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8日，著名演員魯園去世，享年91歲。《暖春》《一仆二主》《情滿四合院》，她塑造了很多慈祥可愛的奶奶角色，烙印在幾代觀衆的心裡。

2月12日，與她曾合作《情滿四合院》的劉家成導演，發朋友圈悼念魯園。

2月13日，澎湃新聞記者采訪了劉家成，他絮絮回憶了一些關于魯園的片段。

《情滿四合院》導演劉家成朋友圈截圖。

以下為劉家成導演自述（澎湃新聞記者 楊偲婷 采訪整理）

拍《情滿四合院》的時候，裡面聾老太太的角色，最早就确定一定要找一個鎮得住的，她得是院裡的魂，一個老家長。她有城府，有内在的學問，所以不能找一個俗老太太，得找一個有文化底蘊，又有氣場的老太太。後來聯系上魯園老師了，她是南開大學畢業的，而且又有主持播音這麼多年的經曆，表演那更沒問題，她的氣質各方面都符合這人設，所以就請她過來演。

她一來，我就覺得她是典型的戲好人好。她那會來的時候，已經87歲高齡了，在組裡不要求任何人照顧，隻提了一個要求，她要帶她兒子來照顧她，她說：“管我兒子一頓飯就行。”我說：“您說的也太可憐了，（管飯）那是必須的。”現在小演員都帶助理，她帶親兒子來，沒有任何要求，每天陪她到現場，收工帶她回去，有一個親人的照料，我們劇組也踏實。

老太太有很多詞都是大段台詞，她每天都是詞背好來的，從來不會在現場背詞，幾乎不打磕巴的。她特别認真，認真到什麼程度，大段台詞詞一斷，她就說：“導演我再來一遍，就來一遍。”她就那麼認真，認真到較真的地步。但這種斷點很少，幾乎80%以上，她都是一條下來。

魯園在《情滿四合院》中飾演聾老太太

戲裡有一個小情節，她說大家都有過年輕、漂亮的時候，你看我年輕的時候也不難看，就掏出一張年輕時的照片來。那個照片我們道具也準備了，準備了以後，她就說：“導演，沒有我本人的好。”我說：“那好，我等您本人的照片。”這個特寫我就一直沒有拍，我就等着。她專門從天津把她年輕時的照片拿來，拿來以後，那張她感覺還不對，她說：“這張代表不了戲裡這種氣質。因為我那角色年輕時上過學，應該是個學生。”她就讓她家人回去取另外一張照片。我完全可以用别的照片替代，觀衆也看不出來那是不是魯園老師。但我是對她這種認真态度的認可和尊重。所以現在大家在電視劇裡看到的情節，其中有一次她展示自己的照片，那個照片就真是她年輕的時候她本人的照片。

她身體非常好，在劇組時，很多人擔心拍那麼長時間，老太太身體受不了，咱們盡量集中拍。但因為場景的原因，造成我們沒辦法集中拍，隻能順着拍。順着拍，她可能過來拍一個星期，中間有一個月沒她，然後再來拍。他們有時候對老太太有擔心，我說她狀态多好，人健康不健康，你看她的心态，她心态特别地好。幾次等她回來再拍，她總是很快就能進入狀态。

她唯一不好的就是腿，得拄根棍兒，坐時間長了可能一下站不起來。所以在拍攝當中也會照顧她這一點，盡量坐着就别起來了。對這一點，她還有一種不服老的狀态，我們劇組另一個比她年輕多了的演員，李文玲，做了腿部的一個手術，她就老問人家，你在哪做的？效果怎麼樣？她也想做。後來很多人都勸她，說您這歲數别做了，受那罪幹嘛？做完了連調整再休養一年多，而且萬一恢複不好呢？後來她問我：“我做還是不做？”我說您别做了，很多比您年齡小得多的人，腰肌、頸椎都不好，也都沒去冒險，您就别冒這險了，後來就沒有做。（據天津電視台節目《群英會》中李文玲的講述，魯園當時還有其他戲找她，而做膝蓋置換手術，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修養，為了“給自己的表演事業畫上一個完美的句号”，她沒有暫停工作進行手術。）

