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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24 16:16:27

稀粥在中國,猶如長江黃河,源遠流長。

可惜我輩才疏學淺,暫無從考證稀粥的曆史。隻能從自己幼年至今喝粥的經曆,體察到稀粥這玩藝,曆經歲月滄桑朝代更疊而始終長盛不衰的種種魅力。甚至可以絕不誇張地說,稀粥對于許多中國人,亦如生命之源泉,一鍋一勺一點一滴,從中生長出精血氣力、聰明才智,還有順便喝出來許多陳規和積習。

粥在江南

少年時代在杭州,江浙地方的人愛吃泡飯。所謂泡飯,其實最簡單不過,就是把剩下的大米飯攪松,然後用水燒開了,就是泡飯。泡飯裡有鍋底的飯鍋巴,所以吃起來很香。一般用來作早餐,或是夏季的晚飯,佐以醬瓜。腐乳和油炸蠶豆闆,最好有幾塊油煎鹹帶魚,就是普通人家價廉物美的享受了。對于江南一帶的人來說,泡飯也就是稀飯,家家離不開泡飯,與北方人愛喝稀粥的習性并無二緻。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1

我的外婆住在杭嘉湖平原的一個小鎮上,那是江南腹地旱澇保收的魚米之鄉,所以外婆家愛喝白米粥,而且煮粥必用粳米。用粳米燒的粥又粘又稠,開了鍋,廚房裡便霧氣蒙蒙地飄起陣陣甜絲絲的粥香,聽着竈上鍋裡咕嘟咕嘟白米翻滾的聲音,像是有人唱歌一樣。熄火後的粥是不能馬上就喝的,微微地悶上一陣,待粥鍋四邊翹起了一圈薄薄的白膜,粥面上結成一層白亮白亮的薄殼,粥米已變得極其柔軟幾乎融化,粥才成其為粥。那樣的白米粥,天然的清爽可口,就像是白芍藥加百合再加蓮子熬出來的汁。滾燙地喝下去,似乎五髒六腑都被清洗了一遍。

我母親在這樣一個美好的白米粥的環境下長大,自然是碗米飯的量,而喝粥卻能一口氣吃上三大碗。隻要外婆一來杭州小住,往日匆匆忙忙炮制的杭式方便快餐泡飯,就立即被外婆改換成天底下頂頂溫柔的白米粥,外婆每天很早就起床燒粥,燒好了粥再去燒菜。于是我們家早也喝粥,晚也喝粥,而且總是見鍋見底地一搶而空,南方人喝粥就是喝粥,不像北方人那樣,還就着饅頭烙餅什麼的。因此喝粥就有些單調。粥對于我來說,自然是别無選擇,我的喝粥多半出于家傳的習慣。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2

那個時候,想必稀粥尚未成為我生活的某種需要,所以偶爾也抱怨早上喝粥肚子容易餓,晚上喝粥總要起夜。而每當我對喝粥稍有不滿時,外婆就皺着眉頭,用筷子輕輕敲着碗邊說:

“小孩真是不懂事了,早十幾年,一戶人家吃三年粥,就可買上一畝田呢,你外公家的房産地産,還不是這樣省吃儉用掙下來……”

舅舅補充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

于是我就從粥碗上擡起頭,疑惑地看着我的外婆。外婆喝粥有一個奇怪的習慣,她喝飽了以後,放下筷子,必得用舌頭把粘在粥碗四邊的粥湯舔幹淨,幹淨得就像一隻沒用過的碗,那時外婆的粥才算是真正喝完。我想外婆并不是窮人,她這樣喝粥的樣子可不大好看。那麼難道外公家的産業真是這樣喝粥喝出來的嗎?人如果一輩子都喝粥,是不是就會有很多很多錢呢?看來粥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

然而,外婆的白米粥卻和我少女時代的夢,一同扔在了江南。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3

