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得是被人撿來的,他先當了和尚,後來被一個太守相對了,又給人家當了義子。
這本來挺好的一件事,可有人卻不高興了。誰啊,李太守他老婆。他老婆其實是他的小老婆,他老婆死了以後扶正的。這女人這會兒肚子裡也有個孩子,是男是女且不論,不管怎樣,肯定是李太守的種。本來指望着以後,靠這個孩子在李家吆五喝六呢,誰成想,猛不丁地跑來這麼個野孩子,居然在家裡當起了大少爺,那哪受得了。立馬心裡就失衡了。一開始,還不敢放肆,隻是叫丫鬟指愧罵桑。後來,就放開了,有事沒事找拾得的麻煩。時間久了,不光拾得受不了,李太守也受不了了。心說,他再有才,總不能為着他跟老婆對着幹吧。于是把拾得叫一邊,給了他些錢,跟他說,你我這父子情就這麼着吧。從今兒起,你還是你,想當和尚,想當書生,随便。我是照應不到了。拾得一聽,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哭得跟淚人似的,說,我不要您錢,我可以走,隻是舍不得您。李太守怒道,沒錢你咋活。丢給他,就把他推出門外去了。
拾得走出李府,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先是遇上過去寺旁一個鄰居,人家看他揣着不少錢,就撺掇他和自己一起做買賣。拾得哪懂買賣,三下五除二就讓騙光了。沒錢,就沒人情,讓人趕下了車船,自己一個人愛去哪就去哪。能去哪呢,隻能回寺了。一進寺才知道,某髡早死了,新換了住持,這寺也就跟他沒什麼事了。而且,他已經不是和尚,隻好租下李太守原先住的西廂房暫住,想今後的打算。有時想起李太守來,還是很感激,覺得世上沒有比李太守再好的人。
這天,新來的住持聽說他畫得不錯。跑來看,看完了,就吓了一跳,這可是大才啊。就問他,怎麼流落到這地方來了。拾得就把自己的林林總總都跟住持說了。住持歎息,算起來,你還是我侄子呢。你父親是我的遠房親戚,家就住在湖邊。本是個窮書生,一直沒兒沒女的,老來才納了你娘為妾,結果剛生下你不到1歲,你父親就死了,你娘養不活你,隻好把你放木闆上,扔湖裡,自生自滅,誰成想,變成了如今的你。
拾得一聽就相信了,馬上跪在那裡叫叔叔。住持說,你本來姓孫,以後就叫孫拾得吧。拾得就問自己的爹娘如今埋在哪兒。住持說,你先别問這個,還是好好讀書要緊。拾得自此便安下心來在寺裡讀書了。哪裡想到住持其實是在騙他。等到他17歲時,參加了縣試,住持怕他才太高,張揚起來,人家若是查他的來處露了底,就對他說,你考試時,不要太認真,随便寫寫就行了。遇上人,也不要随便說人家不好。拾得一口答案。等到了考場,一看考題,傻眼了,若是按叔叔所說,他屁也寫不出來。最後時間快要到了,實在不能等了,隻好按着自己的想法,迅速寫了一篇。這文章拿給黃太守一看,頓時吓了一跳,好哇,錦繡文章啊。二話沒說,給了第一名。可是到第二輪考試上,這個頭名卻不見人影了。這下子黃太守不樂意了,心想,難不成,這是個替考的?他哪知道拾得這會兒,掉地溝裡去了。等到被人救起,已經黃昏了,趕緊往府衙這邊來。黃太守一聽他來了,氣不打一處來,心說,這一定是個纨绔子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做出連考試都誤了的事,這回我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頓,就讓下邊把刑具準備好了。可沒成想,拾得一出現,他卻傻眼了,這哪跟哪呀,一看就是個正經後生,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呢?帶着不解的心情,他便問拾得怎麼回事。拾得就把掉溝裡的事跟黃太守說了,又說了自己的身世,還講了住持的囑咐。黃太守這才明白怎麼回事。他憐惜拾得的才華,就主自又考了他一下,果然是才思敏捷,出手即佳作,按規矩,當場推薦了他第二名。同時覺得這也不足顯示他的才華,就又把他的事寫到皇帝,由皇帝定奪。
回頭又把主持喊來,詳細詢問為什麼要讓拾得掩蓋才華的事。主持歎息說,我其實是想讓他掩蓋名姓,否則的話追究起來,他又沒個出身,又當過和尚,日後就算取得功名,也會成為别人的把柄,而且,我當時是鼓勵他,他如果得了志,非要讓我交出他父母的墳墓,我又上哪去找?黃太守笑,你這麼說,我倒想起一個人來,我先前在上任的路上,途經江陵,曾在一座蕙泉庵中見着一個小尼姑,名叫巧巧,也是如他這般聰明,而且長得十分漂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是老尼姑撿的孤兒,所以買來當了女兒。正想找個好女婿,這不出現了個和她同命的拾得嗎?佛經裡不是有迦陵共命鳥之說嗎,這真是天意,天意啊。主持道,若他真能奪得皇帝的青睐,再促成這樣的美事,再好不過了。
揭榜之日,捷報傳來,正是拾得中舉,得了第一名。黃太守高興極了。等拾得前來拜謝時,就把巧巧叫了出來,就要許給拾得。拾得慌忙推辭說,我連個房子也沒有,窮得搗炕洞,哪裡能成家啊。黃太守說,早給你準備好了。當時就讓兩人成親了。
過幾天,春風得意的拾得卻回了趟寺,趴在懋公老和尚的墳前大哭了一場,意思是自己這一路走來,盡遇好人了。随後,聖旨下來,他就被封了個官,帶着巧巧上任去了。這小倆口,一個寫詩,一個作畫,畫作上均題拾得之名。巧巧笑,你這名始終就是個和尚。又說,我曾聽黃太守說,我二人,是佛家的迦陵鳥,不如以後就叫你迦陵生,叫我迦陵女好了。拾得當然同意。巧巧琴律好,就教拾得彈。有一天,突然弦斷了,巧巧大驚,說,莫不是我娘家出了事?拾得說,你不是孤兒嗎,哪來的家?巧巧說,是人就有父母,隻不過眼下不知道罷了。
巧巧也不理他,隻顧自吃了顆丹藥,拾得一看,笑她說,你吃的莫非仙丹,不如也給我一顆。巧巧果真給了他一顆,他二話沒說就吞下了肚子。巧巧奇怪地說,你難道沒疑心嗎?拾得說,你不是說我們是同命鳥嗎?當然是你到哪裡,我到哪裡,你吃仙丹,我自然也吃啊。巧巧笑,對左右說,我今天要走了,去的地方很遙遠,你們都有父母,如果不願意去,就回自己的家吧。結果,隻有兩個婢女願意跟随。巧巧掏出一隻小船來,倏忽就變大了,拾得和婢女們一同上了船,巧巧手一揮,那船就飛了起來,沖天而去。從此成了活神仙。
這個故事記載在《夜雨秋燈錄》裡。前半身苦難,後半身逍遙,這豈不應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智之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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