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梆正敲過三更；月光下，秦宮如染輕霜，一片寂靜，萬籁無聲。

如上這句話，是劉亞洲作品《秦宮月》的結束句，單看作品名稱，或者單看這句結尾，一定會感覺很美很缥缈。

宛如不在塵世。

而事實上，這部作品所描述的，卻是一段令人扼腕的凄慘故事。

圖：秦時月？

不知道的人會覺得她沒什麼特殊，無非紮堆後宮脂粉群中充個數而已。

頂多，也就是“二十七世婦”中的一員，沒什麼了不起的。

但在嬴政眼中，她的位置遠遠超過了那些“美人”、“良人”、“八子”和“七子”。

她的名字，叫如姬，年方二十。

進宮八年來，她處處顯示出自己的溫柔、端莊和恬靜，至于異常美麗的外表，更不用說了。

聰慧善解人意的如姬，常常能從嬴政的一個眼色、一個微小舉動中察覺到其背後的些微波瀾，并不失時機地或出言迎合，或行動配合。

一切都是那麼恰到好處。

最為驚險的一次，如姬眼疾身速，以一女子的柔弱身軀，甚至堪堪救了嬴政一命。

彼時，嬴政駕臨即将竣工的望夷宮，巡視完畢走出一樓的樓門之時，忽聽頭上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緊接着是一聲驚呼。

身為國君，素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嬴政，心知有變故發生，但他沒有理會，仍步履如常，四方步不緊不慢，甚至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跟在嬴政身後的如姬卻擡起頭來，登時臉色大變。

隻見一塊巨石正從樓上呼嘯而下，呼吸之間，眼見着嬴政就要命喪當場。

幾乎是出于本能，如姬一邊大叫着“大王快閃開”，一邊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把嬴政推到了一邊。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嬌柔無比的她，竟然能爆發出這麼強大的力量，将身材魁梧的嬴政都生生推了一個趔趄。

就在霎那間，大石頭直落下來，擦過如姬胳膊，轟然落地。

如姬袍袖間，殷紅一片。

嬴政卻毫發無傷。

可想而知，這樣的如姬，能成為嬴政的心頭好，也就不足為奇了。

圖：秦始皇

十九歲的無忌是嬴政的二兒子，十八個皇子中，除去小兒子胡亥外，就數他最受寵愛了。

就在今晚，嬴政特意将他召來，為其送行——卯時一刻，李信将要在鹹陽章台校閱軍馬，辰時出發，自請先鋒的無忌，到時一定是要按時出席的。

父子倆倆默默吃着飯，直到快吃完的時候，嬴政才不急不徐地出聲道：

“無忌兒，何時去見護軍将軍？”

“等一會臣兒要去向太夫人辭行，然後就去見護軍将軍。”

嬴政點點頭，緩道：

“不要耽擱太久，務必要在卯時前趕到章台。李信年輕好勝，剛愎自用，且又治軍極嚴。你倘若遲到，縱是王親，他也不會饒過你的。”

然而，無忌還是遲到了。

果不其然，他被李信痛責後，派人奪去先鋒虎符，心有不服的無忌用嬴政親賜的鹿盧劍砍傷了奪符的軍士。

李信大怒，命人将他捆了起來，當衆痛打四十大闆。

先鋒之職遭免，虎符沒保住，連鹿盧劍也一并被收繳了。

按軍法，無忌應該被枭首示衆，李信到底念他是國君之子，又是初犯，李信判了他黥刑。

嬴政得知此事後，神色平靜，語調沉穩，竟然将急匆匆趕來報信的人賜死了。

随後，嬴政如常出遊，對那些想要繼續為無忌求情的臣子怒道：

“别再羅嗦了！今天遊玩中，誰要再敢提無忌的事，誅無赦！”

這時候，如姬的車子離開嬴政的“金根車”已有十幾步遠了，車聲辚辚，她沒有聽到最後這至為重要的一句話。

發生了此等大事，因此，當遊玩之時，如姬比平常更加留意嬴政，她發現，今天的大王，始終提不起興緻。

有那麼一刻，如姬還留意到，嬴政的左手緊握着鹿盧劍，右手在劍鞘上輕輕撫摸着。

一個念頭閃過如姬心中，她覺得自己陡然明白了，也瞬間決定了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跪在苫席前，如姬滿了一觞酒，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獻給嬴政，道：“大王請。”

嬴政接過銅觞，沒有說話。

一隻不知名的小蟲飛到嬴政膝上，如姬眼尖，一下看到了。

她低頭一邊用手去彈那小蟲，一邊低低在嬴政身前道：

“大王可是還在想公子無忌的事？”

嬴政突然把臉轉了過來。

低着頭的如姬沒能發現嬴政的舉動，開始為無忌求情。

終于意識到氣氛不對勁的如姬擡起頭之時，才發現嬴政看過來的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悒郁。

“把如姬推出去。”

嬴政的兩個指頭彈了一下，就此決定了如姬這一生的最終命運。

圖：得江山，何需美人？

暮色蒼茫的時候，嬴政獨自伫立在如姬的院中，久久默默無語。

整整一個多時辰後，他才長歎一聲，走進如姬的寝宮。

一切如故。

隻是，寝宮中美麗的女主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怅然退出屋子的嬴政，在院子裡碰上了子哀——他的第三個兒子。

父子倆默默地站了好一會兒，子哀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父王，你那樣喜歡如姬，幹嗎非将她處死不可？要是我，一定要把她留着。”

“小孩子懂得什麼？”嬴政用低沉的聲音喝道。“你讀了那麼多書，難道不懂‘慈母有敗子，家嚴無格虜’的道理嗎？身為一國之君，如果說話不算數，何以折沖百官廷臣與天下百姓？”

子哀低頭無語。

嬴政接着又道：

“如姬雖我寵愛，不過為一妾爾！區區一妾，焉能與廟堂之事相比？”

“明白了。”子哀嗫嚅道。

圖：秦始皇博物館

子哀有沒有真正明白嬴政的意思，沒有人知道。

但嬴政，顯然極為清楚這言之鑿鑿的話，究竟意味着什麼。

不僅清楚，他更是直接做出了選擇——一邊女人，一邊廟堂，孰輕孰重，于他而言，實在無需特别聲明什麼，他的行動，早已說明了一切。

可憐如姬，以為抓住了君王的心，甚至抓住了愛情，到頭來，卻隻能悲哀而又絕望地發現，她緊緊握在手心的，無非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如姬的寝宮，或許會原樣保持上一段時間，甚至隻要嬴政願意，還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但所有這些，對于如姬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在她被衛兵拖出去之時，在她看見心心念念的嬴政作出那個可怕的手勢之時，也許她不得不承認——在這位人皆敬畏的大王心中，她的價值，不會比一隻小小的蜜蜂大上多少。

美麗聰慧的如姬，就這樣香消玉殒——

告别這個世界之時，她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輕笑自己太過于天真？

答案，随着伊人的離去，注定永遠成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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