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紅色的魚兒

突然決定寫她，源于偶然，我廚房的淨水器壞了，給客服打電話，來了一位高大英俊的維修工，自稱是雪兒的老公，這讓我震驚，也讓我不得不想起了她——雪兒，我的同學，一個殘疾的農村姑娘。

一、出生

42年前的一個冬天，積雪出奇地厚，一個貧窮小山村的破落小屋中，一個黑瘦的女人肚子突然有些痛。她看向屋外，積雪映照下的夜晚，竟恍如白晝，女人看了看表，淩晨二點。肚子痛得越來越厲害，女人再次看看窗外，歎了口氣，丈夫在幾百裡的蘆葦場打蘆葦，十天半個月才能回來，可不知道為什麼，今夜肚子痛得尤其不正常，可這方圓幾十裡沒有醫院，就是有，她也不想去，不是因為黑，而是因為，在農村，在如她般貧困的婦人的心裡，醫院是不配去的。生病了，抗一抗，拖一拖，挺一挺，堅持下就過去了。

此時此刻，肚子痛得實在太厲害，細密的汗珠如疹子一般布滿額頭，汗水很快浸透了衣服，糊在後背，涼津津的。頭發如同水洗過了一遍。她擡起頭艱難地再一次看看表——雖然她已經無數次看表了。時間仿佛被人拉住了腳，走得及其慢，她痛苦地捂着肚子，仿佛把一生的精力耗盡，捱到淩晨5:40分——

我該不會要死了吧！這個念頭突然炸糊在婦人的腦海，恐懼、思念、絕望、求生的欲望凡此種種均如滔天巨浪疊疊湧來，沒有電話、沒有手機，更沒有一個親人在附近、在身旁，而肚子像被扔進了一台絞肉機……

突然，女人有強烈的便意，她慌忙滾下床，抓起一個盆，“嘩”的一聲，接着一聲如貓般細弱的啼哭，女人吓了一跳，側轉身一看，一個粉紅色的小姑娘在盆中極不情願地哇哇哭着……

一個早産兒，以奇異的方式降臨到了這積雪覆蓋的人間……

二、不幸

一個黑瘦黑瘦的漢子正在蘆葦場中收割蘆葦，他高小畢業，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絕畫，尤其是一筆畫堪稱一絕：任何動物隻要經他的手一筆便可栩栩如生。

但，生活不是畫畫、寫字，在農村，不值錢。此刻，他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拼命地多收割一些蘆葦。

長長的鐮刀在冬日的冰面上閃着寒光，雖然呵氣成冰，他的前額卻汗津津地冒着熱氣。妻子還有兩個多月就要生産了，他已經埋頭割了三個多小時而沒有停歇,冬日呵氣成冰，而漢子卻僅僅穿着一件汗衫，此刻他有些口渴，就用手掬一捧冰洞中的水，湊合着喝了兩口，雖然牛、羊、馬和野獸們都在這冰窟窿中飲水，甚至旁邊還有牛糞、馬糞，但是在貧困中掙紮的人隻管活命就好了，也講究不了這麼多。

突然，有人急匆匆地奔來：“朱大哥，你老婆生了，你老婆……”

漢子愣怔了一下。突然，他扔掉鐮刀，拔腿就跑，跑了兩步，又折返回來。他要把提前捉到的兩隻水獺帶回家，那是給老婆坐月子吃的……

匆匆趕回，妻子說：“給女兒起個名吧！”漢子想了想：“她出生時積雪那麼厚，就叫雪兒吧！”

三、雪上加霜

貧窮的日子，時間也很吝啬。雪兒2歲。

一日，漢子回家，見女兒一個人在床上坐着玩，漢子伸出手：“雪兒，過來。”男子晃動着手中小小的水果糖，朝女兒揮舞。

雪兒笑着，爬下床，想走向爸爸，卻不知道為什麼屢次失敗。漢子心有疑惑，恰好妻子勞作歸來，憂慮地說：“孩子已經病了幾天了，發高燒、拉肚子……”

漢子抱起女兒，發現女兒的腿，無論如何都伸不直，他顧不上休息，借了輛自行車，帶上妻兒，趕到百公裡外的團部——那裡有唯一的一個小診所，連夜扣開醫生的門，醫生無奈地搖了搖頭：“趕快去大醫院吧！”

不容喘息，男人再次騎上自行車，帶着妻兒趕去十幾公裡外的師部，醫生悲哀地搖搖頭，黑瘦的女人“啪”的一聲跪在地下：“醫生，她才兩歲，救救她……”說完磕頭如搗蒜……

同樣黑瘦的全身如水洗了一遍般的漢子，眼圈也紅了：“大夫，求你……”醫生歎息：“前方縣城還有一位老中醫……”

