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曾在前文《長津湖戰役中的韓國兵》中提到，有一支韓國戰鬥警察中隊參與了1950年11月27日美陸戰5團在長津湖柳潭裡與志願軍27軍79師的攻防戰，并得到了該團團長雷蒙德·默裡中校的韓籍翻譯、後來移民美國成為律師的李鐘恩博士的間接佐證。李鐘恩博士說，這是一支沒有戴頭盔的部隊，從仁川登陸起就跟随着陸戰隊，似乎大都是來自京畿道一帶的人。

美軍紀錄片中的李鐘恩博士

但李鐘恩博士寥寥數語的描述實在過于簡略，有沒有其他更為詳細的記錄呢？通過擔任韓國退役軍人協會秘書長的金乙祿警督的确認，确實有一支韓國戰鬥警察部隊随美軍在元山登陸，即前文所提到過的韓國戰鬥警察第205大隊，指揮官是樸正俊警司，該大隊下轄三個中隊，其中一個中隊曾配屬美步7師行動，另一個中隊配屬韓1軍團直取圖們江口地區。

李鐘恩博士後來又介紹了另一位跟随默裡中校行動的韓籍翻譯韓石英（한석영），韓石英在戰前畢業于韓國延世大學，戰争爆發後從軍，成為美陸戰1師的一名戰地翻譯。默裡中校非常信任韓石英，在行軍途中經常讓他背着自己的無線電信号旗。11月4日，韓石英還參與審訊了三名被俘的志願軍戰士，獲得了27日志願軍将在柳潭裡發動攻擊的重要情報，但未獲美軍重視。

美陸戰5團3營營長羅伯特

筆者在前文中提到，配屬美陸戰5團挺進到柳潭裡的，是戰鬥警察第205大隊下屬的一個100餘人的中隊，但據韓石英回憶，其規模并沒有100人，大概隻有一個加強小隊的規模（約40餘人）。應該說，韓石英的說法是有一定根據的，因為該中隊跟随美海軍陸戰隊參與了仁川登陸和攻占漢城的戰鬥，人員必然有所減員。

然而在韓石英老先生能透露更多訊息前，就已在幾年前病逝。不過幸好韓國有關研究人員又挖掘出一條檔案記錄，顯示這三個中隊分别來自京畿道、忠清北道和慶尚南道三個警局，第1和3中隊的指揮官分别是李根福（이근복）督察和文鶴東（문학동）督察，而第2中隊長姓名已不可考，李鐘恩博士所見到的那位幹練的中隊長，正是李根福督察。

晚年的文鶴東督察

然而這個李根福督察在美軍登陸元山前就已經下落不明，想要在當時韓軍在役的5萬名警察中尋找去過柳潭裡的40多人，雖不似大海撈針，但難度也是非常大。幸好，韓國有關研究人員又接到正在韓軍某師團服役的步兵中尉林根英的電話，對方稱自己的祖父、林鎮河（임진하）警員在世時，曾給他講過自己在長津湖戰役中的經曆。

林中尉記得，祖父曾是京畿道警局的一名普通警員，撤退到洛東江後加入了跟随美海軍陸戰隊北上的戰鬥警察部隊。林中尉說，祖父曾提到，他在柳潭裡戰鬥中被志願軍投擲的手榴彈破片所擊傷，并留下了影響終身的後遺症。盡管當時很多人都已經受傷，但他們的小隊長依然高呼：“就算身體不能移動，隻要還剩手指頭能動，就要一刻不停地射擊！”

由于林鎮河警員早在1979年就已經病逝，所以林中尉事實上也不能提供更多有用的線索，這個人的事迹隻能算是這其中的一個插曲。再把頭緒回到三個中隊長上，既然第1中隊長下落不明，第2中隊長姓名不可考，那隻能從第3中隊長文鶴東督察那裡尋找線索，文鶴東在日占時期曾參加日軍，最後官至少尉，朝鮮戰争結束後又曾擔任南韓三清郡警局局長。

