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亞是世界上最大的群島國家，大小島嶼散布在印度洋與太平洋之間，尤為壯觀，因而号稱“萬島之國”。由于國土被汪洋大海阻隔得支離破碎，因此印度尼西亞全國各地形成了一百餘個的不同人口種群，并随着種群的分化而産生了多達兩百多種以上的不同語言。

種群、語言如此複雜的國度，在經曆了荷蘭三百多年的殖民統治，直到二戰後才被人為地整合構建為一個國家。

▲印度尼西亞各種群地圖

作為一個從荷蘭殖民地獨立的新生國家，印尼在獨立後并沒有确立荷蘭語的官方語言定位，取而代之的是印尼語，這點與拉丁美洲和非洲獨立後繼續沿用原有殖民者的語言體系的狀況不同。

尤其是拉美諸國，盡管它們獲得了獨立，但是大多數都沒用土著的語言取代西班牙語等語言的地位。印度尼西亞能較為順利地推廣印尼語，與荷蘭在當地的統治方式有着較大關聯。

15世紀後期，勃艮第公國絕嗣後，奧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便通過聯姻手段獲得了原屬勃艮第公國低地地區的領土，到16世紀，哈布斯堡家族更是成功兼任奧地利和西班牙兩大強國的國王，成為歐洲的巨無霸。

但此時的低地地區卻十分富庶，且和哈布斯堡家族有着諸多矛盾，不僅表現在哈布斯堡家族信仰天主教，而以荷蘭為代表的北方低地各省卻信仰新教，還體現在哈布斯堡家族為了領土擴張而對當地的橫征暴斂。

因此以荷蘭為代表的低地北方各省，在1566年掀起了反抗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統治的獨立戰争，并在其後迅速走上對外擴張的道路，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資本主義國家，整個17世紀堪稱荷蘭的黃金時代。荷蘭人以重商主義理論、壟斷公司形式為主要手段，在遠東地區一步步攻略地，獨立不過半個世紀，便已初步壟斷東南亞香料貿易。

▲八十年戰争中的萊頓戰役

1602年，荷蘭成立了“聯合東印度公司”，專門負責遠東地區的殖民、貿易活動，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個股份制有限公司，且享有外交、作戰等一定的國家職能。

荷蘭國會委任的總督，更是在當地集行政、立法、司法大權于一身，負責殖民地日常的運轉。1619年，荷蘭占領了現在的雅加達，并将其改名為巴達維亞，并以此為據點，繼續蠶食當時剩餘的香料群島。到17世紀中期，荷蘭在遠東已經構建起了一張北達日本，南至爪哇，西起印度洋，東抵馬魯古群島的龐大貿易網絡。

▲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旗幟

起初，荷蘭東印度公司在香料群島是作為商業掠奪機構進行擴張的，為了維護香料貿易的壟斷局面，不惜一切手段排擠葡萄牙、英國等競争對手。曾為了提高丁香的售價，而把安汶島以外的丁香樹砍倒。

▲原生于班達群島的肉豆蔻，是主要香料作物之一

在荷蘭進行殖民擴張的過程中，随着征服的土地越來越多，用于維護的成本也越來越高昂，很快殖民、貿易所帶來的利潤已經變得難以回本。于是荷蘭東印度公司迅速采用了和地方勢力進行聯盟的做法，但地方統治者也并不具備完全控制自己臣民的影響力，因此起義叛亂仍然此起彼伏。

▲荷蘭殖民版圖（深綠色為荷蘭西印度公司所轄，淺綠色為荷蘭東印度公司所轄）

很快，東印度公司再度轉變政策，采用了分而治之的手段，屢次幹涉地方土著政權内部繼承糾紛，有時還人為地給地方土著政權制造分裂，使得它們難以一家獨大。

地方土著勢力在被荷蘭人挑起的内鬥中消耗了大量國力，再加上當時印尼地區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落後，很多地方還處于原始社會狀态，所以當時印尼人對荷蘭的入侵和殖民根本無力阻擋。

▲1665年的巴達維亞（今雅加達）

雖然荷蘭在印尼的統治持續了三百多年，但是印尼的西方化程度卻并不深入。比如說，荷蘭基督教傳教士雖然也成功使很多印度尼西亞人皈依基督教，但是殖民政府卻并沒有積極推動這一進程。

