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芳》
内容簡介
我妹跟一個窮書生私奔了,她冷酷的未婚夫破門而入,竟要我以身相代。
吓得我抓緊了褲腰帶,連連求饒:「妹夫,這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對方眼下兩滴朱砂痣。殷紅似血,口吻無動于衷:「長姐似母,這就叫冤有頭,債有主。」
「所以,你是要自己走,還是我抓你走?」
刺、刺激,這就是話本子裡寫的強取豪奪?
胳膊擰不過大腿,我正要下地,卻發現家裡唯一的棉褲被妹妹穿走了,隻得原地躺平:「算了,這大冷天的,咱就别挪窩了。」
「你要奪就奪吧,趕緊的,趁被子裡還熱
——你奪你的我睡我的鹹魚躺女主X你睡你的我奪我的行動派男主
1、
我是一個不稱職的長姐。
親手帶大的兩個妹妹,一個為了錢做了大戶人家的妾,一個跟了窮書生,成婚前夕連夜私奔了,連一條蔽體的棉褲都沒給我留。
更慘的是,殺上門的妹夫沒有因為我躺平手,對方一聲令下,門外忽然沖來一群豪奴直接将我連人帶被打走了。
一路車馬颠簸。
等我人到了地方,已經被颠睡着了。
再次睜眼,面前便是滿繡卷草紋的青色簾幕,錦幛玉鈎,富貴之極。
沿床坐着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見我醒來,兩人朝門外一陣大呼小叫,不過須臾,房裡湧入了衆多年輕女子。
粗略數了數,
足有九個。
我驚呆了:「你,你們都是間大人的姬妾?」
那當先的女子較為年長,生得杏眼桃腮,雙目盈盈,聞言睜大了眼看我:「是啊,你不也是?」
「嘶......」
再看她身後燕瘦環肥,高矮胖瘦,各式各樣的美女子都集齊了,甚至還有個看起來形貌稚嫩,絕對沒超過十二歲的小女孩。
事實上,我那妹夫姓間,在朝中任北鎮撫司副指揮使,說起來也是天子近臣,一方要員,沒想到做人這麼埋汰。
我頓時頭大如鬥,裹着被子朝床裡一卷。
算了,還是再睡會兒吧。
3、
沒等我想出應對之策,就有人在門外恭恭敬敬地遞話。
「姑娘,我家大人有請。」
話音擲地,隻聞莺聲陣陣,燕語動人,幾個姑娘七手八腳地将我從床裡翻出來,想着我梳頭的梳頭,穿衣的穿衣。
一身月白色暖帽、鑲貂狐皮小襖搭配二十四褶紋裙,從上到下安排得明明白白。
再看門外,大雪已經齊膝深。
廊下正站着個小厮,兜着袖籠朝我笑:「姑娘真是好性子,這光景也能睡得着。」
我仿佛看到了自己被人拖行在雪地裡的前景,兩腿不由打起了擺子:「我,我自己來行不行?」
那小厮也沒為難我,帶着我穿門過院,來到處廣闊廂房。
隻見房門大敝,裡面堆着滿牆滿室的書籍字畫、檔案文牒,西牆上高挂一副徐渭的雲山雪竹圖,一人負手站着,飛魚服,繡金刀,仿佛對着畫中的雪景出神。
正是我那強奪妻姐的好妹夫,閻羅惜。。
許是拂檻有聲,對方回首梯來,見我有些拘束,指了指面前的梨花木扶手椅,朱唇輕啟,言簡意賊。
「坐。」
我臉上挂着讪笑,也隻敢蹭半拉屁股。
要知道,這人名義上是我妹夫,同時也是大晉朝數一數二的酷吏,等閑得罪不起。
雖然單看樣貌,閣羅惜并不吓人,他身量修長,肌膚蒼白,臉下朱砂一點,一張玲珑雕琢的面孔,仿佛從畫中走來。
但因惡名在外,我對上那雙深靜的眸子,總覺得鼻尖下萦繞着一股暴戾的血腥氣,也隻着頭皮,先端起妻姐的架子。
「妹夫,你如此行事,也難怪我妹妹不喜。」
「怎了?」
「你房中那九個姬妾我已見了,未娶而納,這是對未過門的妻子大不敬,不是麼?」
「九個姬妾?」
閣羅惜驚訝地将那兩個字反刍一遍,黯然失笑。
我正被他笑得渾身發麻,不意對方忽然揚眉,
一手指我:「那麼,你就是第十個。」
他說着,便從案上撿起一張書簡,閑閑地翻看:「古語雲,聘為妻,奔為妾姊妹私奔,姐服其勞,此乃天地公義。」
見我漸漸面紅過耳,他饒有興趣地起身,繞着我轉了半圈。
「姐姐可是不服?」
「自、自是不服!」
這話可太難聽了,叔可忍嬸不可忍。
