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間,北派評書之中,有一段短小精湛的“短打書”,名叫《李冠銘大鬧天齊廟》,這段書非常有趣,“大獅”将其整理出來,書寫成文,以供列位看官解悶之用。
話說,晚清時候,直隸滄州城的東南角,有個天齊廟,每逢農曆的三月三,這裡的香火尤為旺盛,老百姓齊聚于此,組成廟會,南來北往的,推車擔擔的,變戲法耍猴的,叫買叫賣的……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又是一年三月三,天齊廟前又一次熱鬧非凡,諸多打把勢賣藝的江湖漢子之中,有一位格外紮眼,究其原因,是因為這位不是俗家,而是一個光頭和尚。
出家人隻化緣不賣藝,可這位偏偏格色,隻賣藝不化緣。你看他,三十歲左右的年紀,長得個頭不高,身子敦敦實實,面皮黝黑,兩道濃眉,一對大豹子眼,透着精氣神兒。說話粗聲粗氣,一派江湖“海口”,在其身邊,擺放着刀槍劍戟、七節鞭、三節棍。
見人多了之後,和尚将僧袍脫下,疊好了放在地上,渾身疙疙瘩瘩全是腱子肉,日頭一照,油光發亮。懂行的隻看一眼,就知道這個和尚不一般,絕對是練家子裡面的好手。
沒錯!隻見他緊一緊褲腰,活動活動筋骨,随手拿過一口單刀,倒攥刀柄朝着四外抱了抱拳,而後“嗖嗖嗖”耍了一路趟刀。
好刀法!好似秋風掃落葉,白光道道繞身走,隻見刀光不見人,耍得風雨不透,鬼哭神驚,一下子就把逛廟會的人全都吸引了過來,害的那些耍猴的、變戲法的全都沒了買賣。
和尚一路趟刀練完,将單刀放下,朝着大家夥兒一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這要換成一般賣藝的,這會兒就該端着銅鑼要錢了,和尚卻不然,他雙手合十,大聲說道:“貧僧獻藝,不為讨錢,而是以武會友,我聽說咱這滄州地面上,多有武林高手,今日特來貴寶地,隻為見識一下滄州好漢的本領!”
說完了,和尚拿起七節鞭,呼呼帶風地又耍了起來;撂下七節鞭,再耍三節棍;放下三節棍,又打了一套五祖長拳。您還别說,和尚的武功不是蓋的,甭管是兵器還是拳腳,打得十分精妙,惹得圍觀者不住地叫好。
要說外人到了滄州地面上撒野,滄州的好漢不應該任由他們放肆,這回也不知咋着了,從天亮到天黑,愣是沒有一個人進場跟這個外來的和尚過過招。第二天,仍是如此;第三天,還是這樣。這一來,和尚不免目中無人起來,說出的話越來越不中聽。
就在和尚出言不遜之時,終于有人願意登場了。這人名叫劉五,練得是“六合拳”,由于他的臂力很大,故而得了“鐵胳膊”的稱号。劉五本來在家閑坐,有人跑來給他傳話,說有個外地口音的和尚在天齊廟前大放厥詞,嘲諷滄州地面上沒有真好漢,說得那個話簡直沒法入耳,倘若再沒有出面教訓教訓他,“武術之鄉”的招牌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劉五一聽,勃然大怒,快步來到天齊廟,要與和尚一較高下。滄州地面上,有幾個不認識劉五爺的,一瞅劉五爺來了,人群之中頓時炸了鍋:“劉五爺來了,讓讓,都讓讓,閃出一條道,看那個秃頭還能耐不……”
誰不願意聽奉承啊,劉五一見大夥兒這麼熱情,不免有些“飄了”,他高舉雙拳,朝着老少爺們兒緻謝,大搖大擺地來到場子上,沒跟和尚搭話之前,先朝着四方高聲說道:“三老四少,七姑八姨,你們都瞧好了,看俺怎麼把野和尚揍趴下!”
這話一出口,頓時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叫好聲都快把耳朵給震聾了。和尚眯縫着雙眼,一臉不屑的表情,分明看不起劉五。
劉五朝手心上啐了兩口唾沫,一邊搓着手掌,一邊瞪着和尚,好半天才喊出一句:“你不服啊?”
