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荔枝,很多人會想起蘇轼關于荔枝的詩句:“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蘇轼用誇張的手法表達了對荔枝的喜愛,也顯示出他的性格及其詩詞作品的豪放。關于此詩句,有人調侃說是蘇轼誤解了粵語而誤寫,說惠州當地人告訴蘇轼“一啖荔枝三把火”,勸他少吃荔枝,因兩句話的粵語發音相似,蘇轼聽成了“日啖荔枝三百顆”。其實這種說法是不準确的,因為惠州有上千年曆史的本地方言,既不是粵語,也不是今天的客家話。惠州話的發音跟粵語有些接近,要說聽錯了,也是有可能的。當然,這種說法并無依據可考,隻能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依廣東人的說法,荔枝是最容易上火的水果之一,三百顆荔枝足足二十斤,一天吃三百顆恐怕鼻血要流幹,不知要喝多少廣東涼茶才能降下火來。對于上火之說,我并不認同這種缺乏科學根據的觀點,但是,對荔枝的高糖分,我的确有點怕。前些年住廣州小洲村,背靠被稱為“廣州南肺”的萬畝果園,鄰居家家都有荔枝樹。每到荔枝成熟季節,我家裡便日日不斷荔枝,雖無三百顆,兩百顆倒是有的。鑒于對荔枝上火的擔心,面對“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荔枝,我不敢多吃,最多一次吃了二十顆,也并無上火反應,隻是有些口幹舌燥,猛喝幾次水,才得以緩解。無論是口幹舌燥還是流鼻血,應該是荔枝的高糖分的高滲透所緻。而廣東人所說的“吃多了荔枝口腔容易發炎”,也有可能是口腔裡糖分多了容易滋生細菌所緻吧。
對于荔枝,我最貪吃的一次是去年六月。梁先生的宅子在羅浮山下的祥崗村,他的荔枝園裡足有上百棵荔枝樹。進入六月,好客的他連續約了幾次,邀請我去吃荔枝。盛情難卻之下,于一個周日,帶着孩子前往羅浮山過荔枝瘾。進入梁家大院,未見荔枝前,一棵參天大樹映入眼簾,樹身上挂着的碩大菠蘿蜜,像樹熊抱着樹幹。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結這麼多果的菠蘿蜜樹,一行人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梁先生随便在地上撿了一個熟透的小個菠蘿蜜,幾個人勉強才吃完。進屋後,他拿出幾個荔枝,神秘地對我們說:“嘗嘗,挂綠!據說是用增城廣場那棵母樹上的枝條嫁接的。”對挂綠這個荔枝品種,我沒吃過,但聽說過那棵四百歲古樹上的荔枝王一粒能拍賣到五十五萬元。挂綠因當年何仙姑把織腰帶的綠線挂在樹上而得名,但它的名貴不是因此而來。挂綠之所以名貴,是因為它隻産于增城,且數量不多,那棵四百年母樹一年隻結五六十顆,有一年結了一百顆,已經令人興奮不已。挂綠雖名貴,但我隻吃出了甜和多汁,并沒有吃出富貴之感,不過,能吃到挂綠,倒也是令人高興的事兒。吃完挂綠,梁先生帶我們上山品嘗大衆品種糯米糍。荔枝林位于半山坡,枝頭的荔枝早已熟透,從山下望去,紅彤彤一片,蔚為壯觀。但令我驚呆的并不是滿山的荔枝樹,而是樹下滿地的荔枝。在唐朝,它可是十分珍貴的貢品,唐明皇為了博得楊貴妃一笑,派人用八百裡加急從巴蜀快遞到京城。當時巴蜀地區氣溫比現在高,涪州和成都都有荔枝栽培。地理學家竺可桢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裡,總結了中國五千年的氣溫變化,其中就有“隋唐溫暖,南宋寒冷;元代溫暖,明清寒冷”的記錄。白居易在《荔枝圖序》裡,也記錄了巴蜀的荔枝:“荔枝生巴峽間,樹形團團如帷蓋。”
