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很不能理解齊人，他明明擁有一百萬，卻還是要當乞丐。

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 虺| 禁止轉載

1

去年夏天，我在一個遠方親戚的工地上幫忙照看，說是幫忙，其實也就在辦公室坐坐，沒事的時候出去看看，隻要别出什麼岔子就行。

沒事做，照領工資，心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親戚看出了我的窘迫，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領到門衛室。

“正巧這幾天一個保安有事回家了，大門口缺人手，你幫着守下吧，白天晚上多注意點，特别是，”他手朝外面的窩棚一指，在我耳邊小聲，“盯着那個要飯的。”

那個窩棚原本是工人們搭的，後來打了闆房以後，工人們都搬進去，窩棚就丢在那裡，也沒有人管。

放久了的拖把會長蘑菇，空久了的房子自然也會有新住戶。

這個乞丐是幾天前才“占據”這個窩棚的，通常來說，工地一旁有些流浪漢并不稀奇，他們經常在工地周圍徘徊，小眼睛滴溜溜地亂瞟，從工地的垃圾堆裡拖出一些紙箱木闆或是礦泉水瓶，但也不排除膽子大會有什麼非分之想。

我坐在門口，像捍衛國門的士兵一樣，死死地盯着他。

我盯了他三天，得出一個結論——

他不是一個乞丐，他是一個騙子。

這個人看樣貌身材，年紀和我差不多，生活很有規律，清早出門，身上穿得破破爛爛的，到下午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才回來，在工地附近的池塘打桶水一沖，換一身稍帶幹淨的衣服，手裡拿着一個小包，吹着口哨就出了門，直到深夜才又回到窩棚。

這是一個職業乞丐，我見過那些報道，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喬裝打扮，裝成那些受盡生活迫害的苦難者來博取他人的同情，現實中卻是開着寶馬，喝酒洋酒，一個月收入上萬的土豪！

而那些工人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的，在太陽底下氣喘籲籲，卻一個月才幾千塊錢，還要摳到牙縫裡面，一想到這，我心裡面有些憤憤不平了，可又沒有一條法律規定不準化妝行乞，我隻好更加“兇狠”地緊盯他，希望他犯渾，到工地偷點東西，讓我抓住狠狠教訓一頓才好。

一天中午，我正盯着他，忽然他在窩棚前面停住了。

他朝我揮了揮手，咧着嘴笑了。

2

“砰砰。”

玻璃窗響了幾下，我擡頭一看。

那個乞丐正站在門衛室外，雖然帶着微笑，臉色卻有些發青，頭上也在滴着汗。

“去去去，我沒錢……”

我不耐煩地朝他揮了揮手，騙子居然騙到我頭上了。

“請給我點熱水。”

他捂着肚子，一字一句說道。

我雖然讨厭他，但是見死不救這種事情，終究是做不出來，我接過他的水壺，起身在飲水機裡給他打滿了一壺。

“夠了嗎？不夠再來。”

“謝謝。”

他微微點了點頭，又回那個窩棚裡去了。

此後我們兩個人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交集。

我依舊是每天注視着他，卻慢慢有了新的發現。

他一般白天穿得破破爛爛的，晚上破舊但整潔，連鞋子也穿上了，有時候白天穿得整整齊齊的，晚上又破破爛爛的，大概是“行情”不好？可是又有時候他一連十天半個月不出去，或者出去以後不見回，直到一星期兩星期以後，才又慢慢悠悠地出現在窩棚裡。

“該不會是……乞丐頭子或者人販子什麼的吧？販毒也有可能啊！”

我撓了撓頭，好奇心和強烈的社會責任頓時湧了上來，不行，我一定要去一探究竟！

一天下午，我趁着他出門，悄悄摸進了他的窩棚。

裡面還算整齊，地上幹幹淨淨的，沒有注射器和錫箔紙，木闆和幾把破椅子搭成的床上拖着一張破床單，床邊大大小小的擺着幾個各異的箱子，有木頭的，也有塑料的，看樣子都是他從垃圾堆裡淘出來的。

