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憲宗元和十一年（816），白居易被貶為江州司馬的第二年秋天，結束了一天的遊玩和宴飲之後，第二日還要上班，白居易和朋友不敢耽誤，在江邊告别。不過這一天玩得似乎并不盡興，但還有工作在身，隻好就此作别。

正在此時，忽然聽到江上傳來琵琶聲，對于精通音律的白居易來說，真是難得的好聲音，仔細聽聽，這琵琶聲很有京城長安的風範。于是白居易和友人趕忙派人尋找琵琶聲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找到彈琵琶的人後，又把船裡的燈火重新點燃，再次把酒杯裡的酒倒滿。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聽琵琶女好好彈上一段曲子。

一陣等待之後，琵琶女才姗姗來遲，一曲過後，白居易深受她的曲子的感染。琵琶女講述自己的人生經曆，白居易聽後不禁歎息，聯想自己的遭遇忽然想為琵琶女寫一首詩。于是，便有了這首千古第一音樂詩的《琵琶行》，白居易還在詩歌前，寫下了一段序，交代了作此歌行的原因。

琵琶行并序

元和十年，予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間，铮铮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嘗學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遂命酒，使快彈數曲。曲罷憫然，自叙少小時歡樂事，今漂淪憔悴，轉徙于江湖間。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谪意。因為長句，歌以贈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行》。

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狄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将别，别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绡不知數。

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複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顔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别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谪居卧病浔陽城。

浔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舉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作。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元和十年（815）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張嚴懲兇手，被認為是越職言事。後來又被人诽謗不尊重自己的母親，綜合以上原因，将白居易貶出京師長安到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做江州司馬。

白居易在《琵琶行并序》中說自己谪遷江州兩年，聽了琵琶女的彈奏才發覺自己是被貶了，聽起來像是可愛的後知後覺，其實隻是文人的“狡狯”罷了，白居易從被江州的第一天開始心情就是低落而又憤懑的，隻是借由這個機會說出此番話語而已。

被貶江州對白居易的人生來說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從此以後，他心中“兼濟天下”的想法漸漸衰弱，而“獨善其身”的想法日益強大起來。白居易在江州的四年時光裡，文化娛樂活動非常豐富，作詩飲酒、彈琴下棋、呼朋引伴、尋訪名勝、交友唱和等等，文人雅士的愛好全都排上日程，這一階段白居易寫作了許多詩歌，被統稱為“江州詩歌”。因為他不斷追求心靈自由和身心愉悅，對日常生活的關注增加，使得他在這個階段詩歌創作題材更加豐富，詩歌更具真情，從而獲得了更高的藝術成就。《琵琶行》就是白居易江州詩歌的最佳代表，它是中年白居易的經典作品，也是白居易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代表作。《琵琶行》與《長恨歌》這兩座高峰，足以讓白居易在中國古代文學曆上名垂青史。

《琵琶行》的開端先描寫了秋夜送友人離去的場景，楓葉狄花凸顯出秋天的蕭索。與友人的宴會似乎意猶未盡，告别之時，偶然聽到動聽的琵琶聲，将這次宴會又延長了一段時間。白居易正因為宴會上沒有好聽的音樂而感到遺憾，此時立刻邀請琵琶女為大家彈奏一曲。

白居易在初聽到琵琶女彈奏時，就聽出了其中帶有京城演奏的風格，果不其然，琵琶女真的是從京城淪落至此，從這裡就能看出白居易在音樂領域的深厚造詣。詩中還有一段描寫琵琶女演奏的部分，“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幺》”，這裡表現出白居易對琵琶演奏十分精通，非常懂得欣賞琵琶演奏的技法。

琵琶女開始階段的彈奏完全是因為勝情難卻，“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但情感逐漸激蕩，曲調激昂起來，“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琵琶女本身就是一位技藝超群的演奏者，她的情感與樂曲能夠形成一種交融的狀态，而白居易也是一位了精通音樂的人，他也能感受到琵琶女演奏中真誠的情感表達。

于是，在琵琶女演奏結束後，白居易才非常耐心地傾聽琵琶女講述自己的經曆。她本是京城一位出色的倡女，技藝高超，容貌嬌好，有許多富家子弟不惜重金追求她。年複一年，時光流走，她的容顔老去，隻好嫁給一位商人。然而商人并不重視她，自己去浮梁（江西省景德鎮市下轄縣）做茶葉生意，将她獨自一人留在船上。

白居易聽了琵琶女的遭遇後，忽然與自己的經曆聯系在一起，發自肺腑地說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歎。有學者曾經有過這樣的猜測，也許本不存在琵琶女這個人，這一切都是白居易想要表達自己心中的憂愁和落寞，虛構出這樣一個人物出來，他由感而發，再寫出這篇文章。不管怎樣，白居易都為當時和後世寫作出一篇值得反複玩味欣賞的佳作。

白居易聽完琵琶女的訴說後，也說出自己被貶這一年多的時間裡所遭遇的一切。在浔陽這個相對偏僻的地方，生活缺少好聽的音樂，環境濕熱，住宅周圍長着茂盛的黃蘆苦竹，最可憐的是“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舉酒還獨傾”，這些詩句讓白居易從繁華的京城來到偏遠的小城市的苦悶躍然紙上。最後詩人聽完琵琶女扣人心弦的演奏，不禁青衫盡濕，這種結尾顯得又情真意切，又散發着浪漫的情趣。

這篇詩歌将一位官場失意的知識分子與社會底層的琵琶女的遭遇聯系在一起，相互映襯，描寫生動仔細，并對琵琶女寄予無限的同情，這在以前的詩歌中是非常罕見的，這也是《琵琶行》的一種進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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