比嘴皮子利索,我還沒怕過誰,當下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妹夫,你講講道理!與人夜奔的是我妹,又不是我,你既要我以身代之,當然要以妻禮相迎!」
對方聽了,若有所思。
「哦有點道理。」
我連忙辯駁:「另外,我不僅沒有私奔,還是被搶來的,你既有此粗魯行徑,自然要在其他方面補償我,否則勉強湊成一對,也是怨偶!」
「那你說該怎麼辦?」
「若要我說,自然是三媒六灼,十裡紅妝,再選個良辰吉日,鄭重地迎娶我過門,如此化幹戈為玉帛,方為良策。」
話音未落,閣羅惜拍拍手掌,唇角輕揚:「惜曾聞玉家有長女,三歲成章,名滿京城,傳言非虛。」
這一番陳詞,不知是誇我還是諷我。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忽然湊到我耳旁,婉轉細語,輕柔甜蜜:「既如此,那一切就按姐姐說的辦。」
說罷,便正正衣冠,緊緊箭袖,大步出了廂房。
隻剩我稀裡糊塗地扶着門檻,在呼呼作響的穿堂風裡發了半響的呆。
再一摸自己身上,似乎是早已準備好的,從帽至鞋裁剪合宜,不僅輕便暖和,連顔色都是我喜歡的藕合色系。
嘶
好像哪裡不對?
入住當晚,我發現間宅不是一般的擠。
前後三進院子,九個妾住得滿滿當當,我去哪裡都被告知滿員,唯一抛出檄榄枝的,隻有獨住主院的閣羅惜。
對方見我抱着鋪蓋在雪地裡盤桓,面蓄微笑,淡淡啟唇:「姐姐不介意的話.
「介意。」
「好的。」
幸而他還算有點人性,帶着我在諾大的閣宅裡挑起了空房。
很快,我們來到了第一間。
這裡位于閣宅的西北角,面沖枯井,宅氣陰冷,航髒的青磚上密密麻麻貼滿了黃符紙,幾乎看不出原本的底色。
對此,閣羅惜娓娓解釋: 「當時賃這屋子時,屋主的一個妾跳井死了,這才廉價讓給我。」又微笑着看我:「姐姐可要住這裡?」
對此,我擦擦額上冷汗。
「咳,看看,再看看。
接着,我們來到了第二間。
這屋子乍一看不錯,待轉到屋後,卻見瓦礫荒蕪,滿牆蛛網,大半個屋子都陷在野草裡,打開房門看,地上的灰塵能有一指厚。
我正猶豫着,閻羅惜忽然一指下面:「咦,你腳邊是什麼在遊?」
我還沒低頭看,已經感受到了那條冰涼蜿蜓的體感,直接頭一歪。
這之後,閣羅惜肩着我半個身子,将我打出了院子,被冷風一吹,我悠悠醒轉,瞬間熱淚長流。
「妹夫,給看個陽間的宅子行不行?」
好在還有第三間。
這裡院前有活水,活水裡有鯉,開窗軒敝,幽篁亭亭,再看屋内席、床、桌、椅、櫃、奁、屏風一應俱全,當中一個黃澄澄的銀絲碳爐子,映得我僵冷的心境瞬間回春。
比起前面兩個,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再擡頭看窗台,上懸一張精美牌匾,四個氣沖盈滿的大字呼之欲出。
「一尺星河。」
我一下子被征服了。
見我當即拍闆,閣羅惜款款命人鋪床疊被,灑掃熏香,誠意倒是十足十。
環顧四周,一切都很完美。
隻是少了點什麼。
見我沉吟不語,對方一轉頭,輕聲吩咐小厮:「去我房裡,再拿些筆墨紙硯來。」
聞言,我向他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倏忽之間,夜深了。
我坐在案前,直到寫完了一支墨才擱下筆,接着伸伸臂,彎彎腰,舒張僵硬的肢體。
十二年前,父母在流放途中死去,我靠着一手抄書的本事,勉強養活了兩個年幼的妹妹,也靠着日日筆墨不綴,才攢出了她們兩人的嫁妝,早已習慣成自然。
此刻更闌人靜,雪聲簌簌,再擡頭看那牌匾,竟油然而生清寂之感。
大雪過後,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我支開窗扇,本以為屋外是一地落雪,不意竟是一方清池。
此際,漫天的浩瀚投射在這一方天地中,透徹而波蕩,仿佛随時能掬一捧星海置于懷中。
「一尺星河」,原來如此!
