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那些年》小小那
提起王冕的名字,大家應該都不陌生。
畢竟,能入選小學語文課本的,那都屬于國民級偶像。
首先,小學語文課文中有一篇《王冕畫荷》,講了放牛娃王冕邊耕邊讀、苦練畫荷的勵志故事。
此外,還有一首要求背誦的詩歌《墨梅》:“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顔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于是,一個出身凄苦又清高孤傲的畫家形象,深深烙在了很多人的心中。
但是大家也應該知道,文學人物和曆史人物,常常是存在偏差的。那篇改編自清代小說《儒林外史》的小學課文,呈現的也未必是真實的“王冕”。
作為專業“死磕”正史的《那些年》,我們對曆史上真實的畫家王冕做了一番調查,發現真相果然不簡單……
王冕,字元章,浙江諸暨人,生活于元朝末年。
關于他的出身,無論是《儒林外史》,還是主流傳記,都沒有太大偏差。比如據宋濂版《王冕傳》描述,王冕出身貧苦農家,父親不支持他讀書,他便邊放牛邊偷學,還因此遭到過父親的暴打——
七八歲時,父命牧牛隴上,竊入學舍,聽諸生誦書。聽已,辄默記。暮歸,忘其牛,或牽牛來,責蹊田,父怒撻之,已而複如初。母曰:“兒癡如此,曷不聽其所為?”冕因去,依僧寺以居。夜潛出,坐佛膝上,執策映長明燈讀之,琅琅達旦。
但尴尬的是,王冕本人好像對此印象不深。在一首題為《自感》的詩中,他講述了一個畫風截然不同的童年——
父母生我時,愛如掌上珠。襁褓辟寒暑,乳哺随所須。周歲會言語,大小相引呼。搖頭卻梨栗,行行不須扶。三年離懷抱,已知親與疏。相揖識進退,應對無嗫嚅。五六漸精爽,氣貌與衆殊。怡怡浴仁化,喜聽論之乎。八齡入小學,一一随範模。厭睹詭谲行,不讀非聖書。宗族驚我異,父母憫我孤。賓客皆回頭,指為汗血駒。(《王冕集》)
整首詩中,絲毫沒有提及他的放牛經曆。而且據其自述推測,他更像是出身一個文人士紳家庭,父母對他也頗為疼愛。
倒是在另一首名曰《耕讀軒》的詩中,他描述了一個邊耕邊讀的牧牛少年:
路逢誰家子?背手牽黃犢。
犁鋤負在肩,牛角書一束。
辄耕且吟誦,息陰坐喬木。
南山豆苗肥,東臯雨新足。
涼氣滿郊墟,書聲出茅屋。
古來賢達人,起身自耕牧。
買臣負薪歌,倪寬帶經讀。
寄語少年徒,行當踵前躅。
詩,确實是王冕寫的。可到底是不是他本人的經曆,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儒林外史》将王冕描繪成一個神童,天資聰明,自學成才,不滿二十歲便已精通天文、地理、經史。又說他清高孤傲,既不參加科舉,也不願意做官,終日閉門讀書,吟詩作畫,奉養母親……
但曆史上的王冕,似乎并不是這個畫風。
首先,他極渴望有政治作為。他曾自述,“願秉忠義心,緻君尚唐虞。”徐顯版傳記中記載他“讀古兵書,有當世大略”。宋濂版傳記更是說他:“嘗仿《周禮》著書一卷,坐卧自随,秘不使人觀。更深人寂,辄挑燈朗諷,既而撫卷曰:吾未即死,持此以遇明主,伊、呂事業,不難緻也。”伊是伊尹,呂是呂尚,皆是中國曆史上治理天下的名相。王冕以他們為榜樣,足見政治抱負。
其次,王冕參加過科舉考試。徐顯版傳記說他“嘗一試進士舉,不第,即焚所為文”;宋濂版傳記說他“屢應進士舉,不中”,然後某日突然想開了,道了句“此童子羞為者,吾可溺是哉。”從此放棄科舉之路。
