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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員的愛情

生活 更新时间:2024-10-15 04:31:48

第62期主持人 | 林子人

前兩天我讀了一篇題為《刷完上千本海外言情,我總結了全球女性的情愛幻想》的文章。作者在一家海外網文公司做了一年多有聲書編輯,她在文中分析了全球網絡文學中言情小說的趨勢,與中文言情既相似又有差異,特别有趣。最讓我驚訝的是這一個發現:中西方網文都在呈現保守化趨勢,比如強調女性貞潔,包辦、契約婚姻或強制愛劇情頻繁出現,但有意思的是,喜歡保守化題材的女性讀者在現實生活中并非就是求愛不得,渴望被支配的弱女子,相反,很多人其實不缺愛,而且是經濟獨立的職業女性。

這周上海在演的一部話劇《女權主義者戀愛手冊》則用一種更“極端”和幽默的方式展示了上述現象。劇中的男女主角是一對情侶,特别的是,男生的性别意識比女性更“進步”,時刻尊重女性的意願和選擇,但在女生看來,會“壁咚”的男人比自己那總要問“我是否可以”的男友可性感多了。這部劇改編自英國劇作家、記者和評論作家Samatha Willis的《How to Date a Feminist》,在寫出這個劇本之前,Willis還出版過一部回憶錄《如何成為女主角》(How To Be a Heroine),在書中回憶了自己作為《傲慢與偏見》《呼嘯山莊》等浪漫小說讀者的經曆。Willis顯然把自己的經驗诙諧地放進了劇裡——女主角的理想型是《呼嘯山莊》中的希斯克利夫,對愛情有許多被浪漫小說形塑的粉紅色幻想。

坦白說,我在少女時代沒少看言情,現在這也是我的guilty pleasure。但我很清楚,現在的我和過去的我是不同的——經曆和學識已經武裝起了我的大腦,讓我能夠用女性主義的批判眼光去看言情。去年讀《暮光之城》的最新續篇《午夜陽光》,我發現了曾經作為狂熱讀者的自己沒能發現的問題:此類異性戀浪漫小說在如何掙脫關系式命運的束縛,設想一個女性能夠獲得真正獨立、自由和尊重的未來方面,不能給予女性讀者任何參考;美國學者珍妮斯·A. 拉德威(Janice A. Radway)于1980年代在《閱讀浪漫小說》中提出的論述,至今依然能有效地用來解讀言情題材的範式和它對女性讀者的吸引力。

于我而言,我的困惑因此是,喜歡言情就顯得不夠“覺醒”嗎?如果說愛情是一種後天習得的概念——言情等流行文化顯然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我們的情感體驗和對浪漫愛的想象是否能跟上我們的觀念變化?言情對女性持久的吸引力究竟源自何處?對這些問題我沒有答案,借此次聊天室的機會,希望聽一聽各位的見解。

01 沒有沉迷過通俗言情,恐怕也難以領會正典

董子琪:請問子人最近在讀什麼言情?能感覺到你對言情題的強烈關注,能不能簡單舉幾個例子,特别想知道。

林子人:小說倒是沒有,今年大火的電視劇《夢華錄》和《蒼蘭訣》都看了(笑)。還看了《羅莎琳》(Rosaline),一部以羅密歐前女友的視角重講《羅密歐與朱麗葉》故事的浪漫喜劇電影,女主人設還挺有現代女性意識的,所以就挺好玩。

對了,追劇期間我還在Lofter上潛水看同人文,注意到一個值得玩味的現象,就是異性戀CP的同人文中“懷孕”是一個很常見的梗,基本上行文邏輯就是女主發現自己懷孕了,男主既高興又忐忑,加倍疼惜女主。我認為這與當下年輕女性的婚戀特别是生育焦慮息息相關——在幻想中的親密關系裡,女性在生育中的巨大付出不僅能得到愛人的承認,而且能被珍視和補償,而且孩子的到來不會損失戀愛的甜蜜。

我對言情題格外關注,主要是因為我沒想到都2022年了我還會津津有味地看一部仙俠劇,而且覺得特别治愈。在外部世界格外動蕩的當下,我突然理解了仙俠為什麼會是一個常青題材:仙界的人動辄有幾萬年的歲數,即使死亡也能不斷轉世重生,這就意味着仙俠故事裡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困境和痛苦,在這個基礎之上,生生世世的愛情增添了生活的情趣。我确實在今年感受到了言情具備的逃避現實的力量。