不知不覺中,我已瞰了許久,卻見池對面的屋子支起窗子,窗下一人坐在星光裡,也正垂目看着池水,緞子般的墨色長發垂在兩肩,像池面粼粼的波紋,眼臉下對稱生着的朱砂痣,簡直如心頭血一點,讓人心魂為之震顫。
飄雪輕敲水面,隔着三尺池水,對方已淺淺睇來,朱唇輕翁。
「姐姐,好巧。」
事實上,我懷疑對方帶我看那兩個陰宅,是個不懷好意的敲打。
但我沒有證據。
更可怕的是,這屋子住起來要比我那個破落戶的家舒服多了,日子不知不覺變得絲滑起來。
這幾日,我央閣羅惜放我出去走走,他爽快地同意了。
不過是叫了數十個豪奴亦步亦趨地跟着馬車,倒也沒有嚴厲地約束我。
車馬循循,進了東市。
這裡前店後廠,書坊遍地,幾乎出産了整個大晉朝的經義話本,也因此士人甚移,舉子遍地,偶爾也能看到紫衣金绶的高官。
我戴上面巾下了車,候客的小二連忙将我迎入裡間。
「姑娘來了,可是又有新書了?」
我從袖中掏出一卷手稿遞給他:「是,這便是第四卷。」
小二手疾眼快地收了稿子,又壓低了聲音問我:「可否問下先生,這書何時寫完?」
「我也不知,且看吧。」
見我答的含糊,小二點點頭,也沒追問:「既如此,小人這就去拿潤筆,還請姑娘稍待。」
說着,便匆匆離去了。
諾大的書肆裡,忽然隻剩下了我一人。
正無聊地翻着書架上的話本,門外忽然轉.
名中年人,俱都面白無須,聲音尖細。
許是以為書肆沒人,一人長歎口氣,即便壓低了聲線,仍然頗為刺耳:「要我說呀,這好日子都是老天爺給的,指不定啥時候又收回去了!」
另一個聽了,很快反應過來:「千爹說的,可
是北鎮撫司擅權之事?」
「可不是嘛!今日禦史當庭死谏,血濺三尺,給徐秉筆吓個夠哈! 「那人搖頭晃腦,頗有幸災樂禍:」聖人當場提了兩名指揮使,要他們對着參本一條條駁訴,從今晨對到下朝,眼看都下鑰了,尚未放人哩!」
「哈哈,痛快!風水輪流轉,最好如當年馮玉案一般,當庭......」
說着,那宦人并手成刀,揮舞一下,對方連忙掩住他嘴。
「你小聲點!」
之後,兩人謹慎地四處張望一眼,便低頭找書,再未說話。
過一會,小二拿了銀子過來,我默默從陰影裡走出,給那兩人吓了一跳。
不過見我一柔弱女子,倒也沒當回事。
我出了店門,便聽那宦人壓低了聲音詢問:「小二,你這裡可有甘四年刊印的《清明錄》?」
小二連連亂嚷:「大老爺,您可要問死我了!」
「我們這可是正經書肆,哪裡會有禁書!」
他嗓門大,恨不得嚷得整條街都聽見,唬得那兩人連忙去括他的嘴,我快步上了門口馬車,駕車的小厮見狀笑道:「可是吓到姑娘了?」
「在我家大人面前,都是些東廠的小醜罷了,不足為懼。」
瞧他洋洋得意,我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大晉立朝一百五十載,上一個到下鑰都沒放出皇宮的官員,墳頭的草都已經三尺高了。
當晚,閻羅惜徹夜未歸。
我興奮難寐,跑池子裡撈了大半夜的魚。
說也奇怪,這池子縱橫不過五尺寬廣,裡面卻有不少肥魚。,輕輕松松就能撈上一竹婆,個個有我小臂長。
天光漸漸亮起,屋外漸聞莺聲。
我正在屋内忙活,門口行過一個人影,見我擡頭看她,便笑着朝我打招呼:「玉姐姐早。」
「大妹妹也早。」
這姑娘正是那九個妾裡最年長的一個,我客氣,便慷慨地将人邀到房裡坐。
見面前的碳爐上擺了銅釜,幾個大魚頭正在熱氣騰騰的雪白魚湯裡翻滾,對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這是何物?」
「此乃鍋子。」
「甚好,甚好。」
大妹妹出去轉了一圈,回來時身後已經跟了一串小姑娘,仿佛受到某種不可抗力的吸引,個個圍着銅鍋看得目不轉睛。
「玉姐姐可叫我婉芳。」
她介紹了自己,又指着雙胞胎。
「這是天青,天雨。」
又指着小女孩。
「這是小栓。」
小栓、小栓,怎麼聽着像男孩子似的?
