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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前,塵世間還是另一番景象,故人跨越時間而來,又為了什麼呢?
1
入夜時分,村舍已經熄了燭火,夜裡無人,隻有樹梢上的貓頭鷹正睜着橙黃的眼珠子咕咕叫,四周一片靜谧安詳。
朗月當空,不遠處突然傳來陣環聲,夜幕裡走來一個和尚,一手持禅杖,一手持佛珠,踏星而來。
他從石拱橋上路過,行至中間時,河面上突然濺起一片水花,水漬沾濕了他的袈裟,像是有一隻魚兒偶然躍起弄出的動靜。
和尚撚着佛珠,垂目念了一句“阿彌陀佛”便又踏月而去。
片刻,河面映照着滿天星空,水花帶起的一圈圈漣漪逐漸恢複平靜。
幾日後,坊間傳聞城外的那條河出了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茶館的人傳得十分玄乎。
“是不是真的?”有人問。
“當然,聽聞一樵夫月夜歸家時路過那條河,行至橋中央時卻聽見河裡有女子嬉戲的聲音,那樵夫見四下無人,沒忍住彎腰往橋底下看了一眼,沒想到剛露出一個腦袋就被拉了下去,連個屍首都沒有!”
喝茶的人說到激動處狠狠地一拍桌子。
“你也說四下無人了,這誰知道真假?”
有人質疑他,畢竟這類故事聽得多了也就不怎麼相信了,講故事的人聽了這話心生不悅,正欲争辯什麼,瞥見門口一個藍衣青年,一指頭指了過去。
“不信你問他!出事的河就是他們村外的那條河!”
衆人的視線被那青年吸引,一股腦的湧上去将人圍住問個明白。
青年人名喚周崇,正是出了事的東流村的村民,他的臉色有些難看,面對衆人的詢問擦了擦額上的汗點頭稱是。
“竟是真事!那府衙的人怎麼說?”
他隻說确實死了人,其餘一概不知,再問也問不出個緣由。既是如此,聽故事的人隻好不再糾纏他,周崇脫身而去。
出了茶館,周崇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見還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心下厭煩,也不再想去逛書局,隻好快步出城去。
“呸!”路上周崇一臉不忿,“我還說是他偷喝酒一個迷糊掉下去的,死個人而已,什麼事都往怪事身上推。”
離村口隻剩下幾十步左右時,周崇遇到同村的一個貨郎回家,還與他寒暄了幾句。
“那周兄我先行一步,跑了一天了,這會兒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家娘子蒸的幹菜。”
貨郎面上堆着笑,拱了拱手就走了。
周崇今年已經年滿二十還沒娶妻,聽了貨郎的話心裡不是滋味,隻在這人身後不屑道:“哼,顯擺什麼?跑這麼快當心摔死你。”
他這話剛說完,一轉眼的功夫,就見那貨郎已經上了橋,正一動不動地站在橋邊上,也不知在看什麼。
周崇心下疑惑,喊道:“喂!”
不想那貨郎竟然一頭紮進河裡去了,水面上冒出幾個大氣泡,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周崇目睹一切吓破了膽,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慘白着一張臉,半天嘴裡才發出驚懼的喊叫聲。
東流村又死了人,府衙的人在河裡撈了半天也沒撈見屍體,貨郎的妻子癱坐在地上沒命地哭嚎:“定是那怪物!老天爺啊,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
村民議論紛紛,唯一的目擊者周崇躲在城裡不肯回家,說什麼也不敢過橋。他在城裡過得也不安甯,來找他打聽的人絡繹不絕,竟還有寫志怪小說的書生興沖沖地來找他讨教,被搪塞了一番也拂袖而去了。
大家隻說這周崇不老實,不願将細節告知。好事者猜測,興許是他與貨郎有什麼私怨,将人推下去僞造現場,屍體不定在哪裡藏着呢。
眼見謠言愈演愈烈,就快要引來官差了,周崇隻得全盤相告。
原來那日他不僅看見貨郎站在橋邊上,還看見河面上突然浮上來一灘殷紅的東西,離得太遠,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貨郎正是盯着那東西看。
他見貨郎盯得出神忍不住喊他,話音剛落,就見那灘紅中突然伸出來一隻青白的手,一把抓住了貨郎的衣襟将人拖了下去。
周崇正是擔心是自己的那聲呼喊驚動了河裡的東西,怕被人诟病才不願說出來。
“依我看這還是周兄福氣呢。”旁人說。
“怎麼說?”周崇疑惑。
“要不是貨郎先行一步,被吃的也許就是周兄了,俗話說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周兄不必煩惱,那貨郎不是第一個,是他的命,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
衆人都點頭說是,這話有理,周崇放下心來,這日的午飯都多吃了一塊餅。
于是話題都轉到了那東西上了,這時門口進來一個和尚,這和尚還年輕,身着袈裟卻仍豐姿英偉,但氣質出塵,觀其面相莊嚴,一看便是得道高僧。
夥計忙上去遞了用布包裹着的炊餅,
“大師今日來得有些晚。”
那和尚閉目道謝:“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旁邊便有人捅了捅周崇的脊背出主意:“這大師我見了好幾次了,不如去求他去把你們村口的東西除了吧。”
周崇見這僧人氣宇不凡,便清了清嗓子上前拱手作揖:“大師留步?”
