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 張馨予

編輯 | 周卓然

這年頭，你手機裡每一個APP的作用都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微信為人們提供了與熟人保持聯系的方法，微博為人們提供了發布想法的平台，而閑魚——它為人們提供了無數個與陌生人鬥智鬥勇的機會。

阿裡巴巴旗下的閑魚是目前國内最主流的C2C二手交易平台之一，交易規模已經超過萬億元。你能在閑魚上買到什麼，完全取決于你的腦洞有多大，真正的勇士會在閑魚上賣吃了一口的西瓜、1982年摘下的蘋果和手工抓的蚊子。

但是，如果你想在閑魚上購買的是一個二手奢侈品，無論是LV的包包還是香奈兒的外套，你都能迅速接觸到奢侈品行業中一個隐秘的地下空間，還能在一天之内結識從巴黎到上海再到中國縣城的各行各業的兄弟姐妹。

來自日本的中古包

當閑魚用戶渴望通過購買奢侈品牌的手袋為自己的自信心穿上盔甲，他們遇到的第一批貨品，恰好會是上一代奢侈品消費大國輝煌之後留下的遺産——日本中古包。

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經濟飛速發展的日本，迅速崛起的新興中産階級普遍利用來自西方的奢侈品彰顯财富，LV、愛馬仕和香奈兒的包包成為萬千消費者的心頭好。

龐大的日本消費群體甚至在當時扭轉了全球奢侈品行業，日本遊客的旅遊習慣影響着奢侈品牌的擴張方向，品牌決定任何全球策略都要先問問日本同事的意見。

而九十年代爆發的經濟危機，使日本國内的大量奢侈品出現在了二手市場上。直到今天，日本的Vintage中古店都在源源不斷向國内輸送着二手奢侈品。

閑魚上的中古包有些來自于Vintage中古店，有些則來自于中古包愛好者，許多愛好者會在賣出“舊”包後入手“新”的中古包，這裡的新舊當然隻是相對于他個人而言。

來自歐洲的代購

不過，日本中古包隻是閑魚上的一小派分支，因為國内已經有比日本更好的二手奢侈品基礎。

奢侈品牌包袋獵頭、腕表藏，家陸林曾在2018年說，日本二手店裡的奢侈品款式比較陳舊，而中國二手市場中的奢侈品數量和質量都更好。

麥肯錫早在《2017中國奢侈品報告》中就指出，中國消費者在奢侈品上的消費占全球奢侈品市場總銷量的近三分之一，中國已是當之無愧的奢侈品消費第一大國，可能流入市場的二手奢侈品數量必然不可小觑。

也因為這樣，閑魚用戶會在平台上遇到的另一批主要賣家，其實是出售一手商品的奢侈品代購。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奢侈品專櫃隻在一線和少數二線城市有蹤影，大部分地區很難直接買到奢侈品，加上國内外奢侈品有不小的差價，許多人的第一件奢侈品都是通過海外人肉代購買到的。

為了找生意，代購們會無孔不入地進駐任何可以接觸顧客的平台。

2019年1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實施後，處于法治模糊地帶的直播代購、微商等實質性電子商務經營者也被納入監管範疇。一部分代購因此湧入閑魚，以閑置二手商品的名号出售全新的奢侈品。

閑魚上的代購和其他平台的代購沒有什麼區别，大多數人在海外留學、工作，或者剛剛出國旅遊一趟，順便賺點零花錢。

歐洲是奢侈品價格優勢最大的地區，閑魚上許多奢侈品代購就來自歐洲，他們通常會為代購的奢侈品收取10%左右的傭金，例如歐元區售價12500元人民币的LV達芙妮woc包包在閑魚上的常規代購價是13500元，而這款包在國内的價格是15900元，所以你在閑魚上找代購一定比在國内買便宜。

來自“定制店”的高仿

接觸過代購的人都知道代購“水深”，閑魚上也不例外。

一位閑魚代購就對我說，平台上的奢侈品代購“基本假的多”，價格低于歐洲發售價的奢侈品都不可能是正品，而是以高仿充當真貨。

其實，假奢侈品本來就是閑魚奢侈品市場的重要組成部分。

有些賣家會為奢侈品标一個看上去就不像正品的價格，隻要用戶和他詳談，他會爽快地告訴用戶這就是高仿。

閑魚開始成為奢侈品假貨銷售的一大渠道，售假者在平台上用閑置奢侈品的噱頭吸引目标客戶之後，就可能向客戶抛出更多高仿商品。

許多售假賣家的背後，是一個個人員龐大的制假機構，他們稱自己是“定制店”，雇傭皮具匠人使用同款進口真皮和原廠金屬件制作足以亂真的“定制奢侈品”。

王溪是豆瓣上擁有超過3萬粉絲的皮具匠人，已經做了8年皮具。她說自己現在可以制作出工藝接近愛馬仕的包包，而她設計和制作的皮包已經可以賣出1萬元以上的價格。

曾經有“定制店”請王溪專門制作奢侈品包包，為她開出一個月5萬元以上的薪水，最終王溪拒絕了。

為了鑒别平台上的假貨，閑魚引進了鑒定服務，奢侈品鑒定師會有償為用戶鑒定商品真假。

許多資深奢侈品鑒定師由二手奢侈品銷售商培養而來，這些銷售商開有二手奢侈品實體店，因此用戶既可以找鑒定師判定商品真假，也可以通過他們購買來源更有保障的奢侈品。

閑魚鑒定師小貓在“賣包養家”擔任奢侈品店鋪箱包類負責人，這是一個面向全國的名牌包包、手表、首飾、珠寶以及一線品牌成衣收購商，也是奢侈品新品及閑置商品的銷售商，成立于2009年，在北京有3家實體店。