找到老中醫，已乏天無力，雪兒遺留下永久的後遺症——兩腿不對稱，隻能用腳背行走。

四、無邪童年

小雪兒沒有因為自己和别人不一樣，而有一點點的玻璃心。

她和男孩子一樣上竄下跳，追逐打鬧。她的鞋子是媽媽特制的，腳背用自行車的外胎做底，縫制兩三層，這樣就不會在接觸地面時磨損出血。但即使這樣，媽媽做鞋的速度依舊趕不上過于淘氣的她鞋子磨穿的速度。

她喜歡打架，隻有有人敢喊她“朱瘸子！”她必然會眼睛瞪圓，毫不畏懼地反唇相譏：“去你媽的，你才瘸子！”然後像袋鼠一般跳過去就要打人，打不着，就撿起一塊石頭向别人投擲而去。

五、屢遭挫折

眨眼到了雪兒中考的日子，腿不好的雪兒填報志願受到限制，但成績也不好，名落孫山。

在那一刻，雪兒突然長大，她開始憂慮自己的前程。在老師的幫助下，她勉強去了技校就讀會計專業。

有了一次失敗打擊的雪兒突然懂得了學習的重要性，她及其刻苦，很快名列前茅。畢業時，用人單位來挑選人，不知為何，她的同學都被選走了，單單留下了腿不利落的她……

雪兒一瘸一拐伴着斜陽回到了那個敗落的山村，和媽媽一起做農活……

一個月的一天，媽媽扔給她100元錢，同時扔給她一串冷徹心扉的話語：“農活你做不了，自己出去找工作吧，找不到工作，你就死在外面吧…… ”

六、絕處逢生

那段歲月，我不贅述，一個是用腳背走路、瘦小的、沒有姿色、沒有人脈的姑娘，在陌生的城市，一天隻敢吃半個饅頭，露宿街頭，然後無比自卑、膽怯地順着街道一家家地問：“需要人嗎？我……”

沒有人接收她。

100元錢在不可思議地、艱辛地維持五個月後，還是花光了……

此刻，不要說前途，生存突然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迫切想活下去的雪兒改變戰略，她逢人就問：“需要人不？

一天中午，被問的中年婦女上下打量着她：“走，跟我走吧……”

顧不得許多，仿佛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雪兒一把抓住，跟着女人就走……

來才知道，那是保險公司，那正是保險事業剛開始起步的時期，大衆還不接受保險，而拉人到保險公司會獲得可獎勵……雪兒終于有了一份所謂的工作。

生活已經沒有路，剩下的隻有拼命。有一次，雪兒騎着自行車在非機動車道正常行駛，突然後面的公交車進站了，雪兒來不及躲閃，一下子連人帶車沖到了綠化帶，撞到了樹上，半天沒有爬起來，車上傳來哈哈大笑和司機的罵罵咧咧，雪兒想哭卻毫不留情地回罵：“去你娘的，老子本來就一條腿瘸了，還想把老子另一條腿撞瘸嗎……”

七、天道酬勤

此刻，雪兒坐在自己的工作室中，她在做美國百諾肯淨水業務，如今她擁有員工18人，産品進駐國美和蘇甯電器，開了四家分店，有了一個高大健康英俊的老公和聰明伶俐的兒子，自己買了豪宅……

我問她：“雪老闆，你是我們同學中最飛黃騰達的，也是我最佩服的鮮活的例子，說說你是如何成功的，讓大家效仿一下呗？”

雪兒摸摸自己發福的肚子，一如既往、沒心沒肺地說：“我小時候的事情你都知道，而且我騎着破自行車跑保險了17年，心酸自己去想吧，但是在這期間我積累了人脈，在一位好心大姐的幫助下轉行進駐淨水行業，不過你不要寫我啊，我還不是我們城市淨水行業的老大，不要寫啊！”

是我還是寫了，當我寫到前半部分：屢遭挫折時，決定先讓雪兒看看，看看這樣叙述是否可以，雪兒看完3個小時，才給我留言：“我最讨厭别人說我瘸腿，還有那段往事你寫完再也不要讓我看了，我受不了……”

八、最後的思考

雪兒沒有把人生的艱辛告訴我，她是如何在我們的眼中一下就變成大老闆的，我不知道。

但，我仿佛從雪兒的不願回首中品出了太多她過往的艱辛。因為，40多歲健全的我感受到了人生的不易卻尚且沒有她的輝煌，更何況她，那艱辛一定非同一般……

我依舊堅持寫下這篇紀實文章，是為了在疫情肆虐并遙遙無期中止的今天，讓您汲取一些微光：這滾燙的人世間，無人不艱辛，此生唯有堅持、死磕到底，别無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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