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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憲光美文欣賞

圖文 更新时间:2024-11-29 16:32:19

張憲光美文欣賞(我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那無法言說的)1

1

有雨的日子,宜讀書。這幾天寒雨潇潇,落落停停,卻讀不進去。獨自坐在燈下,聽着雨聲,仿佛回到了住在溪邊的日子。

江南的雨,似乎總是飄飄灑灑,慢聲細語。有龍卷風的那幾天,完全改了性子,幾乎要把樹木連根拔掉。這樣的豪雨狂風,不多見。時光似乎也是如此,有時慢悠悠的,有時鑼鼓锵锵,急弦繁管。那種緊迫,就像一個詩人所說:

四十歲到六十歲

這中間有二十年不知去向。

這話有點誇張,“一覺醒來已經抵達/華燈初上,而主客俱老”的感覺,倒是真真切切的,驚心、怅惘兼而有之。

2

住在溪邊的日子,就像急弦繁管了一陣子,然後停了下來。忽然之間,很重的東西落到水面上,掀起了巨響,然後慢慢歸于平靜。這個時候,一尾離開了水的魚,需要重新回到水裡,重新找到自己的河流。獨自聽着晨鳥的雀躍,獨自聽着清脆或沉悶的雨聲,獨自聽着窗外蟋蟀的哀鳴,獨自觀水聽風,獨自看着夕晖沉沒,獨自登上天馬山……萬物靜默如謎,涵泳其中,與之交流——忽然之間,發現了那個園子的諸般好處,仿佛無意中發現了自己的河流。

我住的那個園子,離陸機兄弟的華亭谷不遠,離醉白池也不遠。古華亭本是鶴與鹿的家園,可惜鹿鳴、鶴唳已經聽不到了。幸運的是,在那些日子裡讀到了《一平方英寸的寂靜》。這書不僅僅追随約翰·缪爾等人的荒野傳統,某種程度上與《達摩流浪者》等書也有一些關聯,讀了它才真正認識到了寂靜已離我們遠去。我天真地想成為一名自然聲響錄音師,置身荒野,傾聽最細微的天籁。那本書裡有一段話,我很喜歡:“那一晚月光很亮,映照着四周的靜谧,感覺就像在聆聽一千年前的居民在同一地點聽到的聲音。他們或許沒聽過柽柳婆娑的音韻,但肯定聽過柳樹和三葉楊,還有那些動物的聲音。對我來說,那種經驗令人震撼,因為我聽到的聲音跟以前居住在這裡的人聽到的聲音一樣,……”是的,住在溪邊的日子裡,我聽到的也許仍是一千七百年前陸機兄弟聽過的聲音,也是《詩經》中的詩人聽到過的聲音,通過聲音我遇見了他們,而“聲音改變了我的意識”和谛聽的方式,——“那一刻的感動就像岩石畫或象形文字一樣,刻畫在我的意識裡”。我嘗試用文字記錄這些聲音,記錄那些時刻,重新審視自己關于大地的經驗,重新估量詩與生活、自然、曆史之間的關系。

于是一邊傾聽,一邊觀看,一邊讀,一邊寫。

3

那年的白露,和友人一起去唱歌,晚上回到那間河邊的小屋,疲憊已極,洗了澡便睡下了。除了草叢深處的蟲聲,萬籁俱寂。我的這個小園子,算得上一個微型荒野,除了那個晾衣架和木質桌椅,一切都按照自然的秩序在生長。有時候,把小路上的一些雜草拔掉,才算是略微改變了一點荒野的面貌。

第二天早上十點半,坐在書桌邊準備看書,雨便下起來了。沙沙的雨聲,真是好聽,打在廢棄的鋼窗上,發出滴滴答答清脆的聲響,就像沒有節奏的樂音,随意,恬靜,悅耳。狗尾草的穗子現在更飽滿了,低低地彎下來,在雨中靜默着。它們已準備好了種子,随時将它們傳送到遠方。它們是野蠻、驕傲而優雅的,在枯黃前盡情地展現自己的翠綠,沒有蟲聲裡漸漸增加的焦灼。雜草還零星地開着些小黃花,花上面依然翻飛着菜粉蝶。