見我執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刀,将那魚肉片成蟬翼一般,整整齊齊地碼在旁邊的竹盤上,小栓眼睛瞪得溜圓,眼神油然流露出崇拜。
到底是孩子心性。
我瞧她身穿窄袖小襖,脖子上還圍着一圈銀狐毛,很快便熱得挂汗,正想上手幫她解開芳笑吟吟地攔下了我,也不知是從哪裡掏、扇子,站在對方身後輕輕打了起來。
一邊扇風,一邊解釋: 「乍暖還寒,容易生病,還是不要輕易脫衣。」
「哦。」
還沒等我覺出味兒來,雙胞胎扛來兩樽女兒紅,我點點人數,心下莫名:「咦,還有五個妹妹呢?」
兩人面面相觑: 「她們有事,來不了了。」
「也好,咱幾個湊一桌。」
酒水助興,推杯換蓋之間,席間氣氛正打的火熱,隻聞門外隐約一陣噴呐聲,且聲音越嘹亮。
想是宮門裡報喪的隊伍來了。
許是喝醉了上頭,我一腳踩在椅子上,豪氣萬分地放言:「姐妹們,你們聽到了嗎?這就是自由的号角!」
「啥?」
以婉芳為首,幾人一臉惜逼地看着我。
我心情愈發得意,大着舌頭嘲諷:「你們還不知道吧?風水輪流轉,今天到閣府!」「咱們馬上就要吃!席!啦!」
「吃誰的席?」
我大着舌頭,眼前滿是重影:「當然是吃吃..」」
伴着噴亮的噴呐聲,一人墨發紅衣,緩緩踏入廂房,削肩上還挽着長長喜帶,聲線輕柔而甜蜜。
「吃我的席嗎?」
酒意蔓延,恍惚間,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了。
耳旁一時嘈雜,一時又安靜,不知有人說了什麼,衆人紛紛退下,鬧哄哄的屋子漸漸沒了人影。
而我醉得東倒西歪,莫名倒在了一個溫暖裡。
仿佛看到了一身熟悉的布瀾衫,之前的快意随風而散,我連忙抓住那寬大的衣袖: 别走。」
對方任我搜着。
我将那散發着清芬的大袖蓋在臉上,忽然便有了無數的心酸湧上心頭。
「爹爹,我好想你啊。」
事實上,我憎惡的也并不是閣羅惜。
而是他北鎮撫司副指揮使同知的身份。
這一切,還要從十二年前說起。
那一年,我父親經人舉薦,得到了一個東宮西席的好差事。
說是西席。,其實就是給太子潤色筆墨,也因此他得了不少賞賜,能夠給家人賃一個帶花圃的大院子。
這裡碧雲半落,秀水環門,我常坐在窗下,在一片鳥語花香中摹着字帖。
父親偶爾會拿起我的墨本,恰到好處地誇贊:「我們真兒小小年紀,寫字已頗具顔王風骨,妙哉。」
身為金陵名士,他總有幾分狂氣,這樣欣口吻是少有的。
我正為此高興,父親又歎了口氣:「可惜了,你若為男子,必定雀屏中舉,連中三元,勝過那閣家神童許多。」
當時的我年少氣盛,聞言不服氣:「憑什麼隻有男子才能入仕?爹爹盡管将我帶去閣家,與那小子當面一試高下!」
「你是女子,怎可抛頭露面?」
見我兀自生氣,父親哭笑不得,隻得将我抱在膝上哄勸:「好好好,不說這個了,爹爹正要撰一章新的話本,不如就由你來執筆,如何?」
「真的?」
「那是自然!」
我聞言,連忙将筆尖舔飽了墨,期待地看向身後含笑的男子。
此刻,清風拂檻,春風醉人。
父親在一邊出口成章,漫聲陳誦,而我全神貫注地在紙上譽寫,不知不覺便寫完了第一卷。
然而,等我問起這話本的名字,他卻笑容僵,思慮許久都拿不下主意。
「不若就由我來起吧?」
說罷,不等父親同意,我便在封皮上雀躍地寫下了三個大字。
對此,父親微盛眉頭,很快又舒展開。
「倒是契合。」
隻是他沒想到。
正是這太契合的名字,最終成了鎮撫司羅織罪名的催命符。
無知無覺中,我哭濕了蓋在臉上的袖子。
又因為四周漸漸冷起來,忍不住搜更多的布料裹在身上,冷不丁地,耳畔傳來一道清音,帶着毫無溫度的沁涼冰冷。
「那本書在哪裡?」
聞言,我瞬間從宿醉中驚醒。
再看身上,還蓋着人半個袍子。
我連忙丢開袍子,那人就坐在滿地清光裡身紅衣籠罩着秀顧的肢體,似煙氣又似雲仿佛随時會乘風而去。
豔極,也詭極。
我忍不住揉揉眼睛:「閣羅惜,你是人是鬼?」
注意到我微妙的語氣,對方眼波微瀾:「怎麼,你很希望我死?」
