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參軍的那天早上，隴中高原被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

母親知道我要遠行，給我做了家裡面最好吃的荷包蛋，讓我吃飽吃暖和了再上路。我跟母親開玩笑說：“媽啊，你給我做荷包蛋吃，是不是讓我吃完了快滾蛋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母親本來就不願意讓我離開她，聽我這麼一說，哇地一下哭出聲來了。她這一哭啊，搞得我也沒有吃飯的胃口了，跟着她掉了一會兒眼淚，隻喝了兩口湯就匆匆上路了。

我在前面走，我父親扛着一把準備鏟雪用的鐵鍬跟在後面。由于我們爺倆平時就沒有多少話說，一邊走，一邊聽着腳底下發出的踩到雪地上的咯吱咯吱的響聲往前移動。

大山上本來就沒有像樣的路，這一下雪，就更找不到路了，你的腳踩到哪兒，哪兒就是路。

因為眼前是白茫茫一片，又沒有人走過，雪地上一個腳印都沒有，我們隻好憑借着平時對有人走過的地方的記憶，一步一滑地往前摸索。在要下一道深溝的時候，我父親擠到我前面說：“這個坡很陡，小心滑倒。”說完，就用鐵鍬順着斜坡推出了一條和鐵鍬一樣寬的小路來，我便踩着他推出來的小路下坡。

這時候，我的腦子裡猛然生出一種聯想來：“這大山深溝裡的路已經被大雪覆蓋，看不見任何路的蹤迹，隻能靠自己的腳去探，而我人生的路不正和眼前的這種景象一樣，也看不見蹤迹嗎？不是也要靠自己的雙腳去一點一點地往前探嗎？”

想到這裡，我說：“爸，你别推了，山路這麼長，你要是全推，那要推到什麼時候去？”說着，我又走到了父親前邊，一步步往前滑，雖然幾次差點摔倒，但總算越過了深溝，爬上了高山，走到了有路可尋的地方……

15名新兵到齊之後，鄉政府用一輛解放牌大卡車把我們拉到了縣城，送到了縣武裝部，縣武裝部組織我們換上軍裝之後，會同接兵部隊，在軍分區的司令部大操場上舉行了一個隆重的新兵交接儀式。

儀式上有縣上領導講話，有接兵部隊領導講話，有新兵代表講話，有新兵家長代表講話。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數一位縣上領導的講話。

他說：“同志們，你們在父母的眼裡，還是孩子，在老師的眼裡，還是學生，在其他人的眼裡，還是娃娃，但是到了部隊，你們就是光榮的解放軍戰士。從今天起，你們就要去手握鋼槍，站崗放哨，肩負起保家衛國的神聖使命，我代表家鄉政府和全體父老鄉親，為你們光榮而正确的選擇表示熱烈祝賀！同時希望你們到部隊以後，要牢記家鄉政府和父老鄉親的重托，嚴格要求自己，苦練殺敵本領，積極努力進步，早日立功受獎，為家鄉的政府和父老鄉親争光！”

中午飯後，接兵部隊的領導組織我們登上了東去的列車。可能是國家相關部門有專門的計劃，在這趟列車上，給新兵提前預留着好多空的車廂，我們300多名新兵整整齊齊地坐滿了半個火車，一個車廂内有一名接兵幹部負責管理。

因為剛聚到一起，相互認識的很少，開始都還比較拘謹，車廂内隻聽見列車風馳電掣的聲音，基本上沒有人說話，一片肅靜。過了不到半個小時，我們車廂内的接兵幹部站起來說：“同志們，我們還要坐十幾個小時才能到部隊，我給大家教首歌吧！”

新兵們有氣無力地說：“好！”

聽到大家悶聲悶氣的回答，接兵幹部把噪音提到了高八度：“請大家大聲點，到底好不好啊？”

大家又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好！”

接兵幹部還不滿意地說：“聲音再大點！都像爺們一點！”

大家的聲音又高上去一點：“好！”

接兵幹部：“再大點！”

大家又把聲音拔高了好多：“好！”

就這樣，一連來了五六個回合，車廂内喊“好”的聲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響亮，直到接兵幹部滿意後，才開始教歌。

他先是給我們完整的唱了一遍要教的軍歌：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革命把我們召喚在一起。你來自邊疆，他來自内地，我們都是人民的子弟。戰友，戰友！這親切的稱呼這崇高的友誼，把我們結成一個鋼鐵集體，鋼鐵集體！戰友戰友目标一緻，革命把我們團結在一起，同訓練，同學習，同勞動，同休息，同吃一鍋飯，同舉一杆旗。戰友，戰友！為祖國的榮譽，為人民的利益，我們要并肩戰鬥奪取勝利，奪取勝利！”

接着開始一句一頓地教我們唱，教了三四遍之後，他讓我們集體來了一次合唱，除了歌詞還不太熟之外，音調基本上能連在一起了。他又把歌詞給我們一句一句地重複了一遍，讓我們自己默練一會兒。

這時，從其他幾個相鄰的車廂裡也傳來了唱歌的聲音，而且還是同一首歌。不知道這人天生就有一種集體榮譽感？還是一到部隊就會自然而然地産生出集體榮譽感？當聽到其他車廂的新兵也在唱歌時，我隐約地感覺到，在我們車廂裡的每一個新兵的心裡，都産生了一種想和其他的車廂的新兵較勁的沖動。

也許是我們車廂的接兵幹部也感覺到了大家的這種微妙的心理沖動，也許是部隊上就有這方面的光榮傳統，他又站立起來，激動地揮舞着拳頭說：“同志們，你們聽聽其他車廂的歌唱得好不好啊？我們再唱一遍，完了和他們拉歌，比賽，我們一定要把他們比下去！”

也許人的力量在真正遇到對手的時候才能發揮到極緻，也許人的積極性在與其他人競争的時候才能被完全調動起來，也許人的膽量在不願意服輸的情況下才能增大。因為要和其他車廂的新兵進行拉歌比賽，我們車廂裡的新兵突然變得活躍了起來，那歌唱得一個比一個聲音大，一個比一個調門高，一個合唱下來，高興得接兵幹部連連給我們鼓掌，并且首先舉起拳頭，隔着過道向8号車廂發起了挑戰：“大家說，請8号車廂的新戰友們唱首歌好不好？”

大家異口同聲地大喊：“好！”

接兵幹部：“呱唧呱唧（拍手鼓動對方的意思）”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鼓掌的聲音）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戰友戰友親如兄弟——唱！”

在我們七号車廂的掌聲期待中，8号車廂的新兵們終于開始應戰了……

就這樣，在飛奔的列車上，在汽笛聲和呼嘯而過的風鳴聲的伴奏下，我們一個車廂的新兵拉另一個車廂的新兵唱歌，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嘹亮的軍歌穿過隧道，翻過大山，越過平原，響徹在祖國的大地之上。

唱歌、拉歌的氛圍已經把新兵們的情緒完全調動起來了，大家都沉浸在一種從來都沒有過的激動之中，每一個新兵都感受到了集體力量的強大，同時也隐隐約約地感受到，一個人的力量再強大都不算什麼，隻有把個人的力量融入到集體的力量之中去，才能形成最強大的和最不可戰勝的力量。

我也融化到了這個鋼鐵集體之中，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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