歌在這一片清新滿目的春景中傳來，飽含無限深情，這情，也和這楊柳一樣，帶着不經雕飾的天然風味。“青”字既可表示新發的綠葉，也可表示剛剛成年的青春男女，這首詞中“青”字明麗鮮活的一面盡顯。下面這首詞，相較之下，就更顯意蘊清冷，請讀薛能的《楊柳枝》：

衆木猶寒獨早青，禦溝橋畔曲江亭。

陶家舊日應如此，一院春條綠透廳。

“衆木猶寒”，而一條楊柳枝卻“獨早青”。早春綠意，猶帶着尚未褪盡的寒氣。樹木、春水，也是一水兒的青色，清靜幽然，不似之前那首詞朝氣活潑，又有“獨”“舊日”“透”等詞，更添冷寂之感。

翠

翠色原為翠鳥的羽毛之色，鮮綠華美。描寫仕女服裝飾品時經常會用到“翠”，如溫庭筠的《菩薩蠻》：

蕊黃無限當山額，宿妝隐笑紗窗隔，

相見牡丹時，暫來還别離。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雙舞，

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誠如詞家所論，溫庭筠的詞有一種“豔美”，而在“豔”中分明能感覺到“冷”，否則全然的“豔”隻會單一，無法盡顯色彩的豐富。沈祖棻評析這首詞時說，“翠钗金作股，钗上蝶雙舞”兩句“托物起興，即借物喻情。襦上鹧鸪，钗上蛱蝶，感物生情，心事凄苦，故下接以心事誰知。而對此月明滿院，繁華滿枝，良辰美景，益難為懷矣。”

用于自然景物上的“翠”，如李璟的《浣溪沙》：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幹。

這首詞是李璟名篇，寫相思懷人的寂寞情懷，兼有悲秋及遲暮之傷。

葉嘉瑩分析過這首詞，她寫道：“‘翠葉’即‘荷葉’，而‘翠葉’之‘翠’字則既有翠色之意，又可使人聯想及于翡翠及翠玉等珍貴之物，同樣也傳達了一種珍美之感。”然而即便那翠色的荷葉也已凋零，可見美好事物盡去，隻餘滿目滿心的悲戚。在這裡，“西風”起的時節寫植物用“綠”“青”等詞完全可以表現綠葉的顔色，但作者用了“翠”，正像葉嘉瑩評論的那樣，“翠”字比較容易讓人念及美麗而珍貴的事物，以“翠”寫葉子更能顯出美好時節裡綠葉的珍貴，增強了與荷葉凋敗後枯黃情景的反差，于是也凸顯了美麗而珍貴的事物敗落的無限悲愁。

蒼

“蒼”字能夠表達的顔色，包括深綠色、深藍色和灰白色，如“蒼天”“白發蒼蒼”等。這裡隻論其表綠色的部分。相較于其他表綠色的詞，“蒼”字出現的頻率較低。請先看一首劉禹錫的《竹枝》：

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

個裡愁人腸自斷，由來不是此聲悲。

山是綠的，但是用其他任何表綠色的詞，都不能很好地表現那種廣袤又迷蒙的感覺，隻有“蒼”字用在這裡最富有表現力。表現遼遠蒼茫的綠色是“蒼”的特色，而除了這樣以遠景着筆的，也有用于具體景物的，如毛熙震的《定西番》：

蒼翠濃陰滿院，

莺對語，蝶交飛，戲薔薇。

斜日倚欄風好，餘香出繡衣，

未得玉郎消息，幾時歸。

這是一首相思望歸之作。“蒼”和“翠”在這首詞中緊挨着出現修飾綠陰，使綠色更顯濃郁醇正，畫面更顯色彩鮮明，春景如斯而思人未歸，更具動人的情感。

“蒼”字在全唐五代詞中使用頻率并不高，但凡出現處，基本上都是帶着悲涼陰郁之感的冷色調詞句。

黛

“黛”為青黑色，就是極深的暗綠色，與黑色相近。黛本身作為一種女子畫眉之材，出現最頻繁的自然是在那些描寫閨閣仕女的詞作中，如韋莊的《谒金門》：

春漏促，金燼暗挑殘燭，

一夜簾前風撼竹，夢魂相斷續。

有個嬌饒如玉，夜夜繡屏孤宿，

閑抱琵琶尋舊曲，遠山眉黛綠。

春夜的更漏愈發顯得急促，燭光幽暗中，有風吹過簾幕。這首詞的女主人公，是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她青黑色的眉黛美若仙娥。

黛有時作形容詞指青黑色，也有時作名詞，指畫眉之物或直接指眉。作名詞時，有的與“眉”連用，成一個固定詞彙，如徐昌圖的《河傳》中有這樣一句，“何處夢回，弄珠拾翠盈盈，倚闌桡，眉黛蹙”等；有時也與“粉”字連用，泛指女子的化妝品，如顧敻的《浣溪沙》中有這樣一句，“粉黛暗愁金帶枕，鴛鴦空繞畫羅衣”等。

最後，我們再來讀一首鹿虔扆的《虞美人》：

卷荷香澹浮煙渚，綠嫩擎新雨，

鎖窗疏透曉風清，象床珍簟冷光輕，水紋平。

九疑黛色屏斜掩，枕上眉心斂，

不堪相望病将成，钿昏檀粉淚縱橫，不勝情。

此詞開頭的美景鋪墊與室内珍美的物品，恰與詞中女主人公的自身心情形成鮮明對比，由此凸顯了人物凄冷的景況。作者寫屏，不用較為常見的“翠屏”，而用“黛”字，使下阕的畫面頓時深沉冷淡下來，既同上阕的明麗美好景物構成鮮明對比，又與主人公的心境很好地融合在一起。這“黛色”無疑給全詞添了一抹愁色。

◎本文原載于《學習時報》，圖源網絡，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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