編輯員的愛情(編輯部聊天室女性主義者喜歡看言情)1

不過,今年我也尤為強烈地感受到,言情是一種特别“歲月靜好”的故事類型——生活順風順水的時候,“充滿激情的愛情”尤其容易被認為是生活中最激動人心、最有反叛意味的東西,忽視所處社會的結構性問題對人的異化,進而可能對親密關系造成的負面影響。當現實生活已經像一部卡夫卡小說的時候,言情是能帶我們逃避現實,但它的平淡庸常也難以掩飾。我覺得這可能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讀者有些羞于承認自己會看言情,覺得它難登大雅之堂的根本原因。

尹清露:我沒看過太多言情小說,但看過很多純愛漫畫/電影,它們往往不避諱現實殘酷、着力描寫女性勇敢的一面,也許可算是“女性主義言情”吧。矢澤愛的《天堂之吻》講的就是一個頗有才華卻局促的少女突然闖進絢爛的時裝界、遇見絢爛的戀人的故事,隻不過女主沒有等待愛從天而降,而是會在愛中思考和行動,或者即使走得慢一點也在逐步前行。前兩年的純愛番《戀如雨止》講述了美少女愛上年上大叔的故事,她表達愛的方式就是各種打直球——寫情書、當衆表白,雖然大叔無法回應少女的心情,但是當“愛情雨過天晴”,兩人都有被拯救、煥然一新之感。所以,我看《蒼蘭訣》時覺得甜蜜、毫無違和感,也是覺得兩者的關系平等,有成長也有較量,而非一方俯視一方承恩,也非人們現今熱衷的“欲擒故縱拿捏術”。

董子琪:我一直覺得女主角是女性主義者才吸引人呢。九十年代到2000年我看過很多言情電視劇,應該是電視上播什麼就看什麼,主要有瓊瑤的“梅花三弄”、《新白娘子傳奇》、《青河絕戀》還有《情深深雨濛濛》。在《情深深》還沒有成為顯學時,我就瘋狂着迷,還找到了小說《煙雨蒙蒙》來看,吸引我的是女主陸依萍的特質個性獨立、愛恨鮮明、富有才華又命途多舛,這都足以激勵我。女主被深刻地愛着,這是她素質、才華、人格各方面優于他人的證明,陸依萍的何書桓可不就是她卓然超群的展現嗎?從這個角度說,不管她是不是複仇,男主确實是她的戰利品。後來才看到瓊瑤說寫這部小說時腦海中的模本是《呼嘯山莊》,她在26歲時想寫一部愛情複仇故事,所以就成了這部小說。所以我是先看的電視劇,再看的原著小說,接着才看的《呼嘯山莊》。這是一個由産業下遊向上再向上的過程。

編輯員的愛情(編輯部聊天室女性主義者喜歡看言情)2

到很後來我才關注起通俗言情和純文學之間的區别,我感受到十幾歲時看瓊瑤輕易燃燒的火焰、噴薄欲出的淚水、顧影自憐代入的模式随着時間流逝而失效了,也覺得簡·奧斯丁筆下的人物與故事确實是更值得推敲的,如果有人說簡·奧斯丁寫的不過是瑪麗蘇小說,這是值得為之争辯的。可能是有距離的感情,有節制的表達,更包羅萬象的布置以及不希望以情來摧毀一切經驗和規矩?

瓊瑤受《呼嘯山莊》啟發書寫《煙雨蒙蒙》,确實也提示了我們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正典與流俗之間的微妙距離。你看到的電視劇或許是對某部正典的模仿(也許是自認為的),而正典更可能是建立在這些通俗作品之上的血肉相連但又品格不同的“近親”。這種區分的意識是如此地強烈,《諾桑覺寺》安排女主熱愛閱讀類型小說,又讓她懷揣着不切實際的想法鬧了大笑話,《紅樓夢》裡賈母也批評才子佳人小說鬧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這都是一種有趣的互文。可是如果我之前沒有看過那麼多言情電視劇,聽到過無數振聾發聩的“吟霜”以及因不可遏制的激情破壞的家庭,可能也無法領會這種從成熟立場的回顧與諷刺。