再者,王冕樂于結交權貴。科舉失敗後,他曾北上大都尋找機遇。在大都期間,他做過元朝秘書卿泰不花的門客,也跟不少達官貴人都有過詩詞唱和。比如,他頻繁給當朝進士申屠駧寫贈答詩,存世的就有七首;他給山東運使宋文瓒寫過《喜雨歌為宋太守賦》、《題墨梅送宋太守之山東運使》;還給國子助教葉恒寫過《重午次韻敬常葉公》……看得出,他在努力結交權貴,可終究沒有得到想要的機會,最終選擇回鄉隐居。後來,元末天下大亂,王冕又一次出山尋找機會,這一次,他遇到了朱元璋,隻可惜才華還未來得及施展,他便病逝了,時年五十歲。
《儒林外史》寫王冕是因畫荷而聞名,并盛贊他畫荷技能超凡——“隻多着一張紙,就像是湖裡長的;又像才從湖裡摘下來,貼在紙上的”。
但事實上,梅花才是王冕的真愛。
元末明初,江南許多詩人都曾為王冕的畫作題詩,内容幾乎都是題梅,卻無一首提到荷花。
王冕愛梅愛到什麼程度呢?他在自己的隐居之所,植梅千株,自号“梅花屋主”,平時觀梅、畫梅、詠梅,不亦樂乎。他的水墨梅畫一變宋人稀疏冷倚之習,而為繁花密蕊,給人以熱烈蓬勃向上之感。
王冕的傳世畫作中,最著名的當屬那幅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墨梅圖》。整幅畫雖然都用墨色完成,但因濃淡交替,層次分明,竟有一種色彩豐富之感。仿佛隻這橫斜的一枝,便已讓人覺得清氣溢滿紙張。
那首題畫詩更是點睛之筆——“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顔色,隻留清氣滿乾坤。”放眼整個元朝文壇,能做到如此脍炙人口婦孺皆知的作品屈指可數。
還有一點大家不能忽視——下面兩方白文印,是王冕DIY的。此前,文人用印通常是自己寫好印文再交由專門的制印工匠刻制。而王冕找到了一種名為“花藥石”的石材,因為質地遠比之前的金玉柔軟,所以自己也能輕易刻制了。這在文印史上是一個重大突破。
對于畫梅,王冕還有着深刻的人生理解。他認為,“畫梅須有梅氣骨,人與梅花一樣清”,畫梅之人,當須有不俗的品格,即為“梅氣骨”。所以,“梅”之于王冕,就像“蘭”之于鄭思肖,“菊“之于陶淵明,“蓮”之于周敦頤,是一種寄托了人生信仰的精神符号。
講了這麼多,我們試着勾勒一下曆史上真實的王冕——
他擅長繪畫,尤其擅長畫梅。他在政治上頗有抱負,曾屢次參加科舉,卻屢次失敗。他曾到大都尋找機遇,卻沒能成功實現理想。在頻頻失意後,他選擇了回鄉隐居,期間以賣畫為生。數年後,元末大亂,他又投奔朱元璋,但因很快病逝,未能有所作為。
這樣一個失意畫家,為何會被《儒林外史》塑造成一個遺世獨立的孤傲隐士呢?
其實,王冕是被作者吳敬梓選中,來寄托自己的理想人格的。王冕的故事作為“楔子”,出現在《儒林外史》開篇。該篇題目是“說楔子敷陳大義,借名流隐括全文”。可見,吳敬梓塑造出“王冕”,是想為文人群體樹起一個精神榜樣。
所以,到最後,“王冕是誰”似乎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
重要的是,王冕的那句千古絕唱連同他的“梅氣骨”,已經深深紮根在了每個人的心裡——不要人誇好顔色,隻留清氣滿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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