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拐兒童家長尋子團,安仕明妻子(第一排左一)
紅星新聞記者|蔡曉儀 杜玉全 實習生 曹闳禹
編輯|楊程 官莉
這是安仕明尋親的第23年。1998年冬天,他的兩個兒子安彪(2歲)、安旭(4歲)在同一天被人販子拐走。在廣東的每一個城市,都留下他張貼尋人啟事的身影;每一個可能有線索的地方,他都一一去核實過,還被騙了不少錢。擔心兩個孩子回家後無處可去,他拼命賺錢,在貴州老家為他們準備了兩套房子。
2019年起,安仕明開始嘗試新的尋親方式——發短視頻尋子,200多條短視頻裡,全是兩個兒子被拐的信息。安仕明不厭其煩地拍攝,猶如他這23年間不厭其煩地在一個個城市奔波。漫漫尋子路,他不知道還要走多久。
南下打工
人販子一天内偷走兩個兒子
20世紀90年代,沿海地區進入改革開放的新節點,無數就業機會吸引着幾千萬農民工,他們湧向廣州、深圳等地,形成南下打工潮。
彼時20多歲的安仕明也是其中之一。安仕明老家在貴州農村,90年代初,他和妻子背井離鄉來到佛山三水區打工。1998年,安仕明在三水的布心市場租了店鋪,開始經營一家小餐飲店。他們有四個孩子,老大是女兒,剩下三個小的都是男孩,最大的不過四歲。大兒子安旭長着一張圓臉,右額頭上有顆黑痣,兩眉毛中間有一道小傷疤,二兒子安彪是瓜子臉。老三才六個月大,安仕明就背着他幹活,“那時生意忙,就把大一點的女兒送回老家,讓父母帶,三兄弟平時就在我們身邊。”
平日裡,安旭和安彪喜歡到市場去玩,他們總是上午八九點出門,有時嘴饞了或是口渴了,便會跑回店裡。即便他們不回來,夫妻倆也能聽見他們和其他小朋友打鬧的聲音。
農曆1998年臘月初九上午,兄弟倆像往常一樣結伴出門,過了一刻鐘左右,安仕明在洗菜時發現聽不到小孩的聲音,便丢下手上的活去市場看看情況。
他焦急地在市場走了一圈,妻子也背着老三找了一圈,都不見兩兄弟的蹤影,“那時心裡面就有點慌了。”
随後,他便去派出所報了警,被告知24小時才能立案,無奈之下,他隻好發動老鄉幫忙找孩子。他們分頭去了火車站、汽車站和碼頭,卻仍舊不見孩子的身影。
遠在貴州的父母得知此事後,便讓夫妻倆關了店鋪,先回家過年。“雖說回到家了,但不知道心在什麼地方”,安仕明回憶,那時妻子吃不下飯,還斷了奶,村裡的親戚鄰居來家裡串門,看到别人牽着兩個孩子站在家門口,妻子便止不住地哭起來,“他們的孩子都在身邊,我們的孩子不知道在哪裡。”
一過完年,安仕明便啟程回到三水,留下妻子在家照顧孩子。他一邊打着散工,一邊在各地張貼尋人啟事,東莞、佛山、肇慶等地他都走遍了,仍遲遲沒有孩子的消息。
打工幾年後,他又租了門面,開士多店賣早餐。店裡生意不錯,他把妻兒接到身邊,平日裡忙着養家糊口,空時便出去發尋人啟事的傳單,一幹又是十多年。
數次受騙
拼命賺錢為兩兒子買房
尋子23年,安仕明數次受騙,卻仍不肯放過任何一條線索。“特别是孩子丢失的第二年,有個人說看到兩個孩子和我兒子長得很像,讓我買點東西買一條煙,還要給500塊,才會給我提供一條準确的線索。”
安仕明相信了,“在2008年以前,隻要有人說有線索,我都會去看一看,根本不在乎錢。”那時家裡沒有電話,尋人啟示上留的還是房東BB機的号碼。幾年下來,安仕明卻從未得到任何回音。
有一年,一位在廣西梧州打工的老鄉告訴他,聽廠裡人說有一戶人家從廣州買了孩子,年齡和丢失時間都和安旭、安彪二人吻合。
從老鄉處,安仕明得知的唯一信息隻有那戶人家的姓名,來不及思考,他決定立刻動身去梧州。那天,安仕明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村裡,“隻有孤零零的一戶人家,門口一條很兇的狗朝我狂吠。”
