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帝都又沙塵漫漫，借此不妨說說《西遊記》中兩個會制造“沙塵暴”的妖精之一——黃風怪。

2021年3月北京沙塵暴

這兩個妖精，一個是朱紫國賽太歲，觀音的坐騎金毛犼，它是靠着項下的鈴铛來放沙的。那沙塵雖厲害，孫大聖不過用兩個鵝卵石堵住鼻孔，就算躲過去了。

黃風怪吹出的沙塵可不同。

在小說《西遊記》中，除了孫悟空、牛魔王等七魔王自稱“大聖”，隻有黃風怪有“大聖”的稱号——黃風大聖。當然，這個自稱是為了突出他“三昧神風”的神通。孫悟空與黃風怪交手，用起了分身法，“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往上一噴，叫聲‘變！’便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而黃風怪的破解之法，則是——吹黃風：“冷冷飕飕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這陣黃風将那些毫毛變的“小行者”吹得滿天飛，根本沒法掄棒子，更厲害的是，風居然迷了孫悟空的眼：“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

如果不是護教伽藍變成老者，及時送來“三花九子膏”，悟空的眼病，估計不會好得那麼快。

能制造這麼厲害的“沙塵暴”，黃風怪的原型是什麼呢？

科普貼：貂、鼠辨析

在小說《西遊記》中，“貂鼠”和“鼠”也是混在一起說的。黃風怪被靈吉菩薩的飛龍杖制住，“現了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孫悟空想打死他，靈吉菩薩馬上說：“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

“老鼠”——是破壞草原最厲害的“黃鼠”嗎？

草原黃鼠 又名土撥鼠

我們可以做這樣的聯想，不過吳承恩先生那個時代，對老鼠的分類是否如此精細，還不好說。實際上，正如靈吉菩薩一會說“貂鼠”、一會說“老鼠”，那個時代的人對鼠和貂是分不大清的。

貂鼠，就是——貂。

貂，食肉目鼬科，跟黃鼠狼什麼的是親戚，跟老鼠卻是不相幹的。

老鼠，屬于齧齒目。所謂“齧齒”，就是“磨牙”的意思。老鼠有一個重要的特征，牙齒會終生生長，所以它們一直需要磨牙，否則，牙齒就會一直長到撐開口腔，吃不了東西。這個特點，鼬科動物是沒有的。

鼬科動物的主要特點是：第一，既然是“食肉目”，當然以肉食為主，它們都有尖利的牙齒，而且——大多數鼬科動物都是捕鼠能手。第二，鼬科動物大多有臭腺，會放臭氣，比如黃鼠狼。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人們并沒有把這些“捕鼠能手”馴化成像貓一樣的“幫手”，而是主要“利用”它們的毛皮——在古代它們跟狐狸、貉子一樣，是毛皮服裝的主要來源。俗語雲“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貉”，是品級、尊貴的象征。鼬科的其它動物毛皮也被用作服飾，比如黃狼皮（黃鼠狼的皮），水獺皮等。

不過，小說《西遊記》并沒有把放臭氣作為黃風怪的本事，而是讓他“吹黃風”，其原因我們可以推測一下：“黃風嶺”的下面一難，就是“流沙河”。“流沙河”已經從《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的大沙漠“莫賀延碛”變成了一條真正的大河，不過大沙漠、沙塵暴的“素材”也不好浪費，所以，就用在了“黃風怪”的故事中。

靈吉菩薩猜想

從上面的讨論來看，黃風怪貌似一隻具有老鼠的一些特征的“貂”，而他的“克星”靈吉菩薩，身份也是撲朔迷離的。

靈吉菩薩在小說《西遊記》中出場了兩次，都起了關鍵性的作用。第一次是用飛龍杖降伏了黃風怪；第二次則是在“三調芭蕉扇”中，孫悟空被鐵扇公主的芭蕉扇一扇扇到了靈吉的小須彌山，靈吉将“定風丹”送給了孫悟空，孫悟空就再也不怕被芭蕉扇扇走了。這兩段和“風”有關的故事，估計都給大家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可是，“靈吉”這個名字，在佛教“諸神”中卻是找不到的。

《西遊記》中的大多數菩薩、佛爺，都是“實名”的，中土四大菩薩，觀音、普賢、文殊、地藏，還有如來佛、彌勒佛、燃燈上古佛，佛祖身邊的羅漢尊者，也都有名有姓。但是，靈吉的名字卻不在其中。這位神秘的菩薩到底是誰，或者說，他跟佛教中的哪一個“人物”比較像呢？

關于這一點，曆來有多種說法。一種說法認為，靈吉菩薩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勢至菩薩”，因為這位菩薩的漢譯名之一是“吉遍”——跟“靈吉”很接近。第二種說法，根據靈吉菩薩的道場“小須彌山”，推測他可能是藏傳佛教中以著名的岡仁波齊山為道場的“勝樂金剛”。第三種說法，因為靈吉菩薩的兩個故事都和“風”有關，也有人認為他就是中國神話中的“風神”或者“風伯”。而從“動物世界”的角度，我們可以從黃風怪這隻“貂”的身上，來找找另外一種可能性。

黃風怪對待“唐僧肉”的态度，和其他的妖精是有一點不一樣的。唐僧肉的“功能性”，首提的是白虎嶺的白骨精：“幾年家人都講東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蟬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體。有人吃他一塊肉，長壽長生。”