聞言,我不以為然。
「你把我擄到這裡,卻從未有一刻真心對我,不是麼?」
「姐姐不也是?」
呵呵。
小壞崽子。
此刻,閣羅惜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卻是面無表情。
說也奇怪,之前那甜絲絲的笑容挂在他的臉上,就像生搬硬套别人的表情一樣,虛假僵硬,反而是這種陰森冷血的表情更适合他。
縱是無情也動人。
說的便是這羅刹玉面,朱砂點绛的閣羅惜了。
「玉栩真,你若今日交出下卷,我必在陛下面前陳情,讓他寬大處理。」
我無奈攤手:「妹夫,欲加之罪,何患無啊。」
「是麼。」
許是撕破了面皮,他不再姐姐長,姐姐短了,平日裡那輕柔謙恭的笑容也早已消失,冷冷凝目我半響,忽地自袖中取出一物。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見那手稿,我連忙從冰冷的地闆上爬起,低
聲下氣地哀求:「求你還我。」
對方一揚手,叫我撲了個空:「甘四年東宮刊印,玉夫子書寫的《清明錄》,迄今隻找到了上卷,下卷至今下落不明。」
「你昨日去書肆,送的便是這個麼?」
「你怎能憑空污人清白?」
見我還在頑抗,閣羅惜将手稿攤在案上,嘴唇翁動,似有念出文字,逼我認罪的傾向,吓得我連忙跪下,抱住那玄色的下裳。
「不要念!我求你!」
北鎮撫司那是什麼地方?好端端一個人進去,出來就隻剩張皮了。
可想而知,能在裡面混到風生水起,穩坐第二把交椅的閻羅惜,是何等地鐵石心腸。
對方不為所動,反倒對着那文字,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青春之夜,紅炜之下,冠纓之除,花鬓将卸」
好像哪裡不對,他似有疑惑地停下,對上我清淚盈盈的雙目,冷哼了聲又繼續念:「出朱雀,攬紅褲,擡素足,撫玉腰」
讀到這裡,他耳廓葛地紅了,像是潑了蓋玫瑰水。
8、
見他臉色變來變去,如同開了個腦脂鋪子,我唯有無奈攤手:「你看,我叫你别念的。」「哪有什麼《清明錄》,這明明是書肆向我定制的《十八芳》嘛大晉子弟深夜必阍副使竟然不知?」
聞言,那張紋絲不動的面具徹底碎裂。
「你!你一女子,怎能如此? !
想也知道他會評價什麼,不過是老生常談罷了,我掏掏耳朵:「這話說的,文化人的黃,怎麼能叫黃呢?」
.我不信。
我一伸手,輕輕松松便搶下了手稿,拿在手裡好整以暇地翻看:「不信的話,我再給你念段?」
對方僵立原地,神色晦暗不明。
「不必了。」
見我死豬不怕開水燙,對方一揚袖,眼下兩粒朱砂痣紅得滴血:「你不認。」
「我有法子叫你認。」
9
他沒有開玩笑。
這之後,對方手掌輕拍,門外候忽闖進數名豪奴,如提溜小雞一般将我提在手上,一路穿廊過院,來到一個荒蕪的院落。
這裡立着數個怪模怪樣的木架,中央一個青銅大鼎,柱腳上消滿了黑紅色的污漬,
沒等我看清,便被人提溜到一個光溜溜的,面前。
這球足有一人高大,下有支撐,形如鴨蛋,密不透風,掀開後很像一個橢圓形的棺材。
閣羅惜站在旁邊,淡然警我:「此乃惜新研制出的刑具,玉姑娘覺得如何?」
沒等我評價,兩個豪奴一邊一個将我提溜了進去,而對方唇角微勾,似在欣賞我驚恐的醜态。
我摸了下周圍:「挺舒服,就是冷了點。」
「要不,再給條被子?」
對方笑容一僵,兩邊奴才像有讀心術似的,連忙上前将我緊緊捆在棺底,接着「叫」地聲,合攏棺蓋。
眼前頓時一黑。
說不怕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稍微掙紮一下,這木棺便上下颠倒起來,很快便将我颠得七葷八素。
幸而在隔夜飯被颠出來之前,我發現了訣竅。
這刑具很像平衡木,但自重不輕,是以容易失衡,但人在棺裡,手掌貼住兩邊,隻需身體放松,木棺的搖動便會漸漸放緩。
搖到最後,甚至覺得有點舒服。
10
一場酷刑,不知何時結束。
在這奇異的刑具外,閣羅惜帶着一群錦衣甲士,足足候了一個時辰,直候得金烏落下,冷月高升,那棺中早已聽不到響動了。