小貓個人主頁的介紹裡寫着“佳士得拍賣箱包全球最高紀錄保持者”，她解釋說，這裡的“最高”指的是拍賣數量和價格。

小貓在閑魚挂出了超過600件奢侈品，包括78.9萬元的勞力士藍水鬼、29萬元的愛馬仕鳄魚皮鉑金包和13.8萬元的卡地亞滿天星手镯，身體力行地诠釋“最高紀錄”該是什麼樣。

來自奢侈品愛好者的九成新閑置

當然，在閑魚賣二手奢侈品的人不全都來自于專業機構，最受買家歡迎的賣家另有其人，那就是真正出售閑置奢侈品的有錢人。

無論是出于工作需要還是個人愛好，人民币玩家們都在一次次血拼後坐擁了大量沒用過幾次的奢侈品，通常是衣服、鞋子和首飾——這些都是他們認為不應在公衆場合重複亮相的單品。

最終，一部分完成使命的二手奢侈品會流向閑魚，而這批商品之所以最受買家歡迎，是因為賣家的定價足夠低。一件幾乎全新的LOEWE外套，不到兩折你就能買到。

賣家虧嗎？當然虧，但某位讓人們“别叫她白富美“的閑魚賣家對我說，不賣放在家裡更虧。

她在個人介紹中寫着，“世間所有的美貌聞起來都有金錢的味道。”當這句話從一個已經售出不止1000件奢侈品的人嘴裡說出，你就知道，她一定是認真的。

來自三線城市的騙局

盡管閑魚上不缺有錢人，但閑魚上有錢人的密度和整個世界有錢人的密度差不了太多，這意味着你在閑魚上看到買賣奢侈品的用戶，不一定真的是有錢人，而可能是騙局的編造者。

2019年12月，江蘇省常州市就破獲了一起買家在閑魚上空手套白狼的案件，犯罪嫌疑人王某的行騙工具就是奢侈品。

警方說，王某買二手奢侈品從不問價格，給賣家增添了好感，然後她會通過雲閃付的記賬功能進行虛假支付，許多賣家會在還未确認貨款到賬的情況下先把貨品交給她。

拿到奢侈品後，王某就會以更低的價格将東西賣掉，詐騙得來的錢會用來填補自己之前的債務。最終，王某在騙了30餘人後被捕，涉案金額達到30餘萬元。

而這隻是閑魚上奢侈品騙局的冰山一角。在微博、貼吧和豆瓣小組上，要找到更多因買賣奢侈品而被騙的用戶，一點都不難。

來自時裝編輯的節日問候

至于閑魚上出售奢侈品真貨的還有哪些賣家，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是時尚媒體從業者。

無論逢年過節還是在奢侈品牌活動上，時裝編輯常能收到品牌贈予的禮物， 大方一些的品牌送出市場售價數千元的禮品也算常見，一些時裝編輯便會把品牌禮物發布在閑魚上。

這些帶有禮物屬性的奢侈品通常不是什麼大件，但也有羊絨圍巾、皮夾、手包、墨鏡和首飾等商品，在閑魚上是很容易賣出的貨品。

更常見也更受買家歡迎的周邊産品，包括奢侈品牌的春節紅包、中秋月餅，甚至是帆布包、筆記本和撲克牌，因為它們價格更低。

愛馬仕、LV、Gucci、Tiffany等品牌的紅包可以賣出150元以上的價格，帆布包和筆記本價格200元起跳。

至于撲克牌、雨傘這些不常見的商品，能賣多少全看賣家的銷售水平，那些商品描述上接近廣告文案的商品，上架後一天之内售出也有可能。

畢竟，閑魚上的奢侈品和全世界任何地方的奢侈品都一樣，一旦被包裝得稀有而誘人，總會有人願意為此買單。

雖然閑魚沒有披露奢侈品交易在整個平台的占比，但就“奢侈品”在閑魚上被放到了一級入口來看，奢侈品對于閑魚顯然是重要的業務。

畢竟全球範圍内，二手奢侈品市場都正在爆發。

管理咨詢公司貝恩公司聯合意大利奢侈品行業協會發布的《2019全球奢侈品行業研究報告》顯示，全球二手奢侈品市場規模同比去年增長了16%，已經達到260億歐元，這一增速超過了全球個人奢侈品市場7%的增速。

上述報告還指出，“中國市場”和“年輕人”是當下奢侈品市場增長最重要的推動力。

與此同時，中國消費者又在花錢上變得更加小心。在管理咨詢公司麥肯錫的《2020年中國消費者調查報告》中，60%的受訪者說感覺自己比較富有，但仍希望把錢花在刀刃上。

這些“精明賣家”往往是已婚、中年、女性、生活在成本較高的一線城市，既青睐高品質的産品，又希望用最實惠的價格買到它們。

閑魚以及一衆二手交易平台對于年輕人尤其具備吸引力，閑魚總經理谌偉業在2019年4月說，閑魚超過六成的用戶是九零後。

顯然，盡管中國年輕消費者對待金錢的态度越來越謹慎，但這不意味着他們對奢侈品沒有向往。奢侈品成為年輕人表達自我、彰顯财富和尋求歸屬感的有力工具，而一個彙聚各路奢侈品的二手交易平台最終成為了他們的隐秘樂園。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溪”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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