《情滿四合院》劇組，李光複、方子哥、沙景昌、魯園、劉家成、吳栩栩

她愛跟年輕人開玩笑，又很時髦，又很時尚，反應特别快。

她很時髦，是說她思想很開放，演戲時候能看出來。有場戲，是聾老太太為了撮合傻柱和婁曉娥，把他倆關一房間裡。這場戲，包括有些年輕的演員都在猶豫，說這把我們關在屋裡，是不是不太合适？魯園老師就會說：“不會的，真正的愛就應該去争取。”對愛情的專注，大膽的追求，她特别能理解。她的觀念告訴你，這些都是我們可以去追求、去表達的，藝術創作當中這些沒問題的，我們不要那麼禁锢。她就說：“這個表演我能抓住。”她說：“我覺得要是我自己，我也會這麼做，促成别人的一段美好。”所以包括她當時表演的，關上門那一笑，我說老太太你這一笑跟那小孩兒淘氣包似的，她說：“因為觸動我内心了，我覺得就應該這樣。”

包括在戲裡對婚姻的觀念，包括她罵二大爺是個官迷，那種嫉惡如仇的感覺，她數落方子哥老師的那個角色（二大爺）時，那真是一下把玻璃打碎， 拿那個拐棍砸他家東西，罵人的那個勁，我說老太太你真狠，她說：我恨呐。角色那個狀态她理解了，她内心深處對這個角色的行為邏輯，對這個戲是很接受的，所以她才能表現得那麼好。

我記得，我們當時在北京一個胡同内拍， 遇到當地的混混鬧事，真的是一個無賴，一個醉鬼，就不讓你拍，我們跑到那邊拍，他追到你那邊，把警察找來都不行，而且我們當時也沒有擾民，我們特别注意，他就是訛你錢。我們制片主任實在沒轍了，給他買點東西，買點酒，塞他一個小紅包，我一聽就說，這種人慣他就麻煩。果然兩三個小時，把買的東西吃喝完了，又出來鬧事。給我氣的，我一下就沖上去了，我斥責他的時候，老太太給我拉一邊，說：“導演，你不應該這樣，你比我們都見得多，這種人你跟他置什麼氣？ 氣壞了身體不值當的，這種人到處都有。”我說您大老遠趕回來，為了搶外景就這一天，我說他這個鬧事拍不了您白來一趟。“沒事，咱們可以明天再來。”好多人沒勸動我，但她幾句話我就覺得确實她說的對。後來我們重新想辦法調整，最後也很順利地完成了這場戲。

她那個豁達的心胸，能化解你的糾結，你的憤怒惆怅。你從她身上能學到為人處世、待人待物的那種真誠和大氣。我覺得她活得這麼健康，這麼快樂，跟她的心态完全是吻合的。

劉家成、魯園、李光複

後來戲結束了以後，我們還經常通電話，她沒有手機，她在這事兒上不時尚，她就用家裡座機，座機她有時候能聽到，有時她在隔壁屋聽不到，我們輾轉打給她兒子，她兒子去找她。所以我就盡量少給她打電話了，因為沒有急事打電話給她會很折騰。都是老太太主動給我打。《情滿四合院》播出，二輪三輪播了後，人家找我們做了幾場宣傳。我給老太太打電話，第二天她給我回電話。她就是感覺特别愛惜我，她說：“導演，有幾場活動我看了，他們沒組織好，他們要沒組織好，你也不要去。你别把自己身價鬧那麼低，哪兒都塞。你得認清自己，你不要低看自己。在我心目當中，你是大導演，你要把持好。”我說，老太太，我接受您的提醒，但我也身兼這部戲制片人，我就不考慮這些，我得盡其所能。她對我完全像對自己家裡人一樣，最後我說不管怎麼樣，這些活動我都得參加。她說您要參加我就參加。

後來有個節目，我打電話給她，我說我肯定去，她就也參加了。那天她打扮得很時尚，穿着淺色的羊絨大衣，那那種氣質，時尚，文化底蘊，感覺特别到位。我們在節目當中大家互動得特别好，她在現場還朗誦了自己寫的一首詩，朗誦得非常好。