粥在東北

當我在寒冷的北大荒上啃着凍窩頭、掰着黑面饅頭時,我開始思念外婆的白米粥。白米粥在東北稱做大米粥,連隊的食堂極偶然才炮制一回,通常是作為病号飯,必須經過分場大夫和連首長的批準,才能得此優待。有頑皮男生,千方百計把自己的體溫弄得“高燒”了,批下條子來,就為騙一碗大米粥喝,是相互間公開的秘密。後來我有了一個小家,便在後院的菜園子裡,種些豌豆。豌豆成熟時剝出一粒粒翡翠般的新鮮豆子,再向農場的老職工讨些大米,熬上一鍋粥,待粥快熟時,把豌豆摻進去,又加上不知從哪弄來的一點白糖,便成了江南一帶著名的豌豆糖粥。一時饞倒連隊的杭州老鄉,紛紛如蝗蟲擁入我的茅屋,一鍋粥頓時告罄,隻是礙于面子,就差沒像我外婆那樣把鍋舔淨了。

豌豆糖粥是關于粥的記憶中比較幸福的一回。在當時年年吃返銷糧的北大荒,大米粥畢竟不可多得,南方人的“大米情結”,不得不在窩頭苞米面發糕小米飯之間漸漸淡忘或暫時壓抑。萬般無奈中,卻慢慢發現,所有以粗糧制作的主食裡,唯有粥,還是可以接受并且較為容易适應的。——這就是大馇子粥和小米粥。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4


最初弄懂“大馇子”這三個字,很費了一番口舌,後來才知道,所謂大馇子,其實就是把玉米粒軋成幾瓣約如綠豆大小的幹玉米粒,用一口大鍋把玉米馇子添上水,急火煮開鍋了,便改為文火焖,焖的時間似乎越長越好,時間越長;馇子就熬得越爛,越爛吃起來就越香。等到粥香四溢,開鍋揭蓋,眼前金光燦燦,一派輝煌,盛在碗裡,如捧着個金碗,很新奇也很莊嚴。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5

大馇子粥的口感與大米粥很不相同。它的米粒飽滿又實沉,咬下去富有彈性和韌勁,嚼起來挺過瘾。從每一粒馇子裡熬出的粘稠漿汁,散發着秋天田野上成熟的莊稼的氣息,洋溢着北方漢子的那種粗犷和力量。

煮大馇子粥最關鍵的是,必須在馇子下鍋的同時,放上一種長粒的飯豆。那種豆子比一般的小豆綠豆要大得多,紫色粉色白色還有帶花紋的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缭亂。五彩的豆子在鍋裡微微漲裂,沉浮在金色的稀湯裡,如玉盤上鑲嵌的寶石……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6

小米粥比之大馇子粥,喝起來感覺要溫柔些細膩些。且有極高的營養價值,又容易被人體吸收,所以北方的婦女用其作為生小孩坐月子和哺乳期的最佳食品。我在北大荒農場的土坑上生下我的兒子時,就有農場職工的家屬,送來一袋小米。靠着這袋小米,我度過了那一段艱難的日子。每天每天,幾乎每一餐每一頓,我喝的都是小米粥。在挂滿白霜的土屋裡,冰涼的手捧起一碗黃澄澄冒着熱氣的小米粥,我覺得自己還有足夠的力量活下去,熱粥一滴滴溫熱我的身體烤幹我的眼淚暖透我的心,我不再害怕不再畏懼,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稀粥遠非僅僅具有外婆賦予它的功能,它可以承載人生可以疏導痛苦甚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也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擯棄了遠方白米粥的夢想,進入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小米粥的情境;我無可依傍,唯有依傍來自大地的慰藉,我用純潔的白色換回了收獲季節遍地的金黃。至今我依然崇敬小米粥,很多年前它就化作了我闖蕩世界的精氣。

然而,白色和金色的粥,并未窮盡我關于稀粥的故事。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7

粥在廣東

喝小米粥的日子過去很多年以後,我和父母去廣東老家探親,在廣州小住幾日,稀粥竟以我從未見過的豐富絢麗,以其五彩斑斓的顔色和别具風味的種類,呈現在我面前,街頭巷尾到處都有粥攤或粥挑子,燃得旺旺的爐火上,熬得稀爛的薄薄的粥湯正咕咕冒泡,一邊擺放整齊的粥碗裡,分别碼着新鮮的生魚片、生雞片或生肉片,任顧客自己選用。确定了某一種,攤主便從鍋裡舀起一勺滾滾的薄粥,對着碗裡的生魚片澆下去,借着沸騰的稀粥的熱量,生魚片很快燙熟,再加少許精鹽、胡椒粉和味精,用筷子翻動攪拌一會,一碗美味的魚生粥就炮制而成。