後來安仕明到了當地派出所,請警察幫忙查詢這個名字,才得知根本沒有這個人。
被騙數次,這是安仕明最想放棄的時刻,他感到無能為力,“但沒有和我老婆說出口,就是自己心裡想想。”
2008年,安仕明偶然發現“寶貝回家”網站将在杭州舉辦尋親活動。在活動現場,安仕明發現前來尋親的家長都做了海報挂在胸前,他照貓畫虎,也把安旭、安彪的照片和名字印在海報上。
↑尋親海報,采訪對象供圖
第二天,有“寶貝回家”的志願者聯系他,詢問具體情況,“有好心的志願者提醒我,有錢才幫忙的都是騙人的,還提醒我去寶貝回家的網站登記,并采血入庫。”
回三水後,他去三水公安局采了血,在寶貝回家網站上登記了尋子信息。之後,他沒有再受過騙。
2014年,安仕明與妻子回到貴州德江,開始做米豆腐和魔芋的生意。靠自己的打拼,安仕明買了三套房子,其中的兩套,他還瞞着妻子付了全款。村裡人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拼命,妻子知道後也埋怨他“活得太辛苦”,他卻始終沒有告訴旁人他的擔憂,“最小的孩子已經上了大學,但大的兩個孩子還不知道在哪裡,過得好不好?萬一過得不好,回到我們身邊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短視頻尋子
希望孩子有機會看到
2019年9月,安仕明決定嘗試新的尋子方式——在抖音上發布視頻尋親。
米豆腐的生意很忙,他晚上10點回家吃飯,淩晨3點就得起床。閑下來,夜深人靜時,安仕明就笨拙地學習剪輯技巧,将兩個兒子的合照做成短視頻合集。
每隔兩三天,他就把自己的賬号更新一次,隻為能在喧嚣的互聯網上激起一點點浪花,“讓孩子有機會看到我”。
在短視頻平台上,安仕明認識了和他一樣尋親多年的家長。家長們組建了尋親微信群,“報團取暖”一起尋子。
↑1998年被拐走的兩個兒子:安彪(左)安旭(右))
令安仕明感到欣慰的是,近日他們在福建收獲很大,“一些被拐的孩子,看到我們尋親後勇敢地站出來了,在警方的幫助下,許多家長和孩子都進行了采血鑒定。”
看到群友團聚的場景,安仕明總是不免失落。近來,安仕明時常夢見兩個兒子。夢中,他每次買菜回來,大兒子安旭就會騎他的小三輪車在院子裡轉兩圈,帶着弟弟安彪。“哥哥當時個子很矮,還沒有三輪車的坐凳高,就站在三輪車的踏闆上。”
在安仕明記憶裡,小一點的兒子安彪很聰明,大兒子安旭很調皮,“我們一起吃早餐,不管生人熟人,凡是有人搭理他,他就跑到人家懷裡去,一點都不怕生人,很愛撒嬌。”
安仕明隐約相信大兒子安旭還記得他的名字。“我們大人的名字,說了一次安旭就能記住。”
前些年,家裡的小兒子快讀初中時,安仕明的母親去世。母親走時,帶着遺憾,死不瞑目,這令安仕明深深自責,他知道,母親還想等兩個孫子回來。
他也常常想象倆兄弟現在過着怎樣的生活,“大的那個今年28歲了,小的那個26歲了,他們倆是不是成家了,是不是過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令安仕明遺憾的是,至今家人沒有一張全家福,兩個被拐兒子隻有唯一的一張照片,是當年在三水照的。
↑1998年被拐走的兩個兒子:安彪(左)安旭(右)
不久前,一位貴州老鄉丢失了20多年的孩子在潮汕找到了,安仕明便想,或許安旭安彪兩兄弟還在廣東。他想着,把手頭的活忙完,幾天後,他就和十來位尋親的家長們一同到廣東再找找。或許,兩個兒子就在那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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