和尚沒搭話,微笑着點了點頭,那意思很明顯地告訴劉五,他不服。
“不服?”劉五掄起拳頭,大叫一聲:“俺看你要讨打!”
話音未落,砂鍋大的拳頭已經到了和尚的面門前。和尚輕巧一閃,躲過劉五打來的一記重拳。劉五緊跟着使出一招“泰山壓頂”,用檩條粗的胳膊朝着和尚的光頭猛砸下去。
和尚再次輕巧躲過,劉五劈了個空不說,由于用力過猛,一下沒能收住勁兒,腳下一個趔趄,好懸沒把自己摔個大趴虎。
劉五連吃兩個癟兒,臉上挂不住了,急得黑中透紅,面如豬肝。隻見他喘了一口大氣,穩穩了身形,揮動拳頭,撲過去再打。這一次,和尚不再跟他逗悶子了,也不知道用的是什麼招數,不管劉五如何進攻,和尚都能夠輕松化解,而且兩隻手緊貼着劉五的兩條胳膊,使得劉五不能随心施展本事。
這是個絕招,名叫“粘豆包”,講究以柔克剛,借力打力,就在劉五急得哇哇大叫之時,和尚的腳下使了個絆子,雙臂順勢使了一招“大海無量”,劉五好似斷了線的風筝,高大的身軀徑自飛出兩丈多遠,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好半天爬不起來。
“哼哼!”和尚冷笑一聲,雙掌合十,“阿彌陀佛,這位朋友,依貧僧所見,你的武功一定是師娘教的吧。”
這話可太損了,練武之人最忌諱别人說自己的武藝是師娘教的,劉五吃不了這個虧,爬起來想要掙回臉面,結果被人拽住了。誰都看得出來,劉五不是和尚的對手,再打還是吃虧,所以拽住劉五,免得他再次丢人現眼。
劉五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兒,但他不服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指着和尚大聲說:“有能耐你别走,你就在這兒等着,我把我師父搬來,讓他老人家教訓你!”
說罷,劉五擠出人群,飛快地跑遠了。和尚冷冷一笑,随手拿過一個破蒲團,盤膝坐下,閉目養神,等着劉五去搬兵。
和尚是外來的,他并不知道劉五的師父是哪一個,可滄州地面上的老少爺們兒,有幾個不知道劉五的師父是誰。别看劉五的能耐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蕩,劉五的師父可是一頂一的高手,那人名叫李冠銘,是六合拳的門派之首,曾三下京華,五闖天津,能耐大得沒邊兒了。
現如今,李冠銘已經是五十多歲的老人了,平時在家養尊處優,不願意摻和江湖上的打打殺殺,隻想過清淨太平的生活。這天他正在院子裡喂雞,一見徒弟劉五灰頭土臉地來找他,就知道沒有好事。不等他先問話,劉五咕咚一聲雙膝跪地,嘡嘡嘡一通雷煙火炮,把和尚怎麼狂妄,有事怎麼打了他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給師父聽,懇請師父出馬,替他以及滄州地界上的老少爺們兒,教訓一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秃頭。
聽了徒弟的訴說,當師父的頓時不高興了,責備劉五惹是生非,又說:“我平時怎麼囑咐你們的?我不叫你們出頭,不叫你們露面,不叫你們跟人交手,你看怎麼樣,出事了不?嗐,算了,你起來吧,看來我還得賣賣老。”
說罷,讓劉五把幾個師兄弟喊上,随他一塊兒去會會那個和尚。劉五一聽師父出馬,樂得鼻涕泡兒都出來了,趕緊喊上快腿張三、大刀王二、神槍于七等幾個師兄弟,跟着師父直奔天齊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那個和尚,因為戰敗了鐵胳膊,所以氣焰旺盛,更覺得自己不可一世,打完坐之後,站起身大放厥詞,把滄州武林界的老少子弟們貶的一文不值。
就在這時,有人高喊了一聲:“快看啊,李大爺來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順着聲音望過去,隻見前面走着老拳師李冠銘,後面跟着幾個精壯的漢子。師父出馬,一個頂倆,大夥兒怎能不熱烈。
長話短說,李冠銘進了場子,向那和很有禮貌地供一拱手:“不知大師到此,未曾遠迎,請多包涵。敢問大師如何稱呼,從哪座仙山寶刹而來啊?”