魚生粥其味鮮美無比。其粥入口便化,回味無窮,其魚片鮮嫩可口,滑而不膩。一碗粥喝下去,周身通達舒暢,與世無争,别無他求。我在廣州吃過燒鵝乳豬蛇羹野味,卻獨獨忘不了這幾角錢一碗的魚生粥或雞絲粥。

從新會老家回到廣州,因為等機票,全家三人住在父親的親戚家中,那家有個姑娘,比我略小幾歲,名叫阿嫦,阿嫦每天晚上臨睡前,都要為我們煲粥,作為第二天的早餐。她有一隻陶罐,口窄底深,形狀就像一隻水壺。她把淘好的米放在罐子裡,加了适量的水,再把罐子放在封好底火的爐子上,便放心地去睡,據說後半夜爐火漸漸複燃,粥罐裡的米自然就被焖個透爛。到早晨起床,隻需将準備好的青菜碎丁、切碎的松花蛋,海米丁,還有少量肉末,一起放入罐内,加上些佐料——真正具有廣東地方家庭特色的粥,就煲好了。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8

阿嫦的早粥不但味道清香爽口,讓人喝了一碗還想再喝,每天早晨都喝得肚子溜圓才肯作罷,而且内容豐富,色澤鮮豔——綠的菜葉紅的肉丁黑褐色帶花紋的松花蛋和金黃色的海米,襯以米粒雪白的底色,真像是一幅點彩派的斑斓繪畫。

廣東之行使我大開稀粥眼界,從此由白而黃的稀粥“初級階段”,躍入五彩缤紛的“中級階段”。稀粥的功能也從一般聊以糊口、解決溫飽的實用性,開始邁向對稀粥的審美、欣賞以及精神享受的“高度”。那時再重讀《紅樓夢》,才确信五千年文明史的中華民族,原來真有悠遠的粥文化。

嘗試喝八寶蓮子粥,喝紅棗紫米粥,喝臘八粥,喝在這塊土地上所能喝到的或精緻或粗糙或富麗或簡樸的各式各樣的粥。最近去湖南,在婁底那個地方的漣源鋼鐵廠食堂,就喝到一種據說是“舂”出來的米粥。粥已近糊狀,但極有韌性,糊而不散,稠而光潔;聞其香甜,便知其本色。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9

卻有幾位外國朋友,一聽稀粥,聞粥色變,發表意見說,為人一世,最不喜歡吃的就是稀粥,并且永遠不能理解中國人對于粥的愛好。

一喝幾千年

我想我們并非是天生就熱愛粥的,如果有人探究粥的淵源、粥的延伸、粥的本質,也許隻有一個簡單的原因,那就是貧窮。糧食的匮乏加之人口衆多,結果就産生稀粥這種頗具中國特色的食物,覆蓋了大江南北幾百萬平方公裡的土地,一喝幾千年。

如今我們已不會因為糧食不夠吃而喝粥;也不會因為沒有錢買糧而喝粥;我們喝粥是因為祖先遺傳的粥的基因。粥的基因是否同人體血脂的粘液質形成有關?為什麼一個喝粥民族就有些如同稀粥一般粘粘糊糊、湯湯水水的脾性?以此為缺口,研究生命科學的學者們便會找到重大突破也說不定。

冬天的第一頓糊湯面(我記憶中稀粥的南北味兒)10

可作為主婦的我,如今卻很少熬粥。我們家不熬粥的原因很簡單,我想許多家庭逐漸淡化了粥,也是出于同一個原因:沒有時間。粥是貧窮的産物,也是時間的産物,糧食和資金勉強具備,但如果不具備時間,同樣也喝不成粥。我們的早餐早已代之以面包和袋奶,晚餐有面條;還有偷工減料的食粥奧秘——回歸泡飯。

所以如今一旦喝粥,便喝得鄭重其事,喝得不同凡響;要提前洗好小米配上黑米加點紅棗和蓮子,像是一個隆重的儀式。聽說市場已經推出一種速成的粥米,那麼再過些日子,連這儀式也成了象征。當時間的壓力更多地降臨的時候,稀粥是否終會愛莫能助地漸漸遠去?我似乎覺得下一代人,對稀粥已沒有那麼深厚的感情和濃烈的興趣了,你若問孩子晚飯想喝粥麼,他準保回答: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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