衆人瞧不清他表情,隻得從旁谏議:「大人,女子體弱......」
「是呀,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這麼長時間不吭聲,怕不是活活颠死了?」聞言,袖手的男人微微點頭,衆人如蒙大赦,連忙七手八腳地開了棺,隻可惜裡面的人擡出來了,卻躺在原地,無聲無息。
閣羅惜見狀,面上那紋絲不動的表情終于開始崩裂。
「玉栩真,起來。」
一動不動。
他面色流過一陣慌張,提高了音量。
「玉栩真!」
仍然一動不動。
鮮少看到指揮使這副失态的模樣,衆人正面面相觑,隻見這位素來冷血的「不問閻羅」,忽然半跪下身,将耳朵湊到對方鼻下聆聽。
神情鄭重,甚至帶着絕處逢生的希冀。
一息後。
......
平地上,響起了一聲淡淡的輕鼾。
11、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
我飽睡了一夜,宿醉一掃而空,直覺神情氣爽,腋下絲絲風涼......
不對。
我身上的衣服呢?
擡眼四看,我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廂房,全身被脫得光潔溜溜,兜身隻蓋一條大棉被。
不得已,我隻得裹着被子到處尋找衣物,忽地大門洞開,來人見我站在地上,連忙過來扶我。
「哎呀,你怎麼下床了?」
原來是婉芳。
我這才松懈下來,對方将手中的托盤擱在床沿,輕聲問道:「玉姐姐,您是不是和我們大人鬧矛盾了?」
「為何這麼說?」
婉芳将我扶到床邊坐下,「他讓我看看您身上有沒有傷,」
「說是怕自己下手沒輕重,傷了姐姐。」
嘿,這算什麼?
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
見我沉默不語,婉芳搖搖頭,頗有些語重心長:「你不說我也懂,要我說呀,這夫妻兩個床頭打架床尾和,哪有置隔夜氣的?」
說着,又将那托盤上的物件塞到我手裡:「聽妹妹一句勸,你把這衣裳穿上,晚間大人來看你,可不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她走以後,我拾起那件洞比布料還多的衣裙,這才醒悟對方話中的含義。
拼一拼,單枕變雙枕。
搏一搏,兩人變一人。
好家夥。
這間府裡個個都是人才。
幸好,這屋子裡啥正經東西都沒有,倒是有一籮針線。
我縫了半響,忽聽門外叩叩有聲,連忙咬斷最後一個線頭,将衣裳囫團套在身上。
等了一會,外面人不見應聲,便輕推了門進來,見我披頭散發地坐在床頭,眉眼一瀾。
「你醒了?」
「是呀,托你的福。」
對我的陰陽怪氣,閣羅惜回避鋒芒,選擇對我當下的穿着品頭論足。
「你這衣服......」
「大晉朝最時興的款式,沒見過?」
「哦。」
見他站在門口,半張臉隐在背光裡,我忍不住出言譏諷:「你那麼多刑具,不再招呼我幾個?」
「玉栩真。」
「我在。」
對方眉頭不動,口吻卻有了些許軟化:「我本無意為難你畢竟你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聽他口氣,似乎對我那移情别戀的妹妹尚存希冀。
我有些納悶:「妹夫身為北鎮撫司副使,十三太保之首,竟如此溺于兒女情長?」
「在我印象裡,你們甚至沒見過面.......」
話音未落,閻羅惜忽然欺身過來,冷白手指制住我下歌,迫使我仰起臉,直面他眉間雪:「你盡管自取滅亡,隻不要連累她受苦。」
「你知不知,這書私下化名《沉冤錄》,已在坊間流傳多時,若非被我提前截下,要驚動聖上也是早晚的事!」
「呵。」
對此荒謬言論,我斷然否定:「這不可能。」
早在十二年前,父親在流放途中死去,剩下的手稿便被我盡數焚毀。
别說手稿了,紙灰都連夜倒進了江裡。
見我言之鑿鑿,閣羅惜一手鉗制着我,目光研判,睫根低垂:「你莫非以為我诳你?」
此刻,那張山巒起伏的面孔就近在眼前,膚光如玉,朱砂似血,有種玉雕美人相的脫俗絕塵。
