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景洲)
孟玉樓提議妻妾五人趁“他爹不在”,一起去對門瞧瞧才買進的喬大戶房子。吳月娘走樓梯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小産了,不得不私下叫來劉婆子,偷偷把懷了五個月的胎兒打掉——是個男孩。這應該是西門府非同小可的大事件,對于吳月娘來說,無疑是難以承受的巨大打擊——無論從母性角度還是從主母地位來說,吳月娘都太需要生這個孩子了。本應痛入骨髓、悲傷不已的吳月娘,處理此事卻輕描淡寫、波瀾不驚。換了别人,肯定會對西門慶撒嬌賣癡,讨來西門慶一番疼愛,吳月娘反而“幸得那日西門慶在玉樓房中歇了”。顯然,吳月娘不想讓西門慶知道。
吳月娘為何要瞞西門慶?
吳月娘出身官家,又是正室娘子,講自尊,有自信,對待西門慶向來都是不亢不卑,她怎麼會以此事來換取西門慶的寵愛與憐惜呢?懷不上孩子已讓她尊嚴盡失,懷了孩子又流産,更讓她心生自卑,唯恐西門慶知道後更加疏遠她。再者,西門慶若知此事,一定會告訴潘金蓮,而潘金蓮正是吳月娘最想瞞的人。潘金蓮一旦知道此事,定會嚷得滿城風雨,明裡暗裡向自己大潑污水。李瓶兒就是前車之鑒,她一有身孕立即告訴西門慶,恰讓潘金蓮偷聽到。雖然李瓶兒因此更得西門慶寵愛,但同時也惹來明忌暗妒,成為潘金蓮惡毒攻擊的頭号仇家。有鑒于此,城府之深遠過于李瓶兒的吳月娘自然不會重蹈覆轍。吳月娘對西門府中各色人等知根知底,人情險惡了然于心,更清楚生兒育女對西門府,對西門慶,對自己,雖是好事,但于其他人卻未必是好事,甚至是壞事。誰生孩子,誰就會成為衆矢之的。所以,吳月娘有孕近半年,從不聲張,也無人議論。本以為可以平平安安維持到生孩子那一天,卻不幸流産,這是人生莫大傷痛與失敗,吳月娘就更不想讓别人知道了。
吳月娘不僅不想讓西門慶與潘金蓮知道,她也不想讓李瓶兒知道,因為李瓶兒客觀上也是她的競争對手。雖然李瓶兒在妻妾中排位最末,卻因為生兒子後來居上,為西門慶所最寵,自己失寵與她關系最大。吳月娘不能像潘金蓮那樣對李瓶兒不擇手段無情打擊,但她也不可能不對她有所防備。因為吳月娘若生兒子,最受威脅的便是李瓶兒——庶出與嫡生有天壤之别,李瓶兒因生兒子得到的優渥恩寵會因此一一失去。更何況,吳月娘還竭力反對過西門慶娶李瓶兒,她對自己能不心存敵意?至于孫雪娥,本是忽略不計的小人物,更不必讓她知道。
但懷孕畢竟是女人的大事,懷孕過程中也渴望與人交流,渴望有人關心照料。在吳月娘身邊,最值得信賴的人就是李嬌兒與孟玉樓。在吳月娘看來,她們溫順謙和,與世無争,事事看吳月娘眼色行事,處處維護吳月娘權威,是處理家政的最重要幫手,沒必要瞞她們。李嬌兒在吳月娘摔倒時說“你又身上不方便,早知不上樓也罷了”,孟玉樓則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來打聽吳月娘“身子如何”。顯然,二人早知此事,卻一直守口如瓶,從不議論此事,确實值得吳月娘信任。
與自慚形穢、遇事退讓的李嬌兒相比,處事穩重、廣有人緣的孟玉樓在流産事件中,表現得卻很搶眼。去喬大戶家是她提議的,沒有她提議,吳月娘不會流産。吳月娘在樓梯上滑落時,孟玉樓“連忙掐住他一支胳膊,不曾跌下來”,否則,可能摔傷。吳月娘打胎後,“幸得那日西門慶在玉樓房中歇了”,“幸得”二字,不僅指幸虧西門慶沒來自己房裡住,讓他發現流産事,也表現出吳月娘對孟玉樓的絕對信任。如果住在潘金蓮屋裡,雖然她不知道吳月娘有孕,卻一定會把今天跌腳的事添油加醋告訴西門慶,說不定會生出什麼風波來。正因為吳月娘對孟玉樓一直很信任,孟玉樓心有感念,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問候吳月娘。當然,這也與她慫恿吳月娘看房子,從而惹出流産禍事心中有愧不無關系。吳月娘對她毫無責備之意,反而說了一段很貼心知己的話:“你沒的說,倒沒的唱揚的一地裡知道,平白噪剌剌的抱什麼空窩,惹的人動那唇齒。”這“唱揚”之人,就是潘金蓮。
吳月娘懷孕流産瞞誰不瞞誰,鮮明劃出她的敵友分界圖:孟玉樓與李嬌兒是自己人,孫雪娥與李瓶兒是中間地帶人,潘金蓮是敵人。在西門府中,作為一号女主人的吳月娘尚且活得如此謹小慎微,憂心忡忡,其他人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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