編輯員的愛情(編輯部聊天室女性主義者喜歡看言情)3

對于讀者,“包法利夫人閱讀綜合征”是經常被提到的一個詞,批評者認為有些熱愛閱讀尤其是言情的女人将閱讀等同于吃食,無法體會滿足欲望之外的審美作用。這類批評應該對準千篇一律的套路和類型文學過于産業化而非某類讀者。這大概是一種擔心,如果一直被喂糖霜,味覺可能會被破壞掉,以至于無法體會更豐富細微的感覺。套路是容易識别的,“真情”卻容易讓人蒙蔽,言情小說的故事模式更是吸引人,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追尋真愛的人陷入殺豬盤了。

02 女性主義者和言情愛好者之間當然有沖突,它讓我們更理解父權和女性主義

潘文捷:子人問如果喜歡言情是不是就顯得不夠“覺醒”,能理解這份困惑。确實,女性主義還在追求一種理想——2022年度《全球性别差距報告》說男女平等還要132年,喜歡看言情卻是生活的現實情況導緻的結果。此前已經探讨過霸總為什麼流行,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包括經濟資源在内的社會資源更傾向于男性群體,更多的資源往往都被分配給了“成功人士”,女性通過男人才更能實現自身的利益。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甜寵等言情的流行也與如今盛行的新自由主義密不可分。弗洛姆在《逃避自由》裡談到過,今天的人處于孤獨之中,人為了消除孤獨,甯願不要自由。久而久之,人在無意識中形成了逃避自由的心理機制。怎麼才能達到逃避自由的目的呢?一種人選擇控制他人,而另一種人希望讓自己被他人統治、保護和控制。他們本質上都不自由,區别隻在于把自己交給他人還是讓自己統治他人。如果說“霸總”屬于那種統治他人的人的話,很多人喜歡這種角色,當然是因為自己内心有把控制權交給他人的一面。

現實生活要支棱起來已經那麼累了,看電視劇看書還不能懶惰一下嗎!如果你打開最近頻上熱搜的《點燃我,溫暖你》原著《打火機與公主裙》的頁面,就可以看到本書的簡介是這樣的:“我有我的國王,我是他的不二之臣,我願為他搖旗呐喊,也願為他戰死沙場。”這就是女主的獨白,好家夥,你的人生都寄托在他身上了,那你自己的人生規劃在哪裡呢?當然了,為自己打拼是很累的,寄托在别人(包括配偶、子女、偶像等)身上不就啥也不要做還與有榮焉了嗎!

有趣的是,不僅女性有這樣的心理,男人也是啊。在備受诟病的《東八區的先生們》裡,雖然張翰的角色是一個喜歡控制他人的國産霸總,但男四号向小飛向我們展示了男性内心的另一面。他喜歡身價上百億而且對他管教嚴格的禦姐劉勝男,認為她可以讓他少奮鬥十年,近幾年比較火的“阿姨我不想努力了”的梗也與之類似呢。

尹清露:雖然如文捷所說,男性占據了大部分社會資源,女性正因為得不到又想要得到才導緻了對霸總的迷戀,所以也如《始于極限》中鈴木涼美擔憂的那樣,女性主義的主張明明是“不需要男性也能做好自己”,對男性的認可欲求卻戳破了這個主張。

另一方面,上野千鶴子的回應是——“愛是一種積極主動的行為,這種行為的回報不來自他人,而來自我們自己。”東方青蒼心思細膩卻在情感方面十分匮乏,小蘭花剛好能教會他怎樣去愛,她讓東方青蒼第一次感受到無條件的友善,會妥帖又随意地說“你怎麼回來這麼晚,廚房裡有晚飯你自己去拿吧”,而這是因為她有充沛的愛所以不吝啬拿來分享,我覺得這是非常女性主義的部分。同時,東方青蒼學會了關愛别人,小蘭花也受到對方堅韌品格的影響,“神女”的設定雖然未免流俗,但也說明小蘭花開始變得羽翼豐滿,這個過程并不屬于“女人有了事業才有實力戀愛”的割裂話語,而正是在愛中發生的——當小蘭花成為強大的神女,她的神态和當初的東方青蒼又多麼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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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語裡有“男要勇,女要嬌”的說法,女性主義言情故事可以把它倒置過來——變成“男要嬌,女要勇”,我不覺得這在現實中無法達成,即使這樣的關系遠非主流,并且絕大多數仍是女性被“霸總”吸血和利用居多,使得女性必須時刻提防、根本拿不出多餘的愛。但是達不到并不說明這種愛不值得被欲求,這可能也是我們會被言情小說或純愛故事持續吸引的原因。