我突然發覺,自己整個人如被抱在對方懷裡
樣暖昧,那張線條優美的嘴唇就近在咫尺,吹氣如蘭。
「玉栩真,你說話!」
聞言,我打量他兩眼,忍不住感慨一聲。
「......你腰好細。」
「......」
11
因為打死不認罪,我被閣羅惜軟禁在了院子裡。
所幸我人出不去,宅子裡的姑娘們卻可以偷溜進來,日日聚衆打牌,插科打诨,日子倒也不算太難熬。
這一日陽光和煦,我帶着一群老姐妹在院子裡做康泰操。
嚴冬将盡,天氣回暖,衆人脫了外面沉重的裘衣,隻着一件輕薄的夾襖,學着我劈腿的劈腿,下腰的下腰,小小的院子裡春意盎然。
婉芳瞧我腰肢柔軟,下腰時手掌可以貼在地面,頓時豔羨不已,一隻手在我後腰上摩掌:「姐姐的腰不是腰,勾魂奪魄的彎刀~~」
我瞧她一字馬拉得橫平豎直,也笑嘻嘻地奉承。
「妹妹的腿不是腿,楊柳河畔的春水~~」
見我們商業互吹,隊伍最末的小樘也學着下腰,我見她悠得臉紅脖子粗,便徑直上前幫忙。
不料她年紀不大,骨架子卻不小,我一邊幫忙一邊詫異:「小樘,你小小年紀,為何身闆如此僵硬?」
孰料對方被我樓住肩膀,忽然便羞紅了臉,推開我跑了出去。
我正要追上去,被婉芳笑着攔下了:[小樘容易害羞,随她去好了。」
「咱們繼續練自己的。」
「哦。」
再看一旁的雙胞胎,已經在陽光下倒立了半個時辰了。
嘶
這是普通人能有的功力?
「不對。」
「哪裡不對?」
聞言,婉芳看着我,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就連一旁練功的雙胞胎也緊緊盯來,那副精神緊繃的樣子,似乎随時會給我一刀。
當然,這肯定是我想多了。
「我隻是覺得......」
在衆人莫測的神情裡,我疑惑道:「另外的五個妹妹,似乎許久沒有見到了。」
「.......」
聞言,雙胞胎拉回了視線,繼續她們入定式的倒立。
婉芳也大松了口氣: 「你說她們啊......」
「早在你吃醉酒的那一日,便被大人嫁出去了啊。」
我:「?」
細思之下,頓時頭皮驚張:「不是,這娶回家的姑娘,還能改嫁他人?」
婉芳聞言,連忙将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對我輕搖臻首。
順着她忌憚的眼神望去,閣羅惜正負手站在院門處,魚龍服,繡金刀,一雙深靜的眼眸默默凝着我。
不知已站了多久。
12、
剪剪輕風,溶溶新月。
不知何時,地上已搖落了一地清霜。
我抓了條尺把長的烏頭青,正在窗外的小池畔洗剝,隻聞履音踏踏,耳後傳來一道比步子更輕柔的話聲:「這麼小的池子裡,竟能養出這麼肥的魚你就沒點聯想?」
他這麼一提,我瞬間想到那日驚鴻一警的青銅大鼎。
胃裡頓時翻江倒海。
見我冷着臉離開,身後人亦步亦趨地跟上口風忽然友好許多:「這池子下有暗河,通江,會有魚也不奇怪。」
「你若想吃魚,盡管吩咐廚房去做,又何必自己動手?」
喲呵。
這話說得漂亮。
我不領情:「閣大人莫非忘了,我是你階下囚,可不是座上賓。」
阍羅惜被我一噎,罕見地沒有動氣,反而輕聲道:「今日鎮撫司繳了不少手稿,我私下裡對比了你的字迹,兩者并無相似。」
「我來也是告訴你,從今天起,你便出入了。」
「那可真謝謝你了。」
見我并沒有攀談的意思,閣羅惜動動嘴唇,欲言又止,
知道他進退尴尬,我沒有把事做絕,而是一指
沸沸湯湯的湯爐: 「勞煩大人幫我搬到院子裡。」
我遞了台階,閣羅惜也纡尊降貴地下了。
此刻夜涼如水,繁星漫天,我們坐在屋外的一個白石小亭内,不遠處便是「一尺星河」
流波圍繞着月痕,倒映着點點星辰。
此情此景,正是「微微風簇浪,散作滿池星。」
閣羅惜盯着沸騰的鍋子目不轉睛,似乎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 「既然是做湯,為何不做好了在桌上吃?」
「鍋必須要在面前,不然鍋氣損也。」
「鍋氣?」
「鍋氣,即煙火氣,久不食鍋氣,易失人情味。」