我們最後一次通話，應該在一年前了。年前突然挺晚了，她給我打一電話。老太太睡覺早，那天我想怎麼這麼晚給我打電話？她說：“導演，我對外邊不了解，我就信您。他們通知我有一個獎項，讓我去參加，我想問你，這個獎是真的假的？這個舉辦方靠譜不靠譜？我就聽您的。”我說，您把入選的這些通知都讓人發給我，我幫你看看。後來第二天我就告訴她，我說您一定要去，這是我們行業裡最靠譜的，是中國電視家協會辦的，我說它沒問題的，您放心，隻要您身體允許，你就一定要去。她說：“那行了，我别人不信，我問過倆人，有人說是專業的，有人又說不知道，但我就聽您一句話，我就相信。”我說隻要您身體允許，你一定要去。後來果然我就在那次頒獎會的轉播上，看到她了，她真去了。

在“2017中國電視好演員”評選中，魯園獲得“最佳角色女演員”獎

前天（2月11日）我的演員統籌收到她家孩子的微信，說：“轉告導演一下，我媽媽沒了。”而且她是8号晚上走的，我們得到消息也是11号那天了。他說因為特殊時期，家裡沒有張揚。發來微信那天是剛火化完，火化那天通知的我們。我當時一瞬間就懵了，沒反應過來。當時郝蕾也是發微信在講，講跟她合作的那段經曆，來跟我講，說心裡真的很難受。

原來我覺得魯園老師，可能沒有那麼多人關注，畢竟她作品越來越少了，隻是我們這個劇組，以及跟她合作的人在悼念。沒想到我各種各樣的朋友，有些根本不是圈内的，是圈外的，紛紛表示非常強烈的惋惜。今天（2月13日）參加一個活動，包括我們這邊（北京）東城區的一些領導，見到我都說，你們那個老太太沒了。

我們老太太沒了，我們老太太走了。我就覺得一個好的演員，留下一個好的作品，好的人物，在人們心目當中是抹不掉的。

《情滿四合院》，何冰與魯園

跟她合作那個戲，也是真有遺憾。我的一個遺憾就是沒有更加深聊，我們完全有這個契機。老太太特别期待跟我們聊天，老太太有時候晚上給我一打電話，我們可能一個話題能聊40分鐘，但沒有機會深聊她自己，實際上我們應該多聽聽她聊她的事情。如果說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會問她，你年輕時怎麼過來的？你的情感生活是什麼樣的？你想從南開大學，那個年代能上大學，一定不是一般人家。從她的氣質，她的審美來說，她應當是有些身份，知識分子家庭的出身。包括她的戀情，她家庭的各方面。我去天津的時候，她跟我說，别着急，留一天，我們多聊聊。但那會就是趕。有時候人真的是，我說“昨天不會再回來”，就屬于這種。今天跟我們演員還在溝通，他們說魯園老師如何如何，我說一切都過去，都是昨天，昨天不會再重複。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在天津多住一天，多住一個晚上......可是大家老覺得有時間，老覺得我們可以再聊。

【記者采訪後記】

魯園老師走後，網上有不少90後在追憶她的銀幕形象。對于80後和90後來說，他們中的很多人，童年都是父母忙着工作，在爺爺奶奶的陪伴中長大。魯園老師很像是我們記憶中，或者我們想象中那個最慈祥的奶奶的樣子。年輕人們在追憶魯園老師的時候，其實可能也在追憶自家長輩。她走了，就真的讓人感受到自家親人離開一樣的揪心和遺憾。

而除了她的銀幕形象之外，我很好奇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1950年畢業于南開大學，1950年至1970年在天津人民廣播電台擔任播音員、編導。1970年調入天津台擔任演員及譯制片導演，幾十年來曾參加了近百部（集） 影視片的拍攝。她的人生一定有很多精彩曲折的故事吧？這種好奇，促成了這次采訪。

在幾年前，天津電視台一個綜藝上，魯園老師朗誦了一首她寫的小詩，她笑稱自己這是首“東抄抄，西抄抄，不成文體的打油詩”，其中有幾句關于愛情的詞句，剛好在今天這個日子裡，或許也是應景的。

年輕時，是戀人

成年時，是愛人

老年時，是朝夕相處，不能分離的作伴人

老伴，老伴

你攙着我，我扶着你

相偎相依，牽手漫步在我們的四合院裡

幸福啊，幸福啊

真正的愛情是寒夜的火星，是攜手的長征

真正的愛情是雙飛的海燕

迎擊閃電，橫跨邊陲，飛越紅塵永相随

飛到秋風盡，秋葉落成堆

相伴枯萎，永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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