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著作,特别是中國先秦哲學家的著作與其他著作是不一樣的。哲學書不像科學教材或文學小說那樣,先構造概念、闡明基本原理,介紹背景,安排人物出場;然後才進入正題,由淺入深,環環相扣,各章緊密的連接在一起,全書的重點或安排在中間或安排在結尾。而是由一些看似不相幹的散文短篇,語錄名句萃集而成。
科學和藝術是在創作的過程中形成的,科學家研究事物,總是在一邊的創作一邊的研究;文學家寫小說,音樂家譜曲也總是在邊寫邊構思。哲學家卻完全不是這樣,他要寫的内容不是在寫作中形成,而是在寫作之前就形成了。
因為哲學是系統的世界觀,而世界觀不是在寫作時構造起來的,是在生活中已經形成的。哲學家是在先形成他們的世界觀之後才從事他們的哲學著作,因而一部哲學著作中,它的各篇章之間存在的不是形式的統一,而是内容上的統一,它所闡述的内容是在一個統一的世界觀的指導下呈現出來的,所以在形式上顯得雜亂無章,沒有次序和條理。這也是哲學書難讀懂的原因之一,因為膚淺的讀者很難透過形式去把握内容的統一。
先秦諸子的著作“不成系統”
《文子》一書的邏輯思維和世界觀《文子》作為道家著作,它的第一章給人的感覺是雜亂無章,似乎根本就找不出作者所要表達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也很難發現重點在哪裡,沒有主題。可是,這種雜亂僅僅是形式上的雜亂罷了,如果深入的理解,不難發現它的内容是統一的。《道原》一章實際上就基本囊括了《文子》一書中的絕大部分思想,呈現出一個涉及到宇宙、精神、人性、政治、軍事、養生等等的世界觀。
哲學是一個雙向的螺旋,它的起點也就是它的終點,因此我們不能指望在《道原》一章中找到全書的邏輯起點。我們更應該把握整章中呈現出來的邏輯方式和世界觀。對這一章的解讀也不需要逐字逐段的展開,去思考形式上的東西。
《通玄真經》原名《文子》,是系統論述道家思想的專著
道家認為世界萬物是充滿對立面的,存在有無、高下、難易、長短等等的矛盾體。而主張“反者,道之動也。”強調一種否定性的思維方式,從反面來看待問題:
一、認反面為對立面運動的動力,正面是反面的發展,反面是正面的根據;
二、積反成正,反乃正之根基。
這是一個基本的邏輯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反映一種世界觀,它認為世間萬物處在一種絕對的運動中。這種運動表現為事物首先以反的形态出現,反是一種清靜、柔弱、虛無的狀态,是事物萌芽與新生的時期。反經過積累,積弱成強、積少成多、積柔成剛,轉變為正,正是一種可欲、剛強、充盈的狀态,正是事物的強大、巅峰期,而事物發展成正之後,就會“物極必反”,從正又回到新的反中。這種發展運動的規律是由道來決定的,道是這個運動的根據、源泉和動力。道家看到反的生命力和發展前途,以及正的強大和短暫,因此主張居反而不居正,認為事物發展成正以後要力争回複到反的狀态來。
《文子》一書的方法論《道原》中,正反辯證的關系有許多的論述。比如無形生有形,無名生有名,無味而五味成,無音而五音生,實生于虛等等,都強調了作為正面的有形、有名、五味、五音、實等都是作為反面的無形、無名、無味、無音、虛的發展結果。積柔即剛,積弱即強,積少成多,講都是反經過積而成為正的原理。
兵強即滅,木強即折,革強即裂,齒堅于舌而先斃,總歸結為一句話“柔弱者,生之幹也;堅強者,死之徒也。”作為反面的柔弱是生命的軀幹,發展的萌芽,而作為正面的堅強則是事物的巅峰和即将滅亡的狀态。
基于這種認識,道家便主張立足于柔弱面、反面,要求從正面回複到反面,所以說“故通于道者,反于清靜,究于物者,終于無為。”“有名即複歸于道。”
文子,号計然,相傳為老子的弟子
道家“居反不居正”思想在各個領域的運用現在我們可以梳理一下了,《道原》的世界觀是:反面是事物的萌芽和新生狀态,具有發展的遠大前景,反面經過“積”,發展成正面,正面是反面發展的結果,是事物發展的巅峰和即将滅亡的狀态。基于這個世界觀,道家提出它的方法論,要從正面複歸到反面中,以反面為本,站在新生的、前程遠大的一邊。所以,主反、主無、主弱、主後、主清靜等等。
在宇宙論上,主張萬物統一,世間的萬物是具有統一性的,都統一于道,統一于正反變換中,所以說“萬物玄同,無非無是”。因為萬物統一,所以萬物必然存在一個共同的根據——“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這個根據就是“反”,主張反面、無是事物的初始狀态,正面、有是反面、無的發展結果。所以說“夫無形者,物之太祖;無音者,類之大宗。”
在運動論中,主張運動的絕對性,而且在絕對運動中存在着時機。因此得出聖人要善于把握時機的方法論。
在人性論方面,認為人的最初的反面是清靜,因為受到外物的作用而産生了性,人對外物作用的反應造成了智,智使人産生欲,人的清靜就被欲望給湮滅了。欲望是正面,是最高峰,根據物極必反的原則,縱容欲望的發展會導緻自我的毀滅。所以主張清靜無為。
在養生論方面,認為神是形骸的領導,無疾是最初的反,當反發展時,會造成怒、喜、驚怖、憂悲等等情緒,各種情緒是正,是神的巅峰,縱容之則會造成大怒、大喜等害處而使疾入侵,故主張回複到神中,主張養神。
在認識論方面,認為人最初的狀态是樸素,之後模糊的說“物至而應,智之動也”“智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強調認識是物作用的結果,意志是認識發展的産物。智是作為反面的東西發展成正面東西所經過的一個階段,智的出現破壞素樸狀态,導緻僞,所以主張絕聖棄智。
政治主張上,強調無為而治。無為就是不先于物,順應自然。無為發展的結果是無不為,無不為則無不治,達到不易物的狀态,不易物,便能與物相然,和諧共存。具體措施上,本章講到了滅智,道家認為亂天下的根源在于人民群衆,而不在于某一王侯将相。人民群衆因為受到錯誤的教化而形成的智巧,互相欺詐,失去了淳樸的原始狀态,故導緻天下大亂。需要通過棄智的措施使人民回複到淳樸狀态,使民衆的欲望變寡。
用兵之道是主柔弱而不主強。兵過于強大,就會驕傲、氣躁,而弱小的軍隊如果指揮得當,可以越戰越勇,越打越強。
《文子》是對《老子》的進一步發揮
柔弱為什麼能勝剛強?在本篇中還具體論證了幾對矛盾範疇,首先是弱和強,認為弱是強的根基,積弱則強。強隻能戰勝不如自己的,卻無法戰勝勢均力敵的,因為強已經是事物的巅峰,再無發展的餘地;弱如果能戰勝強于自己的敵人,那麼它的前途不可限量,弱代表了新生的事物。
這個原理用到兵法中,就是兵過于強大便會走向衰滅,兵如果弱,而且能勝強,就會越戰越強,積弱成強,不可限量。具體的事例如吳王夫差屢戰屢勝而亡國,高祖劉邦屢戰屢敗卻一戰得天下。
先後也是一對辯證範疇,道家主後而不主先。先是巅峰,再無發展的餘地,先行者最後窮于道路,後行者能根據先行者的經驗而把握時機,由後轉先。後是先的基礎,一切的先最初都是後,之後在後時把握住先的經驗才轉化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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