楊玉環的父親楊玄琰在四川做蜀州司戶,楊玉環小時候跟着父親在巴蜀生活,自然對荔枝的美味深有體會,入宮做了貴妃,又是被唐明皇從其子手中搶來,她肯定得折騰一下唐明皇,一來大飽口福,二來向大臣們顯示她的權貴。唐明皇為了博得愛妃一笑,使用當時最快的快遞——八百裡加急,從巴蜀把荔枝送到皇宮,雖然不及廣東遙遠,可從巴蜀到皇宮也有八百公裡。在當時,八百裡加急可是在戰争等重要場合才會使用的特快專遞,可見他對楊貴妃的寵愛非同一般。關于荔枝進貢的道路,蘇轼的《荔枝歎》裡的 “唐天寶中,蓋取涪州荔枝,自子午谷路進入”詞句,以及《唐代交通圖考》第四卷《山劍滇黔區》裡收錄的《天寶荔枝道》記錄,都是古代“荔枝道”的文字記載。具有代表性的荔枝道遺址從陝西的西鄉縣開始,途徑鎮巴、萬源、通江、大竹、梁平、墊江,最後到達涪陵,作為蜀道的組成部分,現在已經被四川省申報世界自然與文化雙遺産。
看着這山坡上滿地滾落、連雞都懶得啄食的荔枝,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的場景。杜牧寫下這首《過華清宮》時,一定沒有見過這滿地的荔枝,他筆下的唐明皇也不是第一個為荔枝折騰的人,漢武帝是他的師傅。荔枝在唐朝享受過八百裡加急的待遇,在西漢則享受更加奢華的待遇。漢武帝嫌諸侯進貢的荔枝不過瘾,着人在它的禦花園上林苑裡給荔枝樹建了溫室——扶荔宮,把南方的荔枝樹移過來種植。司馬相如在《上林賦》裡把荔枝稱為“離支”,此為目前可考的關于荔枝的最早記載。而上林苑裡的荔枝宮,恐怕也是最早的種植溫室大棚。不知道是唐明皇沒有好好研究《上林苑》,還是不喜歡種菜,他怎麼就沒想到學習漢武帝建一個荔枝溫室呢!我正感歎着,“噗嗒”一聲,一顆荔枝掉落面前。我撿起來,正欲剝開嘗嘗,被梁先生看見了,他笑着勸我:“不要了,樹上新鮮的都吃不完,地上的不要了。要吃就吃新鮮的,起碼不能輸給楊貴妃。”我笑笑,扔給雞吃,雞連看都不看一眼。到果園摘荔枝,其實等于吃荔枝,邊摘邊吃,半個小時後,足足摘了兩大籮筐,這要歸功于梁先生和守園人的幫助。梁先生找來箱子,裝了三大箱,放到我的車後箱。望着他清瘦的身影,除了感受到他的好客,我突然找到了他在村支書的位子上一幹就是幾十年的答案。
回到家裡,拿兩箱送了友人,算是對梁先生的熱情友善分享和傳播。留下的一箱,吃是吃不完的,該如何保鮮成了問題。有人說不宜放冰箱,有人說必須放冰箱,最後幹脆一半密封常溫保存,一半放冰箱保鮮。“離支”者,離枝也,意思是離開枝頭就要馬上吃。荔枝之名,道出了它的保鮮之難。但是,唐朝自有唐朝的辦法,他們在冬天把冰儲藏在深挖的冰窖裡,夏天取出來,放進木制的“冰箱”,用來保鮮荔枝,這種笨重的“冰箱”,令奔跑在荔枝道上的馬匹更加辛苦,為了給皇宮送荔枝,途中累死的馬匹不計其數。這種叫做“冰鑒”的古代冰箱,在一些地方的古墓裡都有出土。現在的生鮮食品快遞中,仍然在用這種“冰鑒”,隻不過把木頭換成了泡沫箱,效果得到了大大的改善。
雖然我把吃不完的荔枝放進現代的冰箱裡,但是也不能久放,隻好剝出果肉來泡酒。面對剩下的一堆荔枝皮,我突然想到關于宋人黃庭堅用荔枝殼制作“聞思香”的記載,便開始手癢。說做就做,馬上把荔枝去腐爛的和粘附的果肉,再進行清洗、黃酒醅制、蒸煮、烘幹,研磨,幾天下來,一小瓶“荔枝香”便大功告成。自制的荔枝香香味獨特,焚香時散發出來的清香中帶着微微的甜味兒,極少刺激。如此廢物利用,給繁忙的生活帶來減壓和樂趣,是最大的收獲。
其實,由于荔枝的季節性很強,又無法儲存,所以,除了荔枝的美味,一年一度對它的期待,也是南方人的一種精神享受。從春天看着滿樹的細碎黃花起,一直盼到一串串小綠果挂滿枝頭,最終面對大筐大筐的成熟荔枝,也吃不了幾顆。對美好事物殷切期待的過程,同樣是美好的,人們對幸福的追求,也不過如此。
*作者簡介:崔加榮,男,1973年出生于河南省沈丘縣,現居住惠州。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協會員,園洲詩詞協會常務副會長,在《中國文藝家》《星星》《青年作家》《唐山文學》等報刊發表作品上百篇,著有小說集《又見槐花開》《梅家灣》兒童文學《麥稈兒》和詩集《花開四季》《在路上》《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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