戰争初期韓軍動員警察參戰

1992年，文鶴東出版了一本個人回憶錄《翻山越海》（산넘어 바다건너），雖然出版數量比較有限，但韓國國會圖書館好歹也收錄了一本。文鶴東在《翻山越海》提到，跟随美陸戰5團前進的确實是李根福中隊下屬的一個加強小隊，并且在北上長津湖時，該小隊在建制上也臨時歸屬第3中隊指揮。

然而由于文鶴東一直跟随着美步7師行動，對于柳潭裡和加強小隊那邊的情況，也知道的非常模糊，隻知該小隊在柳潭裡激戰中陣亡5人。不過幸好，文鶴東在回憶錄中還記住了那個小隊長的名字——奇容甲。慶州奇氏在韓國是個小姓氏，祖上在高麗李朝時期是個大臣，查找他們的後人并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韓國有關研究人員在前往奇家大院查找這位奇容甲時，卻被告知奇氏一族并沒有這樣一位在戰争時期參加過戰鬥警察部隊的人物。由于文鶴東的回憶錄撰寫于晚年，是這個老家夥腦子糊塗記錯了嗎？後經慶尚北道警視廳行政人員樸某查證後才知道，果然是文鶴東把對方的名字給記錯了，正确的名字應為吉元甲（길원갑）。

退休後的吉元甲與其家人

吉元甲，在日占時期曾在興南港當僞警察，光複後逃到韓國并于1946年考入警察學院，畢業後被授予中尉軍銜，在戰争爆發時，他是金浦警局的一名警長。8月初，35歲的吉元甲到第205戰鬥警察大隊報道，并被分配到李根福中隊擔任小隊長，開始了他的戰争之旅。1959年，受戰傷影響，才44歲的吉元甲就以督察身份從警局退休。

所以林鎮河所回憶的那個，在柳潭裡激戰中命令戰鬥警察不顧傷勢地向志願軍射擊的小隊長，就是吉元甲。在戰鬥中，身先士卒指揮戰鬥的吉元甲也身負重傷傷，所以12月4日在随美軍大部隊撤到下借隅裡後，吉元甲被運上了美軍的醫療飛機，得以被運往位于日本的後方醫院接受治療。

記載有吉元甲等人名字的文件

有了吉元甲這個突破口，後續摸排工作就變得更為容易。在慶尚南道警視廳上班的尹允鎮中士提供了一份在廳儲藏室中發現的檔案文件《被授予聯合國戰争勳章人員的調查名單》，裡面提到了18名參與柳潭裡戰鬥的韓國戰鬥警察的姓名，根據這份名單，尹中士給他們的家人發去公函，很快彙總到了相關人員的信息和個人照片。

當然，除了搜集韓國人自己的那點破檔案外，韓國有關研究人員也把眼光放在了曾與戰鬥警察小隊并肩作戰的陸戰5團3營營長羅伯特少校身上，他也曾寫過一本朝鮮戰争回憶錄《黑馬六号》（Dark Horse Six）。羅伯特在1940年就被提升為海軍陸戰隊中尉，并全程參與了慘烈的太平洋戰争，朝鮮戰争初期，他因屢立戰功而晉升少校軍銜。

羅伯特少校回憶錄《黑馬六号》

羅伯特少校在其回憶錄中稱呼這支歸他指揮的韓國警察小隊為“花郎部隊”，花郎即漢城市區的一個地名，今天那裡還修有花郎地鐵站。羅伯特少校一開始對戰鬥警察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寫道：“我把13名戰俘委托給花郎部隊看管，看來我犯了一個大錯，所有戰俘都已經被殺害。”毫無疑問，下令殺害戰俘命令的肯定是那個當過日占時期僞警察的吉元甲。

雖然配屬給美陸戰5團3營營部的這個韓國戰鬥警察小隊隻負責偵察、搜查、審訊和管理戰俘等非戰鬥任務，但作為訓練狂人的羅伯特少校還是要求這個小隊按照美海軍陸戰隊的訓練方式，在元山登陸之前的有限時間裡進行運動強化訓練。同時他還破天荒地撥給這個小隊兩挺重機槍——這個舉動在之後的柳潭裡戰鬥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