在荷蘭殖民期間，印尼伊斯蘭教的發展反而要比基督教的發展更為顯著，時至今日印度尼西亞的穆斯林人口仍然是世界上最多的。

此外，荷蘭人留下的司法體系也和伊斯蘭法律和當地習慣法相抵觸，而近年來印尼個别地區已經開始實行伊斯蘭教法（即依靠《古蘭經》等宗教經典來對人民的日常生活和行為準則作出規定，是以伊斯蘭教教義為中心的法律體系）。

▲印尼宗教地圖

另一方面，雖然印尼名義上歸屬于荷蘭，但鑒于印尼領土的廣闊和島嶼的分散，荷蘭殖民政府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将那麼多島嶼置于自己的直接統治下，因此在很多地區，荷蘭采取了通過地方王公進行間接統治的策略。直到19世紀，不少地方傳統王公貴族仍然享有較大的權力，而他們和荷蘭政府的直接聯系十分有限。

早在中世紀時期，位于東南亞的馬來人便已擅長經商、航海而著名，而馬來語也随着馬來人在東南亞各大島群的移民而四處開枝散葉，并且很早就産生了對應的文字。到15世紀末16世紀初，馬六甲王國全盛期時，馬來語就已成為東南亞各群島之間使用最為廣泛的國際語言了。

簡單來講，荷屬東印度統治下的印尼人，其實大多數就是馬來人，印尼這個概念也是後來人為所構建的，隻是因印尼獨立運動人士迫切需要一個民族共同體概念，才選擇了印度尼西亞這一說法。

當時葡萄牙和荷蘭同時在遠東開展殖民競争，葡萄牙使用葡萄牙語作為天主教傳教用語。而荷蘭人為了推廣自己的基督新教，則改用《聖經》的馬來語版本進行傳教，以之作為教會學校的課堂語言。與此同時，荷蘭殖民政府除了傳教外，也并不是特别重視對當地人的教育。

▲帶有東印度公司LOGO的東亞瓷器

荷蘭人之所以不去大張旗鼓地強制推廣荷蘭語，也有他們的考慮。學者唐慧認為，對荷蘭人來說，之所以如此做，一是用馬來語傳教更發為方便；其次，如果強行推廣荷蘭語，會使得荷蘭語和本地語言進行混合，形成不倫不類的另一種荷蘭語，而這是有辱荷蘭語純正的；三，荷蘭語難學；四，一旦當地人學會了荷蘭語也就等于學會了西方先進的文化思想和科學技術，而這對荷蘭在當地的殖民統治大大不利。

綜合以上考慮，荷蘭政府對推廣荷蘭語不太感興趣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了。因此到19世紀末期，荷屬東印度能掌握荷蘭語的當地居民也不過幾千人而已。

與大肆推廣荷蘭語相反，荷蘭殖民政府僅僅針對地方土著的上層人物推廣荷蘭語，至于廣大的普通人，反而推廣地方語言來進行教學，甚至還編纂了一大批地方語言的詞典、教材等。這也是荷蘭殖民政府分而治之政策的體現，因為如果大力推廣形态各異的地方土著語言的話，就無法在當地誕生一種具備強勢地位的統一的語言，反而會人為地增加印尼各種群之間的隔閡，這樣一來就極其有利于荷蘭在當地的殖民統治。

▲1840年的荷屬東印度

除此以外，荷蘭國土狹小，至今其陸地面積也就三萬多平方公裡；人口也不稠盛，1900年時也才五百萬人。雖然一度是世界列強，但它對這一領土廣袤、人口稠密的印度尼西亞來說，想要完全建立起自上而下的垂直管理體系，是完全做不到的，沒有那麼多行政官僚進行治理。

至于移民，對荷蘭來說也并不是十分現實的作法，印尼所處的熱帶，悶熱潮濕、毒蟲肆虐，也不是移民樂土，更何況，當地人大多是伊斯蘭教的信徒，這一宗教天生就嚴重排斥基督教信仰。這樣一來，說荷蘭語的荷蘭人就始終無法在當地人口數量中占據優勢地位。