“嗯——”和尚點了點頭,合掌還禮,“阿彌陀佛,貧僧法号法琛,江湖上人稱‘飛棍法琛’的便是貧僧。耳聞滄州是武林聖地,特來求教。閑話就不要多說了,既然老施主為弟子出頭而來,那就請老施主亮一亮高招吧。”
李冠銘心中來氣,心說我本想跟他講講門派,說幾句好話,把這個場子收了,兩邊化敵為友,他可好,純屬是“吃生米”的,油鹽不進。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跟他客氣了。
“大師,既然非要比試,老朽奉陪也就是了。不知咱們是比兵器呢,還是比拳腳啊?”
法琛毫不客氣地說:“我自恃棍術還能拿得出手,咱們就比比棍術如何?”
“好!”李冠銘抱拳一笑,“就依大師所言。”
法琛從地上拎起一條鵝卵粗細、一人多高的白蠟杆子,朝着李冠銘比劃了一下。李冠銘讓劉五也找一條白蠟杆子過來,劉五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趕巧有個老農手裡拿着一杆秤,李冠銘找老農把秤杆借過來,以秤杆為棍,要跟法琛較量。
有道是一寸長一寸強,秤杆兒對戰白蠟杆兒,隻怕占不到便宜。然而李冠銘一臉輕松,似乎早有必勝的把握,圍觀者卻全都揪着心,擔心老師父吃虧。
法琛舞動長棍,似下山的猛虎,如出水的蛟龍,直奔李冠銘撲來。好棍法,有贊為證:
金龍玉棍白雲霄,太公持杆釣金鳌。
虛中有實人難測,掃蹚一棍命難逃。
樵夫揮斧劈枯木,漁翁倒卧一座橋。
風魔棍能打猛虎,降魔棍能斬龍蛟。
李冠銘手裡的秤杆兒也不示弱,這一個泰山壓頂,那一個枯樹盤根。一長一短兩根棍,舞得呼呼山響。起初兩人勢均力敵,難分伯仲,三十幾個照面之後,李冠銘明顯有了力不從心的樣子,腳步開始淩亂,棍法越來越慢。
大夥兒心說完了完了,李大爺要吃虧了。法琛看在眼裡,喜在心中,得意之際,一棍高舉直向李冠銘的天靈蓋劈砍下去。這一棍子要是打在頭上,頓時來個萬朵桃花開。
怪了,明明眼瞅着法琛手中的大棍即将砸在李冠銘的腦袋上,突然李冠銘好似一道流星,竟巧妙地躲了過去,同時用秤杆兒撐地,嗖地一下,身子拔地而起,平飛起來,雙腳能踹法琛的胸口。
動作之快,好似流星閃電,不過眨眼之間,隻聽“砰”一聲悶響,法琛“啊呀”了一聲,大棍脫手落地,腳下失去重心,咯噔噔地往後猛退幾步,咕咚一聲,仰面摔倒,臉上頓時浮現出痛苦神色,沒等爬起身,哇哇大口吐血,按現在話說,起碼吐了500CC,這才好歹不吐了。
李冠銘将手中的秤杆兒交還給老農,笑着來到法琛的面前,雙手将他攙起:“大師,傷着了沒有啊?”
法琛這個氣啊,心說我都這德行了,你還問我傷着了沒有,我看你是誠心讓我下不了台面。也罷!我認栽了!
“阿阿——彌陀佛。”和尚羞愧滿面,說話都不利索了,“唉!我算是栽在滄州了,我不服啊,不服!青山不老,綠水常青,三年之後——哇——”又是一大口鮮血,“三年之後,我還會回來的!”
說罷,東西也顧不上拿,踉踉跄跄地擠出人群,頭也不回地跑遠了。法琛和尚說話算數,三年之後,果真又回來了,至于勝負如何,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好了,一段《李冠銘大鬧天齊廟》到此說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随煙雲而逝,你我權當看客也就是了,不必為古人操心,更不必探尋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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