對我陰陽怪氣的影射,對方并未生氣,反倒怔松地發了會呆:「我年少時遇見令妹,她也如你這般,一闆一眼地教我道理..」
「你們居然真的見過?」
「十二年前,曾隔着紗櫥見過一面。」
此刻,袅袅白霧後的人看着我,卻是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神色。
不好形容。
說純情不恰當,那黯淡的眼低垂着,瞳孔渙散,更像憂郁的海,被密密的睫根蓋着,帶幾分病态的執拗。
「她是這世間少見的女子,隻要見過一次,便再難忘懷。」
說着,他從袖中掏出一物,呈在桌面上。
那是張老氣的銀鼠色帕子,邊角一個「好」字繡得歪歪扭扭,邊緣線頭都已松脫,顯然時常被拿在手裡摩掌。
看清的瞬間,我唇角一搐。
閣羅惜:「你笑什麼?」
「沒什麼。」
我語焉不詳:「這的确是玉靜好的帕子沒錯。」
對我敷衍的糖塞,對方拿回了帕子,折疊整齊,又仔細塞回自己袖子裡。
見他如此珍視,我心下說不出什麼滋味,口能低了頭默默吃魚。
臨别時,我贈他兩瓶香茅制的汁水,囑咐他飽餐後用,中和火氣,更利于克化。
許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他将那兩個尋常的小瓶子拿在手中把玩,表情有些微妙。
許久,才朝我淡淡領首。
「謝謝,我很喜歡。」
13、
許是洗脫了嫌疑,閣羅惜果然不再找我的麻煩。
甚至從那夜之後,便時常來吃我的鍋子,偶爾碰上婉芳和雙胞胎,見我熱情地招待她們,他便默默坐在外圍,瞧我們說笑也不插嘴。
日子的确好過。
隻是我在這閣府,終究是個檻尬的存在。
14
臘月甘四,竈君下凡。
轉眼就到了大年夜,我自問沒有再待在閣府的必要,便向閣羅惜辭行。
他沒有挽留,甚至叫上小厮備馬,說要親自送我回家。
雖然我來的時候隻帶了一卷棉被,兩袖清風。
但幾個老姐妹為了給我踐行,往馬車裡塞了不少绫羅綢衣,腦脂水粉,足足塞了一車子。
我心中感動,也不禁濕了眼眶。
回家的路上,閣羅惜見我不停用袖口擦拭雙眼,毫不留情地取笑: 「不過離開片刻,便有如此思念了?」
我傷心之餘,也不忘陰陽怪氣:「要說深情,我怎比得上大人您?」
「何出此言?」
「閣大人為了少年時緣悭一面的姑娘,對自己後院裡的女子棄若敝屣,真可謂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啊!」
萬萬沒想到
閣羅惜竟然點了頭。
「你說的對。」
見我虛着眼看他,對方歎了口氣,神色間頗有無奈:「不把她們嫁了,難不成圈在院子裡,守一輩子活寡? 」
「就這?」
「還有一點。」
閣羅惜淡然道:「留在家裡,費我銀錢。」
聞言,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沖動,掀了簾子,指着外邊的天空給他看。
「你看那朵雲,像不像一條狗?」
14、
話不投機半句多。
這之後,我們相對默了一路。
車馬循循,輪毂铎铎,颠簸了半日,終于到了我家巷口。
閣羅惜一直将我送到院裡,我瞧他欲言又止,便客氣道:「間大人有話,還請直說。」對方打量我一眼,神色斟酌:「鎮撫司雖不禁話本,但眼下風聲鶴你還是不要了,以免招禍上身。」
我付之一笑: 「我不寫本子,閻大人替我養兩個妹妹麼?」
話音剛落,之前和洽的氛圍頓時煙消雲散。
我發現了,這人心情好時,一雙眼就偶傥到不行,仿佛落滿了星光,心情欠佳時,雙眼就帶些豔麗的漠然。
「随你。」
我微微躬身,行了個女禮。
釋放的善意遇冷,對方面色微微一沉,轉身便大步離去。
我正欲送到院門,不意他停在門檻處,
靜的眸子忽然睇來:「玉栩真,我還有最後一句話問你。」
「大人請講。」
「當初那個與我約定的人,真的與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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