和尚轉過身:“施主叫我?”
“正是。”周崇殷切地點了點頭,這才将東流村那條河的事說出來,想邀請他去那裡看看。
卻不想那和尚竟搖了搖頭:“施主不必如此,幾日後失蹤的人便會回來。”
話說完那和尚就走了,衆人面面相觑,周崇的臉色通紅。
這時聽見有人說:“看上去是個大能和尚,不會是個繡花枕頭吧?死了的人還能回來?”
周崇隻覺被落了面子不免憤慨,也咬牙切齒地附和道:“我看也是。”
2
一連死了兩個人,官府又給不出個說法,村長出面請道士看了看。
黃紙撒了一河面,夜裡河邊燈火通明,周崇也順勢從城裡溜回來了,聽說東西已除,村民自可安全出入。
可第二日河邊上的燈還沒燃盡,村東頭老吳家的長子就失蹤了,村民敲鑼打鼓找了一早上,最後在河邊撿到一隻鞋子。道士們手裡的錢還沒捂熱就被奪了回去,又被憤怒的村民打了出去。
老吳哭天喊地,說他的長子年前才定了親,還沒過門呢人就沒了。一時間人心惶惶,誰也不敢從那橋上過了,出入都從村後面繞着走。
又是幾日,村裡的老婆婆記起了曾經聽長輩講過的故事。
聽聞百年前有一個何姓的商人,這商人有個獨生女兒,雙十年華還沒嫁人,家裡人都着急,好不容易說了一門親事,風風光光地就嫁了。那日花轎行到橋上時,突然起了一陣妖風,迎親隊伍被風刮得東倒西歪,竟把新娘子掉進河裡溺死了,屍體也沒找見。
“那條河就是村口這條。”
村民們更是愁了,看來那河裡的還是個百年的東西,聽說婚嫁之日枉死的人都會變成可怕的東西。她活了這麼多年,指不定吃了多少人了,如今堂而皇之的拖人下去,說不定已然啥也不怕了。
老婆婆半磕着的眼皮掀開,又補充了一句:“對了,要嫁的正是周姓的一戶人家。”
衆人的視線齊齊到了周崇的身上,東流村隻有一戶周姓的人家,便是周崇。
周崇蒼白着一張臉連連後退。
“這怎麼可信,我家又不是祖上就住在這裡的,一百年了,誰知道那周家是不是早搬走了。”
看衆人還是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周崇隻好退了幾步溜了。
“這老婦真該死!胡扯什麼!”他罵道。
走到半路上又瞧見不遠處那條河,波光粼粼的,他突然就想起拉貨郎下去之前河面上飄着的一攤紅。
難不成,那不是什麼血?他又想起那落水的新娘子,莫非那紅色正是她的嫁衣嗎?
這想法越想越可怕,他的父母早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世世代代就在這個村子裡的,防止村民們想起他,周崇連夜收拾行李逃走了。
老婆婆的話本是無稽之談無法取證,可現在沒個頭緒,一連死了3個人,村裡人早就怕得不行了,生怕哪一天死的是自家人,這時衆人聚在一起談論,想起死的皆是壯年男子,不禁又想起那個故事。
“你們說,那何家姑娘成親當日死了,沒能成親拜堂,會不會有所不甘,專挑着男人?”村民說。
死了兒子的老吳一拍大腿,“我看是,都二十歲的老姑娘了還不嫁人,肯定愁,好不容易嫁了就出了這種事……”他自覺摸到了事實的真相,“我看是在找人呢,找她沒拜堂的相公下去陪她呢!”
