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二隊吐出“離婚”二字，喜梅忍不住心如刀絞。

喜梅不想離，一個農村女人不能生孩子，再沒有家了，她還能活嗎？

喜梅默默無語，唯有以淚洗面。

“哼，跟個默逼神似的，光知道淌那尿汁子，離不離，你倒是說句話啊。”二隊撕開了溫情的面紗，惡語相加。

“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想離婚沒門。”喜梅擦擦眼淚，決絕地說。

三嫂子讓喜梅硬氣一回，喜梅是硬氣了，可是說出的話卻是死也不想離開這個家。三嫂子要是聽了，得讓喜梅氣死。

“喲，說得還怪硬氣，這是賴上俺家了。喜梅，我把話放在這裡，這婚你是同意也得離，不同意也得離，由不得你了。”二隊陰陽怪氣地說着，把半截煙往地上一扔，推上他趕集的自行車，摔門而去。

喜梅追着出了大門，可二隊理也不理。喜梅呆呆地看着二隊遠去的背影，禁不住雙手捧住臉，彎着腰，無聲地抽泣起來。

一夜無話，喜梅孤獨地睡在那張充滿了二隊味道的大床上，想起與二隊甜蜜的往事，一會兒笑，一會兒笑。

喜梅輾轉反側，淚流滿面，頭下的枕巾上濕漉漉的，好像洗過一樣。

她一會兒覺得自己做得對，一會兒又對自己的行為後悔。她覺得如果自己不去追問二隊與焦大媳子的事，裝着不知道，興許二隊就不這樣對待自己了。她有些後悔聽三嫂子的話了。

軟弱的女人啊，為了保住這個家，連基本的原則也不要了。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

第二天傍晚，喜梅早早地做好了飯，又炒了四個菜，買了一瓶“臨沭老燒”酒，盼着二隊回家，可是一等他也不來，二等他也不來。

天漸漸地黑了，喜梅站在門口，向遠處張望，可是依舊不見二隊的影子。

喜梅想着，二隊可能去老家了。于是，喜梅就朝老家走去。

果然，她一進老家的院子，就見二隊趕集的自行車插在西牆邊。進了堂屋，二隊和公公、婆婆三口人正坐在堂屋裡吃飯。三口人見到喜梅來，都擡眼看了看她，誰也沒有吱聲。

喜梅強笑道：“大大，娘吃飯呢。二發，我早就做好了飯，是等着你來吃。原來你在咱大大和娘家吃了。”

二隊捧着碗，呼呼隆隆喝着糊豆，不答喜梅的話茬。公公婆婆吃着飯，也不搭理兒媳。

喜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極了。

喜梅實在忍受不了這沉悶的氣氛，忍着眼淚忍着痛，說道：“那你們吃吧，我回去了。”

一轉身，喜梅再也忍不住了，那眼淚噼裡啪啦地就流了下來。

在大街上，遠遠地看見了來人，喜梅還不想讓人看出來，慌忙擦去眼淚，強顔歡笑地與人打着招呼。

一進了堂屋門，喜梅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撲在床上，頭埋在枕頭上壓抑着大哭起來。這時候，她還是不想驚動左鄰右舍。

第二天她想回娘家，可是她一瞅走廊下的花生和玉米都沒有曬好，就等了兩天。二隊也一直沒有回家。

第三天一大早，喜梅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拎着一個小包袱，騎着娘家陪送的那輛自行車回了娘家。

一進娘家的門，就見娘正站在豬圈旁，拿着一個豬食瓢喂豬。

娘聽見動靜，回頭一看是閨女來了，異常歡喜，把豬食瓢往豬圈上一放，迎着閨女走去。誰知那豬食瓢沒有放好，一下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娘停下腳步，看着豬食瓢的碎片笑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然後，忙不叠地迎上前，一邊把閨女挂在車把上的包袱拿下來，一邊笑眯眯地說道：“梅啊，自從上次從你家裡來，我就一直想再去看看你怎麼樣了。正想着你呢，你來了。現在好多了吧？”

喜梅内心一陣暖流激蕩，差點流下淚來。她忙忍住，一邊插着自行車，一邊答道：“娘，你放心吧，我好多了！這次我忙完 了秋收，也想你了，就想着來家住些日子。”

“情管住，情管住。”娘說着，親切地拉着閨女的手進了堂屋。

娘倆在堂屋坐下，娘拉着閨女的手，仔細端詳着閨女，說道：“梅啊，我怎麼發現你好像瘦了？”

喜梅心中一酸，忽然一陣沖動，讓她想把家裡這幾天發生的事告訴娘，但是她想了想，還是不想讓娘擔心，于是強力忍住，笑道：“哪裡啊，我沒瘦，沒瘦。”

突然喜梅猛烈咳嗽起來，娘慌忙來到閨女的身後，輕輕地幫她插着後背。

好大一會兒，喜梅漸漸止住了咳嗽，那臉漲得像點了紅胭脂一樣。

“這哮喘的病還沒好啊？”娘關心地問道，“吃着藥的嗎？”

“這哮喘的病是好不了了，不過娘你不用擔心，這個病很少發作。再說我始終吃着藥的。”

“管心髒的藥吃的嗎？”