▲複原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商船

20世紀初，印度尼西亞的獨立運動鬥争開始廣泛開展。雖然當時也有一些革命者也使用荷蘭語進行輿論宣傳工作，但不可否認的是，荷蘭語在當時的印尼仍然隻是一種在地方土著上層人士中小範圍傳播的語言，對廣大普通民衆而言，隻怕還是馬來語和爪哇語使用得更為普遍。總得說來，印尼的環境沒有滋生出适合荷蘭語推廣的土壤。

▲19世紀中期巴達維亞的一家茶葉廠

在19世紀後期之前，“印度尼西亞”的概念還并不流行，一般認為這個概念由一位德國民族學家人推廣開來，意為“印度島嶼之地”，很快，印度尼西亞語的說法也随之産生。

雖然這個概念十分新奇，但很快便得到了印尼獨立運動人士們的青睐。1922年，印尼獨立人士正式把東印度群島協會改稱為“印度尼西亞協會”。事實上，當下的印度尼西亞語，其實就是馬來語夾雜其它地方語言的變種混合體，兩種語言同根同源，幾乎共通。

▲馬來語文物

由于馬來語的簡單易學、流通範圍更廣的特點，在印尼獨立運動中，馬來語得到了更廣泛地傳播。而之所以爪哇語的地位不如馬來語，也帶有一定政治因素在内，因為在荷屬東印度，爪哇人雖然占相對多數，卻并不占絕對的優勢，因此如果使用爪哇語的話，無疑會激起對非爪哇語母語者的反感，這對統一的印度尼西亞國家來說絕對是不穩定因素。

而為了最大程度地減小離心主義思想的作祟，選擇使用廣泛、簡單易學、已被諸多部族接受的馬來語是當時的最優解。

一戰結束後，美國威爾遜總統提出了主張民族自決的“十四點原則”，大大提升了全世界各殖民地被統治人民的革命情緒，印尼也在此列。

随着馬來語的進一步傳播，很快，荷蘭政府意識到了馬來語的危害性，開始試圖在地方議會中禁止馬來語的使用。但随着英荷戰争的失利，荷蘭國立逐漸開始走下坡路，到19世紀早已今非昔比，反而被迫同意承認馬來語也是地方議會合法語言之一，與荷蘭語并重。

1928年，在雅加達舉行的第二屆印尼青年代表大會上，更是通過了“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種語言”的誓言，獨立運動人士正式确立印尼語作為印尼全體人民的共同語言地位。

▲印尼第二次青年代表大會達成的誓言

1942年，太平洋戰争爆發後，日本入侵荷屬東印度驅逐了荷蘭的殖民統治。日本在印尼确立統治後，一方面刻意扶植印尼本土獨立勢力，另一方面試圖打消荷蘭的影響力，在這時，首當其沖的便是荷蘭語。與此同時，日本人開始大張旗鼓地在當地推廣印尼語的使用，并規範現代印尼語的使用标準。

但日本人也絕非完全出于善心，因為在戰時，日本政府和軍方并無太多精力推廣日語的使用，因此決定暫時大肆推廣印尼語，作為鼓舞印尼人民反抗荷蘭統治的工具，待到将來時機成熟時，再伺機使用日語取代印尼語。

日本人如此精美的算盤，自然還是天算不如人算。随着日軍在太平洋戰場上的節節失利，盡管日本人加快了讓印尼獨立的步伐，但印尼在戰後還是一度重回到了荷蘭殖民政府手中。但此時的印尼獨立運動日趨白熱化，并于1945年宣布獨立建國，随後與荷蘭殖民政府爆發了更激烈的武裝沖突，最後于1949年逼迫荷蘭承認了印尼的獨立。

▲1949年荷蘭承認印尼獨立的簽字儀式

鑒于印尼全國種群、語言十分繁多，而以馬來語為基礎進行構建的印尼語卻可以有效抵消印尼人在民族、宗教、語言上産生的嚴重分歧，另一方面也由于印尼無心效仿非洲曾被列強殖民的諸國和原宗主國建立起更為緊密的聯系，因此獨立後的印度尼西亞正式确立了印尼語的官方語言地位。唯一的印尼語，對印尼來說，是維系一個統一國家的最重要的途徑。

作者：德克薩斯紅狼

編輯：Thomas (唐)

更多精彩资讯请关注tft每日頭條，我们将持续为您更新最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