大家又想到了周崇。
貨郎的媳婦更加氣憤,她紅着眼睛咒罵周崇:“這周崇真不是個人,說不定我家那口子就是被他推下去頂缸的……城裡前段時間傳了,說周崇嫉妒我男人,就是他弄死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信打聽打聽去,都這麼說!”
一圈談論下來,矛頭直指周崇,驚魂未定的村民們已然将他恨得牙癢癢了。
“就是他招來的!”
“那咱們把周崇送給那東西,村裡不是就安甯了嗎?”
“對!說得對,走,去周家去。”
一群人浩浩蕩蕩拿着麻繩棍子去周家綁人,敲了好一會兒門也沒開,屠夫一腳把周家的門踹開後才發現周崇早就溜之大吉了。
周崇一直逃到城裡,才在面攤上歇下來,就看見街上走過去一個和尚。
他拄着禅杖打街上經過,就有好幾個女子羞紅了臉。
“這群婦人怎麼回事?連出家人也肖想。”周崇撂下碗去攔那和尚。
“和尚,你不是說了過幾日那兩人就能回家嗎?”他面色不善地堵在和尚面前。
“不好意思,我們村又死了一個人,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诳語,我看你是滿嘴謊話。”
周崇又瞧見和尚手裡的那串佛珠,顆顆圓潤無暇,是上好的紅色寶石,尾端還有一顆菩提雕的蓮花,栩栩如生,真的一樣。
“呦,你手上這串子不會也是坑蒙拐騙弄來的吧?”
周崇看着眼紅,卻見那和尚面色平淡,“出家人不打诳語。”
他又捏着佛珠,“此物是故人所贈。”
“呿!”周崇鼻孔朝天,“故人?不會是哪個富家小姐給你的定情物吧?”
“施主不可妄言。”和尚說。
“我不跟你廢話,我們村死了三人了,火差點燒到我身上了,你要是真有本事,不如騙一騙東流村的村民,免得他們傷了我。”
周崇說完,也不管和尚願不願意,生拉硬拽地将人拉出了城,隻是那和尚卻并未反抗,跟着他走了。
一路上周崇仍是偷偷摸摸瞧着和尚那串珠子咽口水,也不知是什麼材質的,肯定值錢。
“和尚,你叫什麼?”
和尚合掌念了一句:“阿彌陀佛。貧僧法号思空。”
“思空法師,”周崇盯着佛珠不挪眼,“老實說,這串子哪裡來的?”
思空和尚面色和善,“故人所贈。”
“嗬,那你的故人在哪兒呢?”周崇根本不信。
思空卻突然停了下來。
“阿彌陀佛,距今已有百年之久,恐已再世為人。”
百年?你這和尚才多大?周崇剛想嘲笑他,就見迎面而來幾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手裡提着棍棒繩索,真真像個攔路搶劫的土匪。
“周家小子!”
“老天!”
周崇迅速地躲在和尚身後去,這些人正是東流村的村民。
思空和尚一手持杖一手行禮,村民們哪裡見過這樣出塵的和尚,忙将繩索棍棒藏到身後去。
“大師!”
3
周崇請回來一個得道高僧,村裡人都議論紛紛,他推脫說自己沒有逃跑而是去請人了,一句話下來,倒顯得村民面目可憎了。
思空和尚雙手合十,開口就是一句:“那幾位施主尚在人世。”
這果然是個高僧!
貨郎的妻子一下去跪在地上,“大師,求您快把我男人帶回來吧!”
得知失蹤的親人沒死,這人生的大起大落使大家都忍不住哭了起來,眼看着村民們涕淚橫流,隻有周崇心裡沒底,這和尚若不是真的說謊話眼都不眨,那就是真的有什麼本事了,且看他如何大變活人。
思空走到橋上,光天化日之下那河面上竟起了漣漪。
“那日我見你并無怨氣,也未沾血腥,便不曾度化于你,如今竟如此捉弄村民……你若悔過,放了那三人,既往不咎。”
思空的話剛說完,水面平靜了好一會兒,突然,像是示威一般,河面上湧出了紅色。
“孽畜!”思空握緊了禅杖,“人命豈能兒戲?”