在白骨精之前出場的妖精，雖然有的也捉來唐僧要吃肉，卻并不知道這個“巧宗兒”，黃風怪就是如此。

“黃風怪”一難出現在“流沙河”之前，更在“白虎嶺”之前，所以黃風怪并不知道什麼“十世修行”、“長生不老”之類的信息，所以，他對于虎先鋒捉來唐僧的反應，絕對會被白骨精笑掉大牙：“我教你去巡山，隻該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麼拿那唐僧來!卻惹他那徒弟來此鬧吵，怎生區處？”接下來對于虎先鋒的主動請戰，黃風怪非但不提醒他對那隻猴子不能大意，反而急着撇清自己：“我這裡除了大小頭目，還有五七百名小校，憑你選擇，領多少去。隻要拿住那行者，我們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塊肉，情願與你拜為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傷了你，那時休得埋怨我也。”

黃風怪這種膽小怕事、喜歡推卸責任的性格，後面靈吉菩薩給解釋了——原來他是有“案底”的，曾因偷過佛祖的燈油，而被靈吉菩薩追捕：“當時被我拿住，饒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隐性歸山，不許傷生造孽。”

一個有案底還有菩薩看管的妖精，當然還是謹小慎微不惹事的好。那麼，可不可以這樣認為，這隻貂鼠，和靈吉菩薩并非普通的“看管”關系，而有可能本來就是菩薩的“寵物”呢？

有人提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白财神”。這位“白财神”是藏傳佛教中的一個形象，看看有關他的唐卡會發現，這種說法是有些道理的——這位“菩薩”，騎着一條龍，手裡拿着一隻類似老鼠的動物。“白财神”又名“白寶藏王”，乃是觀世音菩薩的眼淚所化。之所以被呼為“财神”，通俗地講，就是他可以幫助貧苦人“緻富”。“白财神”的各種“配置”，都和财富有關。比如他的“坐騎”是龍，因為龍宮裡總有世間罕有的寶貝——想想孫悟空到東海龍宮尋寶的故事——所以龍是财富的象征。至于那隻貌似老鼠的動物，則是著名的“吐寶鼠鼬”。

“鼠鼬”，顧名思義，是一種以老鼠為食的鼬，貂的同科動物。據說，中東一帶的人在古代喜歡用鼠鼬皮做成錢包或者珠寶袋，這風俗傳到印度，鼠鼬就變得和财富有關了。鼠鼬有一個特點，隻吃不拉，而且吃的一定是閃閃發光的金銀财寶；而鼠鼬的“主人”，隻要用手擠壓鼠鼬的身體，它就會從嘴裡吐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珍寶——呵呵，有點像《神奇動物在哪裡》中的“嗅嗅”（原型是長着一張管狀嘴的澳洲針鼹），相當于一個“活錢袋”。

如果我們把白财神手裡的這隻“吐寶鼠鼬”看作是黃風怪的原型，那麼白财神的坐騎龍，就約等于降伏黃風怪的“飛龍杖”。在印度，龍的原型就是蛇，而蛇，是鼠、貂、獴等小動物的天敵，自然是可以對付“鼠鼬”的。

“天王”的“活錢袋”

黃風怪的原型動物“吐寶鼠鼬”，其實我們在很多寺廟裡都能見到，隻不過拿着它的，不是“白财神”，而是“四大天王”之一的多聞天王。

現在一般的寺廟裡，第一重殿是“天王殿”，中間供着“彌勒佛”，兩邊分列“四大天王”，其中綠臉的那一位，右手拿着一把華麗的大傘，左手攥着一隻銀色的類似老鼠或者貂的動物。這位天王就是“北方多聞天王”，也就是前文“沙和尚·白龍馬”中提到的“深沙神”的上司——“毗沙門天王”，他拿的動物就是“吐寶鼠鼬”。

原來，“吐寶鼠鼬”這隻“活錢袋”，并不是“白财神”的專屬寵物，他的“同事們”，藏傳佛教“五方财神”的其他四位——“紅财神”“黃财神”“綠财神”“黑财神”，都各有一隻。而毗沙門天王，在印度一般也是被當作“财神”來供奉的，所以他也有一隻“吐寶鼠鼬”。

正如我們在“老鼠精”段落裡所說的，可能因為古人經常會把鼠、貂、鼬混淆，所以就誤認為毗沙門天王帶着的“這一隻”是“大老鼠”，很快就有了一些關于“天王遣鼠兵”的傳說。

到了唐中期以後，名将李靖的形象被軍人們神話為“李天王”，于是，毗沙門天王的很多“配置”，諸如包括哪吒在内的五個子女（因為天王和老鼠的關系，在小說《西遊記》裡老鼠精還成了李天王的幹女兒），還有原來屬于毗沙門天王的方天畫戟、寶塔，都“轉移”給了李天王。

至于“毗沙門天王”也就是“多聞天王”，以及他的同事“廣目天王”（“黑熊怪”故事借給孫悟空避火罩的那一位）“增長天王”“持國天王”，則逐漸“降級”為李天王的部屬。小說《西遊記》中十萬天兵捉拿孫悟空的時候，李天王是“總指揮”，“四大天王”則是主力大将。

因為“方天畫戟”“寶劍”和“寶塔”都“歸”了李天王，後人又為“多聞天王”另造了一件法器，就是他那把巨大而華麗的傘。當然，更早的時候，它應該是一把“經幢”。李天王唯一給多聞天王留下的，就是他的寵物“活錢袋”“吐寶鼠鼬”，估計是不想讓李天王顯得太愛财。所以至今，這隻“鼠鼬”還和多聞天王在一起，隻不過根據中原地區的習慣，被塑造得更像一隻普通而靈敏的“貂”，沒多少人知道它曾是一隻“活錢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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