我猶豫了一會，在“做賊”和“正義”之間徘徊了好久，終究敵不過好奇心，打開了其中一個木箱子。

大大小小的都是一些破爛玩意。

瓶子、草紮的螞蚱、木頭小人、半截手杖……雜七雜八的，整整齊齊地堆放在箱子裡，我從箱子裡拿起一個裝着細沙的玻璃瓶仔細端詳着。

“嗨！這些都是朋友們給我的。”

一個聲音突然在我背後響了起來。

“啊！我……”

我吓得手一松，玻璃瓶摔在地上，砰的一聲碎了。

“這是北方草原的沙子。”

他朝我笑了笑，從床底下扒出一個瓶子，小心翼翼地裝了起來，用軟木塞了，遞到我手裡。

“你打碎了它，它就歸你了。”

“我……”

這下遭了，我心裡大喊不妙，抓賊的反而成了賊，這下怎麼也說不清了。

“放心吧。”

他并沒有叫人的意思，從外面拖進來一把勉強完整的椅子，拍了拍灰，毫不客氣地在我面前坐下。

“我不會報警的。”

3

我拿着瓶子落荒而逃，心裡忽然湧起一股火來，他隻是一個乞丐而已，城市的棄兒，社會的寄生蟲，我反倒被他抓住了把柄，受了他的恩惠！

這挫傷了我的驕傲。

“什麼北方的沙子……切。”

我把瓶子往桌子下面一塞，又氣又惱。

“一個乞丐怎麼可能去過那麼遠的地方，隻不過是蒙人而已！還報警……切，一個乞丐還報警，臭要飯的。”

我懶得理他，連值班的時候也轉過頭去看着工地，他偏就是看見我就揮手，故意在我面前露出神氣。

“嗨！”

他又走過來敲了敲我的窗子。

“幹嗎？”

我像炸了毛的貓一樣緊緊盯着他。

“借錘子給我用一下。”

“給！”

我面無表情地從工具箱裡翻出錘子丢到他手裡。

“來，順手幫我一把。”

他不由分說地把我從門衛室拖了出來。

“你幫我釘一下箱子。”

他把幾個釘子塞到我手裡，自己開始對付起地上的一堆破爛。

“這個是甯城西頭老王給我的，這個是老董送給我的……”

“想不到你在丐幫，還挺受歡迎的。”

“我是從北方，一路走回來的，我走過很多路，見過很多人，拖着這些東西，還有一腦袋的故事。”

“是嗎？你還離開過甯城？”

我使勁敲着箱子，順口問道。

“我見過黑龍江的冰河落日，追逐着内蒙古草原的，幹枯的胡楊枝下傳來清脆的鼓聲，還有高原上的經幡飄蕩。”

“你一個乞丐，沒有錢，沒有工作，你去過那麼多地方，你逗我呢？”

“沒錯，我就是一路走過來的。”他把一個竹馬小心翼翼地放進箱子裡，“用我的腿，我每到一個地方，就找一個不要錢的家住下，橋洞、廢棄居民樓、地下通道，當然，也包括這個窩棚。

“我一邊在街上找活幹，一邊尋找那些值得欣賞的地方，我穿得破破爛爛的，像一個乞丐，人們都離我遠遠的，給我自由呼吸的空間，我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着欣賞那些風景。

“城市裡面的人太急躁了，一刻都停不下來，隻有那些乞丐，願意和我分享他們的故事，我一邊走，一邊把他們的禮物從一個城市送到另一個城市。”

“照片呢？”

“都在我腦子裡，我不需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眼睛就是最好的相機。”

“那你為什麼和我說？”

“因為你是個好人，我不想一個好人誤解我。”

“我怎麼就是一個好人了？”

“能夠幫助一個乞丐，你說是不是好人？”

“吹，使勁吹！”我在心裡嘀咕着，一邊狠狠地敲着箱子，“反正也沒有人證明是真是假。”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埋頭整理着東西，抹了一把汗。

“怎麼證明？”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

“切，裝腔作勢。”

我拍了拍手，起身看着自己釘好的箱子，雖然釘得龇牙咧嘴的，但好歹有個樣子。

“喂，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幫我麼？”

“為什麼？”

“因為我就要走了，不想讓你心裡覺着欠我東西。”

他的證明還沒有到，工地就出事了。（原題:《乞人》，作者： 虺。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号：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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