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裡不土氣——知識農夫的裡山生活》
蛇滋滋 長角羚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看到《土裡不土氣》這個書名,人們會自然地聯想到成語“土裡土氣”。在新華字典裡,“土”是“本地的”和“不時興”的意思,“裡”是人居住的地方,而“氣”則除了自然之“氣”外,還有“精神狀态”和“作風”之義。長期以來,在中國本土,人們是習慣以“洋氣”來和“土氣”進行比對的:“洋”是外國的,是“時髦”,是現代化的,同時也是現代人所追求的。于是,順理成章地,人們把生活在燈紅酒綠中并且穿戴入時的城市人看作是洋氣的;反過來,則會把成年和土疙瘩打交道的沒出過鄉裡的農民看作是土氣的,他們生活和勞作的地方更是散發着土味的。但是,為什麼本書的作者偏要說“土裡不土氣”呢?關鍵是副标題:《知識農夫的裡山生活》。
這本書是兩位80後青年對自己七年自耕自食的田野生活的記錄。這本書裡,裡山是作者的家園,距北京市中心七十公裡。作者解釋說,“裡”指人們生活的群落,“山”則表示圍繞在這些群落周邊的丘陵淺山。作者是這樣描述他們自己的裡山的:面積30畝,小一半是農地、果園、人居和養殖區(有200多隻雞,30隻羊,5隻鵝,3隻兔,還有2隻貓和5條狗),多一半是未開墾的山林;五分鐘可至鄰家,五十分鐘可行至村中超市,超市邊是最近的公交車站。可見,這個裡山可不是漢語裡的裡山——老林深山,它是充滿着煙火氣的雞飛狗跳的農家莊園。
在這裡,春種夏長,秋收冬藏,裡山和它的鄰居農戶都遵循着四時運行的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裡山農夫的生活亦似與本地鄉民無有異樣。俗語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這裡,這對年輕人面朝土地背朝天,勤勤懇懇地勞作在土地上。他們不僅學會了各種農作技藝,也熟悉和适應了當地的生活習俗。然而,我們一定不要忘了,這是一對“知識”農夫!在書中所展現的裡山,有幾處顯然是知識農夫所成就的不同于毗鄰的景觀。且舉兩例:
濕地;裡山及其毗鄰屬幹旱區,既無泉亦無溪,農田澆灌和人畜飲水及生活用水皆靠汲井打水和水窖貯水。為了應付随時可能發生的斷水,也為了節水,這對知識農夫設計了雨水收集管道,經過過濾後的雨水,不僅可以澆地,同時還可供家畜飲用和生活用水。兩個年輕人再接再厲,又建成了灰水(不含糞尿的生活廢水)沉澱池。經過處理後的廢水被引入挖掘好的低窪之地,再有自然雨水的加入,幾年下來,這片窪地竟然變成了一片蘆葦搖曳蛙聲叠起的小沼澤,堪稱這片幹旱區的小綠島。
旱廁;凡是有過農村生活或偏遠地區旅行的人,大多都遭遇過入旱廁時的尴尬。現在,無論城鄉,凡是有條件的地方,都有了抽水馬桶,從而也少了旱廁所帶來的種種煩擾。作者蚊滋滋下定決心要和夥伴長角羚建一個不臭不髒沒蒼蠅的旱廁。立意是明确的:不能讓黃金肥料——人糞尿被水沖走。要讓靠土地中生長出來的東西吃喝的人們,把排洩出來的污物還給土地,滋養土地。這樣的物質循環随着城市化的發展已被人抛棄并忘記了。但是長角羚和蚊滋滋重新拾起了它,在裡山建起了獨特的生态旱廁,讓人糞尿回歸了土地。
這兩個例子從表面看,可以被認為是知識農民和一般農民的不同。毋庸說,做這種事情不僅要費腦筋而且要費力氣,同時要花更多的時間。兩位知識農夫的行為,就如他們放着錢不掙,偏要上山當農民一樣,會令許多人不解。但是,上述的所作所為,僅靠知識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一種更深沉的意識——生态學意識,一種土地共同體意識。顯然,正是這種意識使這二位青年自願回歸土地,并以土地共同體的普通一員的資格,為維護土地的健康情願付出更多的精力和體力。他們将這一自古就有萌芽的,但隻是在現代才逐漸完備的生态意識注入到了土裡土氣的山村,讓它散發出了更清新更文明的現代氣息。就此而言,裡山可謂“不土氣”。
讀這本書時,常想起《沙鄉年鑒》的作者——美國生态倫理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1935年,他在威斯康星河畔以極低的價格購買了一個廢棄的農場,距離麥德遜市五十英裡。在此後的十多年裡,這個農場成了利奧波德和他的家人在周末和假期躲避過分現代化城市的“淨土”。正是在這裡,通過努力恢複其生态平衡的實驗,在和土地打交道的過程中,利奧波德形成了一種高尚的對待土地的謙恭态度。他在《沙鄉年鑒》的序言中說:“土地是一個共同體的感念,是生态學的基本感念。但是,土地應該被熱愛和被尊敬,卻是一種倫理概念的延伸。”《土裡不土氣》的作者正是這一觀點的實踐者。他們在繁重的勞作間隙寫出了這樣一本書,從而也為那些向往田園生活的人們提供了經驗和感受。
(作者:侯文蕙,系青島大學教授,環境史研究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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