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三年(1043年),為了調查滕子京"貪污腐敗、賞罰不公、挪用公款"一案,皇帝命燕度出使泾州。
然而,皇帝根本不知道,他眼中這個"公平公正"的人,其實跟革新派有仇。
在得知梁堅狀告自己"三大罪狀"後,滕子京氣得不行。在滕子京的眼中,梁堅是一個卑鄙無恥、栽贓陷害的小人。一想到這些,滕子京就想進京,去跟梁堅拼命,但轉念一想,宋仁宗是一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必然不會聽信這些謠言。朝中還有老友範仲淹為自己解釋,一定能還自己一個清白。既然如此,就不進京了,以免授人話柄、再生事端。
可是,滕子京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忍辱負重、千盼萬盼的結果,竟然不是朝廷還自己清白,而是此事被越描越黑。
為了還自己一個清白,滕子京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賬本,隻要朝廷一一核實,那些什麼"挪用軍費、貪污腐敗"的說辭,就都不攻自破了。
然而,燕度到達泾州後,根本不理會這些賬本,反而下令調查泾州城所有的官員,讓他們交代滕子京的"罪行"。若不交代,燕度就下令拷打他們,逼迫他們做僞證。
燕度一心想把滕子京的案子做大、做實,他不惜嚴刑逼供,要這些人交代滕子京的罪證。然而,這些官員非常敬重滕子京的為人,即使挨了闆子,也決不胡說,更不會栽贓陷害。審了半天,燕度也沒有審出那些所謂的"罪證",隻能把這些人都釋放了。
一計不成,燕度再生一計。既然從這裡找不到突破口,他就開始審訊那些西夏俘虜。燕度希望西夏俘虜能夠篡改口供,給滕子京一個"裡通外國"的罪名。
然而,事實證明,雖然西夏人沒受過什麼"高尚"的教育,但是他們的為人處世,也比那些所謂"高尚"的人高尚得多。
不管燕度如何嚴刑拷打,西夏俘虜也死不改口,沒有一個人去冤枉滕子京。
最終,惱羞成怒的燕度不管不顧了。在他的眼中,既然泾州沒有人"誣告"滕子京,那就索性把整個西線軍團翻一個底朝天!
在這種思想下,燕度下令,擴大調查範圍,調查整個西線兵團,抓捕張亢、狄青、種世衡等人,看看他們有沒有貪污腐敗、挪用公款。如果有的話,就以這些罪證為把柄,讓他們誣告滕子京。
此令一出,衙役們立刻到處抓人。一時間,滕子京一人的貪污受賄案,竟然越滾越大,把無數的官員卷了進來。
根據史料記載,因為抓捕的人太多了,泾州的監獄竟然"爆滿"了。剩下的犯人,隻能關在衙門了。後來,衙門也爆滿了,隻能關在軍營了。
可見,為了把滕子京的案件"坐實",燕度是多麼地盡職盡責、多麼地盡心盡力。
燕度胡亂抓人的消息傳到京城後,滿朝文武震驚,皇帝也驚了。谏官歐陽修第一時間上疏朝廷,要求宋仁宗馬上下诏——停止這種抓捕行動,撤換燕度,另派他人調查此事,以平息民憤。
為了不讓事情進一步惡化,宋仁宗馬上頒布了一道聖旨——命燕度釋放了所有官員,辦案不得枝蔓,速回京城結案。
此谕令一出,歐陽修如釋重負,而燕度則郁悶不已,他隻能釋放了所有官員,草草結案,回京複命了。
回到京城後,燕度沒有第一時間去複命,他偷摸來到了王拱辰的府邸,向王拱辰報告了調查的結果,并請示下一步行動方案。
聽完燕度的彙報後,王拱辰想抽死他。在思索了半天後,王拱辰告訴燕度∶"事已至此,隻能用現有的證據立案了。咱們可以從'滕子京私自焚燒賬目'一事入手,死死咬住這點,或許能将滕子京拖下水。"
原來,在燕度審訊期間,滕子京見他守着現成的證據不用,反而四處抓人,心中憤怒無比。後來,滕子京越想越氣,在一次酒醉後,竟然放了一把大火,把這些賬本都給燒了。
本來,滕子京不燒賬目,證據确鑿,燕度、王拱辰等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火燒賬本,那就明擺着是"毀屍滅迹"了。
第二天早朝時,燕度回禀了這次調查的結果,以火燒賬本為根本開始對滕子京發難。燕度說完後,群臣立刻炸開了鍋,有要求嚴懲不貸的,也有要求從寬處理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徹底吵成了一片。
群臣嚷嚷了一陣後,範仲淹持笏出列道,給出了處理意見——無論是從案件的本身出發,還是從西線軍民的感情入手,朝廷都應該對滕子京從輕發落,以安民心。
範仲淹說完後,朝廷又展開了一輪激烈的讨論。這時,王拱辰持笏出列,說範仲淹就是在護犢子,應該公正處理。
一聽這咄咄逼人的言語,範仲淹毫無懼色,他摘下帽子,跪在地上,對宋仁宗道∶"如今,滕子京确實有罪,臣有舉薦失察之罪,請皇帝罷免了臣宰參知政事之職,發配地方,以平民憤。隻是,滕子京是一個愛民如子、力挽狂瀾的将才,請皇帝一定要為國惜才,輕判滕子京。"
範仲淹竟然跟皇帝幹起了辭職的事情,這件事情還怎麼議。見此情景,宋仁宗隻能宣布退朝,改日再議。
散朝後,宋仁宗召集了"保持中立"的章得象、晏殊、杜衍三人,問他們如何處理此事。
