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世輝
小區門口因疫情解封了的夜市上人流南來北往,熙熙攘攘,攤主們的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睽違已久的夜市一下子生意火了起來,其中一位中年婦女的攤位被圍得嚴嚴實實,我走近一看,原來是争着買苜蓿。是的,攤主的苜蓿不錯,水生生,嫩盈盈,一問價錢我有些愕然了。
苜蓿其實是不能叫做蔬菜的,苜蓿最早是一種飼草。網上搜“苜蓿”條釋曰:“……苜蓿種類繁多,多是野生草本植物。多為牲畜飼料,在西漢從西域引進。”《史記.大宛列傳》雲:“(大宛)俗嗜酒,馬嗜苜蓿,漢使取其實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萄(葡萄)肥饒地。”漢使者,張骞也。此人出使西域時,從大宛國帶紫苜蓿種子,其目的是為了喂馬。
人是何時開始食用苜蓿的,我查資料,網上搜,卻毫無結果。查閱《辭海》(上1308)“苜蓿”條釋道:“舊時教官清苦,常以苜蓿為蔬,因用以形容教官或學館的生活。唐庚《除鳳州教授》詩:‘绛紗諒無有,苜蓿聊可嚼’。”是說過去的老師薪資低,聊以苜蓿為食。但也不能說明人類何時吃起了苜蓿。唐庚是北宋詩人,詩中盡管對苜蓿用了一個很有味道的“嚼”字,但絕不能說北宋時的人們就開始了吃苜蓿。正如唐朝詩人薛令之詩雲“盤中何所物?苜蓿長闌幹”,就說唐朝時人們開始吃苜蓿一樣。
不過苜蓿确實能吃,且營養豐富也有不少藥用價值卻是不争的事實。
在我的記憶中,苜蓿的吃法很多。一種是苜蓿麥飯,在苜蓿裡拌少許面粉和鹽、調料,蒸熟後潑些許棉籽油或菜籽油。一種是苜蓿面,當面條快煮熟時給鍋裡下些苜蓿,白面綠苜蓿,白綠相間,肚子餓很了還是有點誘人的。一種是苜蓿卷卷,把辣椒面、調料、鹽、油拌在苜蓿裡卷進發好的起面中,上鍋蒸熟,出鍋時濃烈的苜蓿味直撲鼻孔。一種是苜蓿沫糊,白面沫糊快熟時,給鍋裡下些苜蓿,再溢一煎則可。這幾種吃法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面少苜蓿多,所以在我的記憶裡,這幾種吃法都不是美味,甚至很難吃。當初我吃苜蓿卷卷時就搶着吃兩頭,因為那兩塊面多苜蓿少。現在的人們開發出了不少苜蓿的新吃法,什麼苜蓿餃子,苜蓿菜汁餅,苜蓿芽沙拉,苜蓿菜攤蛋餅,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不過這些時髦的洋吃法我從未涉及過。我覺得不管什麼樣的吃法都是一樣的苜蓿味。在不少人為減肥而苦惱,為“三高”而苦惱的今天,偶爾吃一兩頓苜蓿,換個口味,倒也新鮮,倘若像過去那樣天天吃,特别是老了的苜蓿還要吃,即就是用一個帶味道的“嚼”字,我也覺得毫無味道的。因為說到底苜蓿原本是一種喂牲畜的飼草。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由于三年自然災害,很長一段時間裡,人們都在鬧饑荒,常年食不果腹。于是苜蓿自然就成了人們充饑填肚子的首選了。那些年時令剛到農曆二月,苜蓿剛冒出點頭,飼養室裡的牲畜們還未沾到苜蓿的腥味,不少人家的竈房裡便飄出了濃烈的苜蓿味。直到五月紫色的苜蓿花開了,人們嘴裡的苜蓿味方能淡了下去。其時我們這一代人正值長身體需要營養的時候,天天都吃着牛吃的飼草,心裡很不是滋味,毎每看到帶苜蓿的飯食就皺眉頭。其實那時的我也知道這難以下咽的苜蓿也确實是來之不易的。
在人民公社化的年代,地是生産隊的,每個隊裡才種苜蓿,隊裡種苜蓿是為了喂牲畜,人吃的苜蓿都是從牲畜嘴裡“奪”來的,這個“奪”字說白了便是“偷”。這個偷字雖說不好聽,好在家家都在偷,人們就并不在乎了。好像偷隊裡的苜蓿,特别是偷别的隊裡的苜蓿不算是偷似的。那會我們隊裡人幾乎不偷自己隊裡的苜蓿。偷苜蓿這種事隻有在晚上才能幹,白天要上工掙工分,不能去也不敢去偷。我們隊裡晚上看苜蓿的是一個“二杆子”,“二杆子”得到隊長的重用,自然很是兢業。他一個手裡提着木棍,一個手裡拿着手電不停地在苜蓿地裡巡邏,況且他“二杆子”早已名聲在外,還有誰敢去撞他的槍口?但苜蓿還是要吃的,不然肚子要抗議。于是在夜黑風大孩子們已進入夢鄉之時,大人們三三兩兩,有時也成群結隊的提上籠,向别的隊裡的苜蓿地進發,一旦進了苜蓿地,便輕手輕腳,“俏俏地幹活,打槍的不要”。那時候你隻能聽到一片“嚓嚓嚓”像春蠶吃桑葉似的聲音,急促而又瘆人。一些隊裡看苜蓿的多是些老頭,老頭耳背眼又不強,當老頭發覺有人薅苜蓿的聲音時,便沖出庵子,大聲罵起來,這罵聲有時很驚天動地的。偷苜蓿的這時卻似乎已經耳聾了,任憑祖宗八代在人家嘴裡被糟蹋也懶得去理了。第二天,苜蓿地自然是一片狼藉了。當年隊裡有時也給社員分些嫩苜蓿,但畢竟次數很少。
對于苜蓿的記憶我是很深刻的,這其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初中畢業時寫過一篇有關苜蓿内容的作文,受到了當時的語文老師蘇阿崗的肯定。在那個政治挂帥,以階級鬥争為綱的年代,我那篇作文用革命樣闆戲《紅燈記》中李玉和的一句唱詞“不屈不撓鬥敵頑”作為題目。文章内容是寫我替父親給隊裡看苜蓿的一天黃昏黑時,一個“富農份子”的兒子偷隊裡的苜蓿被我抓住的故事。作為一篇記叙文,故事情節雖不複雜,但我寫的比較曲折,我和“富農份子”及其兒子的鬥争主要表現在人物對話和心裡描寫上,這二者較好地刻畫了人物性格。蘇阿崗老師很欣賞這篇文章,讓我在他房子用方格稿子謄寫了這篇作文,說是要投給什麼報紙還是什麼雜志,當時我并不很清楚。當初那篇看苜蓿的作文如果變成了鉛字,也許(隻能說也許)我就是另一種人生軌迹了。
光陰荏苒,時過境遷,如今生産隊早已解散,幾十畝大的苜蓿地也無蹤影。但吃苜蓿的人卻不在減少,而且吃法也與時俱進,花樣也層出不窮。隻是過去那種嚼苜蓿的日子肯定不會再出現了。
作者簡介
史世輝,陝西蒲城人。種過地,扛過槍,教過書。中學退休教師。教學論文,知識小品,散文曾發表于《語文教學學訊》《語文月刊》《語文天地》《語文知識》《青年學刊》《語文報》《教師報》《考試報》《少年文史報》《渭南教育》《渭南日報》《渭南廣播電視報》及網絡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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