他的眉目莊嚴肅穆,正如那座上的佛陀,撚着佛珠正欲将這女詭打出來,青天白日裡,突然聽到一聲巨響。
“思空!莫要動手!你又要再錯一次?”
這突如起來的聲音另思空生疑,周崇隔着老遠見那和尚竟皺了眉!老天,這和尚的表情變了,不會是打不過那東西吧?
他預備着再次逃跑,卻見和尚從橋上下來了。
“大師,如何?”
“阿彌陀佛,我夜裡再來,否則村裡還會出事。”思空說。
村民不容有疑,思空這才回頭看去,那河面上幹幹淨淨,什麼血液的顔色都沒有,看來剛才竟是障眼法了。那憑空出現的聲音驚醒了他,可除了他,似乎誰都沒有聽見。
衆人不敢打擾大師休息,備下素齋都走了,隻有周崇溜了過來。
“和尚,為何剛才不動手?你是不是打不過?”
和尚睜開眼睛答道:“白日裡陽光會傷了它。”
“什麼!”周崇懷疑他聽錯了,仔細回味了一下,能傷到不久對了,這和尚是不是瘋了?
“方才貧僧聽到了佛祖的指引,我佛慈悲,這才沒有犯下大錯。”
他撚着佛經誦經,周崇隻覺無趣便走了。
夜裡,河邊上站滿了人。
思空和尚在橋上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這便念起了經。
不肖半刻,那水面上逐漸浮現出一團紅色的影子,思空注視着那團影子,眼中出現了片刻的疑惑,手裡的佛珠竟暗暗發燙。
四周又起了風,将他的袈裟也吹了起來,突然之間水裡伸出來一隻胳膊抓住了思空的袈裟。
岸上的村民被那胳膊吓得大叫,緊接着又爆發出驚恐的嚎叫,他們看見橋上的和尚竟被拽了下去!直直的,也沒見他掙紮一下。
“完了!”
周崇的汗一下子冒出來了,真沒想到這和尚竟真的是個騙子,夠狠!
跑啊,他想。
岸上的人亂作一團,誰也不敢再靠近,此時河裡卻是另一番景象。
女人身着一身破敗發臭的嫁衣,身上千瘡百孔。
眼前的和尚正看着她,沒有驚恐,沒有憤怒,隻是看着。
兩人,就這麼在水下對視了足夠一個正常人淹死的時間。
那佛珠突然滾燙起來,思空又聽見了那個聲音,“看什麼看!思空!快辦正事!”
佛祖的聲音怎會如此古怪?
他終于開了口:“你且将他們放出來。”
水并未進到他的口鼻裡,女人似乎愣了一下,終于放開了這和尚的袈裟,她的眼睛已經不複常人的眼睛,透出青灰色,隻是這樣,竟也能看出幾分悲傷來。
河底的泥沙裡沉着三個大氣泡,正是那三人。思空見此便手持禅杖在水下揮舞了一下,金光乍現,那三個大氣泡紛紛浮了上去,在水面上炸開。
女人見他動了手放人,轉身看了他一眼,突然便向水深處遊去。
憑空中又是一聲,“你在幹嘛?正事啊!怎麼這麼磨叽!”
正事?三人不是已得救了嗎?思空已經不再去想佛祖的聲音為何像個世俗之人,他看着那女人的背影,猶豫要不要去追。
那個聲音卻已經氣急敗壞了,“死秃驢!你别想再有下一次了,再成不了,你就抱着你的夢魇自個兒滾吧!”
夢魇?
“正是,你瞧瞧你手裡的串子,想起來沒有,時間快到了!”
