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唐·韓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 夕貶潮州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 好收吾骨瘴江邊。
韓愈一生兩次遭貶。《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是他第二次被貶途中寫下的。公元818年,唐憲宗派遣中使到鳳翔法門寺迎佛骨。819年,佛骨迎至京師,唐憲宗令“禦樓以觀,昇入大内;又令諸寺遞迎供養”。在這場敬佛的鬧劇愈演愈烈之際,韓愈秉筆直書,寫下了《論佛骨表》上呈朝廷,勸谏唐憲宗“以此骨付之有司,我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不料一片忠言反而招緻殺身大禍,盈裴度等人說情,才免去死刑,由刑部侍郎貶為潮州刺史。這就是韓愈的第二次遭低,侵于王命的韓愈不敢遲延,在“恩除潮州”的當天,就“奔馳上道”了。當他到達離長安不遠的藍田縣時,他的侄孫韓湘趕來同行。韓湘的到來,猶如在韓愈波瀾送起的心海中又投下一塊石頭,于是他寫下了這首動人心魄的抒情名篇。
韓愈在詩中抒發了一種既悲且憤的情感。悲,顯見于頸聯和尾聯;憤,則主要表現在前四句。首聯寫憤還較為含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幹。”詩人在叙寫遭貶原因的同時。也流露出些微的艾怨和抗争——僅為一份奏章,何至于懲處得這樣迅疾又這樣嚴酷呢?領聯“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殘年!”則在明言自己的冤屈和憤慨,為自己作理直氣壯地争辯。上書為的是除“弊事”,自己的見解并沒有錯;“除弊事”為的是聖明天子,動機也是光明磊落的,我何罪之有呢?現在既然已經無罪遭貶,那麼好吧,我甯願捐棄衰朽之身,也不改初衷!
當然,詩中的“悲”和“憤”是水乳交融的。主寫憤處有悲,從“路八千”、“衰朽”、“殘年”等處,讀者可以感受到詩人的慘戚。主寫悲處亦有憤,“好收吾骨瘴江邊”一語固然是對韓湘的囑托,但其中又何嘗不包含着作者決絕的态度呢?
悲,誠能引發人們的同情;憤,則使讀者生出敬重之心。讀了這首詩,人們不僅同情詩人的不幸遭遇,更為詩人的剛直不阿、老而彌堅所感動,平添幾分凜然正氣。我們不妨這樣認為:正是流落在字裡行間的既悲且憤的感情,使這首詩獲得了壯美,并在同類詩中獨占高格。
葉燮在《原詩》中說;“韓詩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驗之“左遷”一詩,這則評語也是确當的。寫困頓而不萎靡,寫哀傷而不消沉,這固然和作者的情懷襟抱有關,但是如果沒有高超的藝術技巧,詩作也難以臻于此境。通讀全詩,人們會發現它筆勢縱橫,開合自如。首聯直陳非罪遠谪的原因,颔聯緊承其上,表明被貶前後的心迹,到了頸聯又宕開一筆,寫眼前之景,尾聯則向韓湘交代後事,和颔聯緊緊相扣。寄寓其中的悲憤之情,時而飛瀑直瀉,時而盤旋沖決,宛如三峽之水,從頓挫中獲得了更強的力度。
假若矚目詩句,人們又會發現它“取景以大”的特點。“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一聯可以作為代表。詩人以“橫”字狀秦嶺之廣。以“擁”字狀積雪之高,以“馬不前”表征前路的艱危,境界的确是闊大的。無怪人們讀後雖然領略了詩人那徹骨的哀傷,卻沒有多少低沉之感。至于“路八千”“九重天”這些短語,同樣因為極言道路的迢遙、丹的高崇而帶來廓大的氣勢。
錢仲聯先生認為這首詩“卷洪波巨瀾于方寸,能産生撼動人心的力量”,确是的當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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