徐魯青:言情小說裡除了霸總和傻白甜女主的經典模式,還有另一種流行故事類型,如果忽略子琪提到的正典與流俗之别,我會把它們稱為“簡·愛式言情小說”。這類小說強調男女主角的精神平等,女主獨立自主,有自強自尊的性格與獨到深刻的思想——書裡常常暗示,正是這點讓她區别于大多數女性——而男主則是能發現并欣賞她的才華與内心的人。常與之搭配出現的是靈魂伴侶(soulmate)式叙事,很多針對女性受衆的言情電影不斷強調“愛人是我的另一半”或“靈魂伴侶”的存在,我看的第一部韓劇《大長今》就屬于這個類型。

然而仔細想想,親密關系裡的伴侶是精神交流最重要的對象,這件事情其實沒那麼理所當然。最近讀的《消解單配偶制》(Undoing Monogamy:The Politics of Science and the Possibilities of Biology)裡提到,大多數女性都默認異性戀排他的性關系是所有社會關系中最重要的一環(比友誼更重要),soulmates則一定是排他關系裡的伴侶,社會文化在 “與性有關的愛”和“與性無關的愛”之間建構出了高低差序,親密聯結的“終極形式”通向的是 “與性有關的愛”。這當然是言情故事裡不容置疑的一點,如果soulmates最後“隻能”成為朋友,觀衆是會搖頭流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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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叙事的可疑之處沒有霸總那麼顯見,卻始終影響着我對關系的理解,限制我創造更有想象力的、自由深刻的情感聯結。然而在掙紮裡我也知曉了局限之網的形狀,在與成見較量中理解曾被影響過的自我與情感,也在試圖掙脫定義邊界時更加懂得自身和關系裡的對方。女性主義者和言情愛好者之間當然有沖突,但它不是你死我活的戰争,而更像一場競技比賽,在交手裡我更明白了父權是什麼也更理解了女性主義。

03 耽美小說既可以安放女性的浪漫愛想象,也可以探讨邊緣群體的困境

林子人:《刷完上千本海外言情》那篇文章裡還提到,中西方言情的差異體現在BL(男同言情)題材在中國的異常火爆上。之前我采訪學者倪湛舸時聊到了這個問題,她的觀察是,目前的很多言情小說其實對浪漫愛已經沒有什麼幻想了——傳統異性戀言情中戀愛的比重越來越少——仍然在“言情”的那些網文就會跳出既有的性别規範,把對浪漫愛的想象投射到一種幻想性的關系(fantanstic relationship)裡,隻有在那裡才會放心大膽地做浪漫想象,這個姿态本身具有一定的反叛性。

葉青:耽美小說會是一個出路嗎?誠然,很多耽美作品依然符合傳統異性戀言情故事的套路,隻不過男強女弱變成了攻強受弱,若是把角色之一的性别換成女性,其實毫不違和,角色的動機和性格依然限制在一個非常老舊的且由強勢角色主導的異性戀框架中。但越來越多的耽美創作者在試圖跳出這個框架,像是清露提到的“男要嬌,女要勇”,耽美小說中就有諸如“哭包攻、少女攻”之類的人設,打破了傳統的“強弱設定”,但我認為這主要歸功于網絡文學的多元性,載體倒不一定非是耽美小說。

同時我還發現,不少歐美耽美小說不再光是談情說愛,更多的是專注主角的個人探索與成長,說是青少年文學可能更為恰當。比如前段時間很火的《Bully King》裡,主角Jonah和Roman之間的感情糾葛,其實服務的是二人對身份認同的構建。相遇之後,出生于宗教家庭Jonah開始正視自己的欲望,不再被神父父親壓抑和束縛;Roman也意識到了自己内化的恐同,并選擇站出來抵抗家暴成性的父親。今年年初開播、改編自同名圖像小說的《心跳漏一拍》,則更關注酷兒群體日常的困境與煩惱,像是厭食、霸淩、抑郁症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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