手中的佛珠,十八子,嫣紅如泣血,可那朵蓮花又如此純白。
故人所贈……
距今已有百年……
思空的腦海裡突然混亂不堪,響起了不知何時說過的話,他看見女人的身影越遊越遠,他将禅杖重重地往河底一擲,泥沙翻湧,女人卻無法再向前了……
她看見水中的身影,已過百年之久,他的模樣卻絲毫未變。
泥沙中,女詭聽到了思空的聲音:“何家……何家小姐……何蓮……”
渾渾噩噩,恍若隔世。
4
倘若我心中的情意你都能聽見該多好……
何家有一女,年方二八,花容月貌,單名一個蓮字,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人。
眼見何蓮出落得亭亭玉立,正如那夏日裡盛開的粉色蓮花,提親的人都快将何家的門檻踏破了。
可她誰都不答應。
因為誰也不知道暮春時節她出門踏青,路遇一俊秀少年郎,從此情根深種。
可她有意,郎君無情。
何家姑娘将一顆真心奉上,卻換不來他一個回眸。
那少年郎恍若仙人不小心踏足了塵世一般,就這麼勾走了她的心。
如此蹉跎了四年,昔日的少女已經變成了大姑娘了,提親的人不再那麼熱鬧。爹娘隻有她這一個愛女,眼見女兒終日對着窗戶出神,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女兒,你看上了誰?告訴爹爹,那小子若是不答應,綁也要給你綁來!”
何蓮卻不願說出他的名字。
心疼女兒的父母們終于咬了咬牙,挑了家不錯的人家,那家兒子品行才學都是可以的,他們便做主将何蓮嫁出去。
三月桃花盛開,這盛色鋪了整整一路,十裡紅妝,鳳冠霞帔,她還是得嫁人。
她說,無情便罷了,她托人告訴那郎君,請他在迎親隊伍必經過的那條路上,讓她看他最後一眼便好。
可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了一路,熱鬧非凡,直至那條路走到了盡頭,她也沒瞧見那熟悉的身影。她笃定隻要他在人群裡一眼就能認出來……可他沒有來。
連如此這般的請求都不願達成嗎?
我戀你四載,句句深情,天知道,地知道,風知道,雲知道,你知不知道?
花轎行到橋上,誰也不知新娘子早已哭花了妝。一陣風吹來撩起了轎簾,河面水光潋滟,悲憤之下,她從轎子裡跳了起來,一頭躍進冰冷的河水中。
時光冉冉,一晃百年。
一日,他從橋上路過,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啊,何家姑娘愛慕着的少年郎正是那思空和尚。
暮春三月,楊柳依依,少女在河堤上放紙鸢,一頭撞進了一位僧人的懷裡。
“貧僧法号思空。”
“我是何家的小姐何蓮。”
那和尚的眉眼間帶笑,這一眼,便從此住進了她的心裡。
這一年,和尚還是個少年,她也還是個少女。
又是一年三月,她沉屍河底,香消玉殒。
百年後,僧人的眉目依舊,竟不曾有什麼變化,他已是得道高僧。
何蓮心中歡喜,剛想躍出水面同他打個招呼,一低頭,河水裡映着的是如此醜陋可怕的一張臉啊。
她終于醒了。
滄海桑田,親友故去,能記得她的怕隻有這河裡的魚了。
沒有人能在河裡活百年,她一絲殘識靠着執念活到了現在,可執念是什麼呢?
那僧人從橋上路過,沒有回頭,她這持續了百年的夢境終于是不能繼續了。
我曾經奢望和你共白頭,可如今,不如死在你手裡好了。
她為了引他過來,連拉了三個人,都被她施了法睡過去了,隻要回到岸上仍是活蹦亂跳的。隻是他比百年前更加沉穩,竟來得那樣遲。
正午是她最虛弱的時候,在這個時候除掉她是最好的時機……隻是他為何又不動手了?
水中的氣泡湧了出來,那個聲音急切地喊道:“思空,你記起來了嗎?”
思空的眼睛突然睜開,那女人在不遠處看着他,也不近身。
他記起來了。
“你快點!沒有下次了!”
他也知道了,這個古怪的聲音不是佛祖的。手裡的佛珠紅得亮眼,那雪白的蓮花竟突然也染上了一抹紅。
“沒有下次了,陶煥,這是最後一次。”思空說。
他終于向前遊去,一把摟住了那女人,突然間天地似乎動蕩起來,河水翻滾。
女人似乎是笑着,感覺到自己的視線逐漸模糊了,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努力地湊到僧人的面前。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陽春三月,桃花盛開,我與你在河堤上放風筝……我知道那隻是一個夢。”她說。
那夢裡的少年郎,終于同此刻的她一樣,沉睡下去了。
5
賣藝人等在大木箱子邊上,半晌,那和尚終于醒了過來,他的眉宇間染上了風霜,早已不複夢裡的那般純潔無瑕。
“醒了?”