三人之中,章得象和晏殊沉默不語,無話可說。因為,雖然在皇帝的眼中,他們是"中立派",與"改革派"和"反對派"沒有任何的交集,但是,他們其實是"反對派",隻是藏得比較深罷了。
這哥倆之所以是"反對派",道理很簡單。按照慣例,罷免升降官員的大權,應該是宰相的"專屬權力"。可現在為了推行新政,宋仁宗特别下诏,允許範仲淹、富弼"便宜行事"、可自由罷免官員。
也就是說,章得象和晏殊的"權力"被範仲淹等人奪走了,這哥倆心中要是沒有怨言,那才叫見了鬼。
當時,章得象和晏殊不說話,杜衍是革新派的人,他開口了,杜衍請求從輕發落滕子京,理由就四個字———"維護新法"。
對于宋仁宗而言,現在是變法的關鍵時刻,一旦不支持範仲淹等人,讓百官看出皇帝與革新派之間有隔膜,他們就會群起而攻之,到時候這種彈劾革新派官員的奏折,隻會越來越多。最終,再強大的革新派,也會被反對派徹底撕裂。到了那個時候,自己的這場變法,也隻能無疾而終了。
想明白這些後,宋仁宗立刻頒布了一道聖旨∶"張亢、狄青等人,雖然挪用公款,罪名當誅,但念其對國家有功,僅略加訓斥一番便可,不予追究,讓其戴罪立功,以報國家。至于滕子京,他挪用公款,是實;焚燒賬本,是實;欺君犯上,也是實;将其降為虢州知州,以儆效尤。"
當然了,雖然降了滕子京的官職,但宋仁宗耍了一個小心眼,他沒有改變滕子京的待遇,還是讓他拿相同的工資,也算是給範仲淹一個大大的面子了。
當時,此判決一出,範仲淹長舒一口氣。在他眼中,看來皇帝還是信任他的,還是支持改革的。
同樣,此判決一出,王拱辰徹底怒了。在他眼中,滕子京犯了那麼多的事情,竟然隻是降級處理,薪水待遇還不變,皇帝太偏心了。
這樣的結果,讓王拱辰無法接受,他也不可能接受。于是,王拱辰跑到皇宮門口,要求面聖,他要跟皇帝好好說說此事。然而,聰明的宋仁宗早就知道他會來,他特别下令,不許王拱辰進宮。不管他幹什麼事情,說什麼話,都不許他進宮。
無法進宮,王拱辰義憤填膺,他索性跪在了大殿上,曆數滕子京的條條罪狀,要求皇帝改判,以正視聽。然而,不管王拱辰說什麼,皇帝就是不許他進宮。
最終,見皇帝根本不見自己,王拱辰索性把帽子一扔,辭官回家了。
這一下子,事情徹底鬧大了。
要知道,王拱辰是監察禦史,本職工作就是彈劾官員、監督君主。如今,禦史竟然辭官回家了,這是整個仁宗朝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即使放在整個宋朝的曆史中,也極為少見。
何況,王拱辰這個人,還是監察禦史的"首領"。
第二天,所有的監察禦史和太常禮院的官員們,集體來到了皇宮門口,嚷嚷着要進宮面聖,必須嚴懲滕子京,以正國法。
當時,皇宮門口一片混亂,各種争持之聲不絕于耳、吵聲一片。杜衍苦口婆心勸說大家,但沒有一個人理他。章得象和晏殊則站在一邊,就這麼冷眼旁觀,對此事一點也不過問。
一群人在家門口玩命嚷嚷,終于把皇帝惹怒了。宋仁宗下令,宣王拱辰入宮。王拱辰來了以後,見皇帝一臉鐵青,他不敢說話,隻能跪在那裡,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宋仁宗這才開口道∶"王愛卿身為言官,理應顧全大局,不要因為政見不合,就撂挑子不幹。如此一鬧,愛卿得到一個敢于直言進谏的美名,卻置朕于何地?"
王拱辰剛想解釋幾句,宋仁宗對他一擺手,繼續道∶"當然了,愛卿的建議,朕也會好好考慮的。隻是,以後你不要再這樣幹了。行了,你可以跪安了。"
宋仁宗這麼說,就是在暗示王拱辰∶"你的用心,我是知道的;你的小伎倆,我也是門清的。從此以後,不要再糾結滕子京一案了。隻要你放棄這個案子,朕一定不會虧待你!"
大家都是明白人,宋仁宗這麼一說,王拱辰立刻聽出了裡面的意思,他馬上磕頭跪安,出宮去了。
出宮後,王拱辰立刻叫來燕度等人,告訴他們,不要再鬧了,全都散了吧。衆人一看,領導都這麼說了,就趕緊散夥了。
幾天後,在一個早朝,宋仁宗頒布了一道聖旨,罷免滕子京虢州知州一職,改任嶽州知州。同時,罷黜滕子京天章閣侍制一職。
滕子京罷免至嶽州後,範仲淹對老友的事情義憤填膺,對老友的遭遇也懊惱不已。後來,因為懷着一顆愧疚之心,滕子京修建完嶽陽樓後,範仲淹送給他一篇千古名文,以作勉勵。
這篇千古名文,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嶽陽樓記》。
至此,滕子京一案,就以這樣的結局徹底落幕。
本來,按照皇帝的意思,在這個案件中,他對朝中兩大派系各打五十大闆,對他們"一視同仁"。這樣的結果,就可以讓他們放棄成見、共同變法了。
然而,這隻能說是宋仁宗的一廂情願。
宋仁宗唯一的調解辦法,要麼就是打死滕子京,廢除這個新法;要麼就是力挺滕子京,維持新法。皇帝現在的做法,等于是對"反對派"妥協了。反對派們嘗到了"幹掉滕子京"的好處後,怎麼可能會偃旗息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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