十二點三刻,我正坐在窗前寫一段筆記,不遠處的樹上傳來了寒蟬的嘶鳴,我的心裡忽地泛起了一陣喜悅。古人認為,一到白露時節,蟬便不再鳴叫了,其實不然。一聲落下,一聲又起,隻是确實沒有上周的叫聲那樣強勁,收束的時候也有些狼狽。寒蟬唱罷,一隻黃中帶紅的蝴蝶停在那棵細細的桑樹上,就像一朵靜谧之花。我正看着它,寒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那隻蝴蝶似乎受了驚,飛起來,環轉了一下,落在另一片桑葉上。原來那是一對蝴蝶,它們停下來,又飛起來,在雜草中間歡快地飛着。

下午三點十五分,一隻蟬又叫了起來,比上一次還要短暫,但緊接着又開始了嘶鳴。那聲音裡夾雜着些頹唐、倦怠的東西,也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吧。即便白天,蟋蟀依然會倔強地鳴叫。它們似乎不太關心什麼時候鳴叫更高效,全天候地發出自己的信息。

窗外,狗尾草長了一園子。門口也是。《古詩十九首》其一雲:“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衆星何曆曆。白露沾野草,時節忽複易。秋蟬鳴樹間,玄鳥逝安适。”讀之令人淚下。

這便是平常的一天。

4

在阿爾克馬爾的一個醫院裡,日本藝術家川俣正開展過一個藝術項目,造了一座木橋,名為“工作進程”。這座橋由藝術家與患者共同建造,過一段時間就要延伸一次,不斷地處于更新中,仿佛可以感受到地平線彼端海的氣息。這是一條多方向的、讓醫院的病人象征性地重回社會的隐喻之路,聽覺、視覺、嗅覺、觸覺本身被激發出來,成為景觀的一部分。步道的高低起伏,改變着人們看的視點,木頭的聲音讓人們感知到新的聲響。

偶然看到這件作品的圖片,讓我對讀與寫有了新的思考。每一本書,都是一條這樣的通道,讓讀者看見那些未曾看見的風景,關于自然、社會、心靈、自我、曆史等等。每一條通道,都留存着作者觀看的方式,顯現着眼睛的曆史性。因此,閱讀是一次觀看,一次體驗,一次感覺,一次參與,一次搭建橋梁的行動,一次“自私”的發現。每一條通道,都是由作者和讀者共同建造的,作者敞開了可能性,讀者參與進來,豐富、充實了這種可能性。寫與讀,便是與世界建立關聯,接收并傳遞來自“前方”的口信,建立一條可能的逃逸線,——這是讀與寫的歸依之處。回頭看自己的寫作,自然很不滿意,甚至是失望的。以後不會再寫那些考據性的東西了,也許它們增添了一點兒對于古人的了解,然而對于踏實的生活實是可有可無的,或者說,那隻是一種不良的寫作趣味的結果。知識很重要,能帶來愉悅或解答,沉醉其中則是一種自欺。對每個渴望自我覺知的人來說,啟迪高于知識,隻有找到屬于自己的通道,浸潤在生活的河水裡,才能略略接近那看不見的風景。

讀與寫,是存在的方式,是尋找逃逸線的方法。

5

收在這本書裡的幾十篇小文,要算是從逝水中搶救出的證據。過去的十幾年,讀書沒有什麼計劃,寫東西憑興緻,亂七八糟的東西寫了不少。回頭看看這些文字,未嘗不浸透了一些生命的欣悲,有價值的卻不多,更不能确信對他人有益。作為“證據”,成色不足。不過,這是一個普通人的悲欣,不期待大悲大喜,也沒有強烈噴發與風生水起的欲望。倘若說有點自己的追求,便是平淡些,再平淡些,卻又每每因清淺而缺少後味了。

張憲光美文欣賞(我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那無法言說的)2

保羅·策蘭的詩裡說:

你改變鑰匙,你改變詞語,

和雪花一起漂流。

什麼雪球會聚攏詞語

取決于回絕你的風。

那回絕你的風,是生活的恩賜,讓你和雪花——詞語一起漂流,一起進入一種邊緣的狀态。在邊緣中尋找詞語,是一條孤絕的路,也許要不得不沿着它走下去。我影影綽綽地看到了那無法言說的“雪”。

(本文為作者《住在溪邊》一書自序,該書即将由甯夏人民出版社出版)

作者:張憲光

編輯:吳東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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