賣藝人臉色不善,此時此刻他也還是個少年,紮着高高的馬尾,玉帶束發,穿了身今絲作繡的錦衣,英姿勃發,像哪家的貴公子。
“事辦成了嗎?”
思空手裡的佛珠,連最後一朵菩提做的蓮花也變得鮮紅,他瞧着那串珠子笑了起來。
“陶煥,這串佛珠還是她送我的,沒想到夢裡我竟是忘了。”
原來還是純白的一串的。
賣藝人背起大箱子,他一身富貴,卻背着個巨大的木箱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廢話連篇。成了嗎成了嗎?”
思空的另一隻手裡正攥着一團光,那正是何蓮的殘識。
“這麼小?”
和尚有些疲憊,卻又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給你。”
賣藝人目瞪口呆,迅速地退了幾步:“你瘋了?給我幹嘛?”
卻見那睿智的和尚竟然有了幾分狡黠,“你身後的……你是叫戲樓對吧,這箱子能生出靈,她放在你那裡,遲早有一日靈識會補全的。”
他見賣藝人還沒有接,不免有些着急,“若是不便,你也可以給她做個殼子,泥人、木偶什麼的。”
賣藝人冷笑一聲,奪過了思空手裡的魂,找了個小袋子裝進去放到了大箱子裡。
“我要真給她做個泥人,木偶的身體,下次你見到的就不是她了,就是一個真正的泥人,木偶了。”
他裝起來才覺得不對,瞪着眼睛罵:“秃驢,你把我的戲樓當什麼了?育兒箱啊!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被它玩死了?包括我,都受這戲樓掌控……”
賣藝人喊了半天,思空卻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現在一點也不像是原來的樣子了……”賣藝人吐槽道。
“那像什麼?”
“像走火入魔了。”他說。
思空被他噎了一下,但是想到他這樣幫他便不再計較了。
“你這戲樓可入人夢境,扭轉乾坤,這麼厲害的東西,你卻在這裡捏什麼人偶……”
“你懂個屁!”賣藝人罵道,“趕緊滾!”
千百年來,兩人還是如此年輕,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又是什麼時候。
“我若是找到了佟枂的轉生,會告訴你的。”思空說。
“嗯。”賣藝人沉悶地答應着。
思空和尚提起禅杖,又一次踏上了前路,隻是凝聚在他心中千百年來的夢魇終于是消失不見了。
他的這串佛珠,十八個子,他就去了十八次。
他的年紀還沒有這麼大時,時常出入凡世,那日他在河堤上遇到一少女。那少女說她叫何蓮,他看到少女的眼裡映着他的影子,那時候他并不懂那代表了什麼。
人間四載,她常伴他左右,隻是總說些他聽不懂話。
不,也許是懂的,卻不願意回應。
他是出家人,六根清淨,怎能允諾一個女子情愛?
她出嫁的那一日,正是他離開之時。他以為她早已安然度過一生,早早轉世成人了,誰知人生百年,再見卻再也認不出來。
他在那座橋上誤以為她是犯了殺孽的東西,他不知道那三個人是活着的,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隻要她表明自己的身份,他會幫她輪回。
也許是想要解脫吧。
至此,她便成了他千百年來的夢魇。夢裡十六歲的她笑着說下一世要做佛前的一朵蓮花,可突然又面目可憎起來,滿腔恨意地喊到不要來生。
直到他碰到了陶煥,這個同樣不死的人背了個奇奇怪怪的大箱子,說那是戲樓,可以滿足他的願望。
他隻當陶煥是開玩笑,可以那串佛珠為媒介,他真的回去了,回到了千百年前的那座橋。
可每一次,他都将她打得灰飛煙滅,每一次每一次,整整十八次!
幸好佛珠的尾端墜了一個小穗子,那上面有一顆潔白無瑕的蓮花,這才讓他最後一次進去那段夢境。
若你想忘記,那便如你所願,幹幹淨淨的靈識再入輪回。
塵緣紛擾,不如斷去。
隻是思空知道,自己再也成不了佛了。(原标題:《戲樓:河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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