“也吃着的。娘你就放心吧。”喜梅看着娘擔心的樣子，再三安慰娘。

回到熟悉的家園，有了娘的呵護，喜梅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漸漸忘記了心中的傷痛。

弟弟外出打工去了，大大天天趕集做着他的老本行——牛經紀。每天大大回家，還把喜梅當作了小孩子來疼，不是買個糖葫蘆，就是買一斤年糕給喜梅吃。

喜梅娘看了，故作忌妒地說道：“老東西，心裡隻有您閨女，就不想着多買點給俺吃。”

大大和喜梅這時就哈哈大笑，娘随即也哈哈大笑。

往日的好閨蜜，聞訊後都紛紛趕來訴說衷腸，喜梅的家裡經常回蕩着喜梅和她的閨蜜們歡快的笑聲。

這天，一個青年提着一條大紅魚，一邊大聲說着話，一邊進了喜梅家：“聽說俺妹妹來了，我逮了一條大紅魚，正好給俺妹妹吃。”

青年姓叫江進财，常年以逮魚為生。他家和喜梅家從祖輩起，兩家關系就一直特别好。在江進财十來歲時，父母先去世。喜梅大大和娘可憐他，就把年少的江進财接到家裡，當作自己的孩子養着，直到18歲以後，他才回到自己家裡單獨過日子。

江進财長相非常醜陋，小名就叫醜。江進财長相雖然非常醜，但是心眼非常好，是村裡公認的大好人一個。江進财醜到什麼地步呢？曾經村裡小學來了一位老師，一看到江進财，吓了一跳，直接給他起了一個诨号：卡西莫多。後來村裡一個高中生跟村裡人解釋，說卡西莫多是世界名著《悲慘世界》裡的一個人物，有着醜陋的外表和美好的心靈，跟江進财非常相似。村裡人不管什麼悲慘世界，什麼卡西莫多，大人小孩都叫着他的小名：醜。江進财都答應着，一點兒也不在乎。時間長了，村裡人都忘記了他的大名了。

醜暗戀着喜梅，但是他一直默默地把這種愛藏在心底，一點兒也不敢表現出來。在喜梅出嫁的那天，他暗暗地跟着出嫁的隊伍跑了好幾裡地，回到家裡大哭了一場。從此，他決定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

“哎呀，醜哥，你來了。”喜梅一見來人，忙迎上去，上前一把把魚接過來，熱情地打着招呼，“還是醜哥知道我喜歡吃什麼。”

娘看到閨女大大咧咧的樣子，嗔怪道：“你啊，都結婚了，還跟個小孩似的，連個客氣話也不會說，還醜哥醜哥地叫着，還直接把魚接過來了。你說你從小到大，吃了你醜哥多少條魚了？”

然後娘又轉身說進财：“醜啊，逮條魚不容易的，你賣了攢錢娶媳子不好嘛，這條魚得十幾塊錢呢！你就慣着她吧。”

“嬸子，你别錢錢的，你說這話，這不外道了嘛。你養了我多少年，得多少錢？不就一條魚嘛，我喜歡給俺妹妹吃，俺妹妹喜歡吃，這就行了。嘁！”

“醜啊，好好好，别說了，嬸子說不過你，今天你就在這裡吃吧。”

喜梅就歡歡喜喜地看着醜哥殺魚。

……

一集過去了，喜梅不提回家，也不見二隊來接喜梅。喜梅娘心裡就犯嘀咕。

兩集過去了，喜梅還是不提回家，也不見二隊來接喜梅。喜梅娘就明白這裡面一定有故事。

這天，喜梅娘開門見山地問閨女：“梅啊，你和你男人鬧仗了？”

沉浸在歡樂中的喜梅，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她臉色陰沉，心中一哆嗦，低着頭不說話。

“你這光住在娘家也不是個事啊，你給娘說說，到底是因為什麼？我這幾宿，光想着你的事，怎麼也睡不好。”

喜梅“哇”地一聲哭了，一下子撲進娘的懷裡。

喜梅抽噎着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娘就開始勸喜梅：“你沒答應離婚，做得對。你那個勸你離婚的鄰居三嫂子，不是什麼好人。俗話說，好女不嫁二夫，好臣不事二主。咱女人吧，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嫁個扁擔扶着走。雖說現在不是舊社會，不講究三從四德了，可咱女人還不能随随便便離婚。閨女啊，你見着有幾個離婚的，後來都過好的……”

“……梅啊，你也别傷心了，明天，我跟着你回去，将就着勸勸你男人，男人吧，年輕的時候，有幾個沒有風流韻事的？慢慢地就收心了。你大大年輕的時候，在集市上做牛經紀，搞上了一個小媳婦，要同我離婚。我就是不同意，他連打帶罵，折磨了好多天，我就是咬住牙根不同意，最後他不是沒轍了，乖乖地回來了……”

“啊，俺大大幹過那樣的事？不會吧？”喜梅睜大了那雙帶着淚花的美麗的眼睛，插話問道。

“哼，老東西，現在看着人五人六，過去也是個風流貨。行了，這事我從來沒跟你們姊妹拉過，你以後見着你大大就裝着不知道。好了，今天你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咱上你家——不行，你男人趕集一早就走了，咱明天去見不到他。咱今天下午就得回你家吧。”

喜梅點了點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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