美軍紀錄片中韓國警察接受機槍訓練

柳潭裡是長津湖以西約10公裡處一個由五座山峰環抱的山間盆地，至11月7日美陸戰5團、陸戰7團兩個營和炮11團陸續進駐後，很快便查明志願軍第20軍59師和27軍79師即将對柳潭裡發起攻擊，因此27日下午，美軍不得不在柳潭裡周圍群山上構築起一道環形防線，其中預定防禦東北山地1384高地的是美陸戰7團2營E連，陸戰5團3營的指揮部則位于高地南坡山腳。

然而直到當日黃昏，羅伯特少校才發現E連爬錯了山，爬上了1384高地以南的1282高地，讓他們臨時改變陣地已經來不及了，他隻能将手中的預備隊I連抽出一個排，和戰鬥警察小隊一道部署到1384高地西南麓構築起一個脆弱的警戒陣地，另将戰鬥警察小隊的兩挺機槍部署在1384高地西南麓的山坡上——這個部署後來被證實挽救了陸戰5團3營營部和團部。

韓國戰鬥警察機槍陣地的位置

由于1384高地無人值守，27日當晚，志願軍便順利攻占高地，這支部隊是志願軍第27軍79師235團2營，235團便是大名鼎鼎的志願軍王牌部隊“濟南第一團”。奪取高地得手後，2營立即派出4、6連居高臨下向南推進，I連的那個排與戰鬥警察小隊的警戒陣地因為地利不便，變得岌岌可危。

這時，部署在1384高地西南麓山坡上的韓國戰鬥警察的兩挺重機槍開火了——羅伯特少校确實該為當初撥給韓國人這兩挺重機槍而感到慶幸——在重機槍火力的持續射擊下，2營4、6連傷亡不小，雖然部分志願軍戰士一度沖到機槍陣地前甚至投擲了手榴彈，給戰鬥警察造成了一定傷亡——就像林鎮河警員所回憶的那樣——甚至還打壞了一挺重機槍。

紅圈處為戰鬥警察機槍陣地所處山坡

不過由于志願軍兩個連的兵力傷亡較大，始終未能突破韓國戰鬥警察的這個重機槍陣地，因此被迫于28日拂曉撤回1384高地。美陸戰5團3營趁機調來G連的兩個排實施反擊，重新奪回了1384高地，并在高地上建立起了穩固的防禦工事。也正因為此，事後羅伯特少校對于戰鬥警察小隊的表現給予了高度評價。

在恢複了對1384高地的控制後，美軍統計了一下傷亡數字，其中韓國戰鬥警察共被擊斃4人、重傷11人，而據美軍清點，志願軍在1384高地西南麓“留下200具左右的遺體”，這個數字應該是包括在後來1384高地争奪戰中所犧牲的志願軍官兵，如果這一數字準确，考慮到2營滿編約450人左右，如果減去負傷和凍傷人員，的确已經是傷亡大到已經失去戰鬥力，那麼丢失重要的1384高地也就情有可原了。

少數志願軍戰士甚至繞過機槍陣地滲透到3營營部前，可惜功虧一篑

不過搞笑的是，研究到這裡時，韓國相關研究人員喜歡吹牛皮的毛病又犯了，他們到這裡居然得出了“戰鬥警察兩挺機槍殺死了200名志願軍”的結論，把一起參與防禦作戰的美軍I連一個排和參與反擊的G連兩個排的戰果都算在了自己身上，對于韓國人這種常見的春秋筆法行為，我們心中有數就好，反正提醒他們估計也沒啥用。

之後的事情就如同筆者在前文中所描述的一樣，12月4日韓國戰鬥警察小隊随美軍大部隊撤退到土古裡時，尚有40人（包括11名傷員），算上被志願軍擊斃的4人，其總數44人也正符合一個加強小隊（排）的編制。在從海上撤退到馬山地區後，這支小隊即與美軍海軍陸戰隊告别，投入到讨伐遊擊隊的戰鬥中，包括小隊長吉元甲在内，從此逐漸銷聲匿迹。

韓軍檔案中參加過柳潭裡戰鬥的18名警察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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