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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己渡人渡心

生活 更新时间:2024-08-30 00:20:29

渡己渡人渡心(渡渡船渡人)1

“開-船-啦-!”

老艄公将手卷成喇叭狀,向着河的中心高喊了一聲,把手上提着的一盞馬蹄燈挂在船尾立起的一根木樁上,又輕聲地、象是自言自語地說了聲:“坐穩喽,開船啦!”便解了纜繩、撐起竹篙,用力一點,船離碼頭,再往河底一撐,小船就象是離了弦的箭,向着河的對岸飛去。

這條河,寬約一百五十多米,河的這邊有丁家、楊家等幾個村莊,對岸則是崔嶺、黑龍等村子。兩岸的村民世世代代居住在這裡,繁衍、生息,兩岸也時常有人通婚、結成兒女親家,這樣,親戚連親戚,再加上對岸的黑龍村有一個很大的集市,每逢農曆的初五、初十等“逢五”的日子,附近的村民們都喜歡到集市上轉轉,拿自家閑置的物件或者農産品換回幾塊錢,或者把自己需要的農具、蔬菜等購買回來,兩岸的交往也很是頻繁。

日子久了,人們隻知道老艄公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孤老頭子,這些年來隻顧着弄這擺渡渡人過河,卻從不收錢,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有時人們也會象王寡婦一樣,把家裡的瓜果、蔬菜,甚至衣服、農具等給他送些過來,也時不時地在他這小屋裡坐上一陣子,聊聊天、拉拉家常,這時候的老艄公雖然話語依然不多,但人們總覺得老艄公知道的事兒很多,不論是家裡的,還是外面的,經他這麼一講,總會聽到很多的新鮮事兒、得到很多的啟發或者教益,人們仿佛從老艄公的嘴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對他也愈發地信任了。家裡一旦吵個嘴、拌個架啥的,也都喜歡到這裡讓老艄公來評評理、勸勸架、排解排解,經他這麼一點撥,人們大都會順了氣兒、明了理。

日子就這樣在不經意間悄悄流逝,那渡船也依然天天這樣穿梭着。

又過了幾年,人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了,村裡好多年輕人陸陸續續地買上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摩托車,再加上縣裡又在這渡口不遠處新修了一座橋,除了偶爾還會有幾個老年人到這裡來擺渡過河,其他的時候,都很少有人來這裡了。老艄公也越來越老了。自從王寡婦被女兒接到了自己家帶孩子、養老,她也隻是偶爾才能有時間來這小屋裡幫他收拾收拾,其他時候來這小屋裡的人都很少了,人們似乎把這個渡口逐漸淡忘了。

這一年深秋的一個晚上,老楊頭借着剛從外地兒子家回來的興奮勁兒,揣了一瓶“蓬萊閣”酒,提了半斤煮花生,來小屋裡看老艄公、想跟他喝上幾盅。

老遠處,見小屋裡一點兒光亮也沒有,那盞常年挂在船上或者挂在門口的馬蹄燈并沒有點着,屋裡屋外黑咕隆咚地。

“老哥,老哥......”老楊頭也不免有些發慌,一邊招呼着,一邊疾步奔到了門前。

門虛掩着,屋内傳來了老艄公一陣地咳嗽聲。

老楊頭進了門、放下手中的東西,摸索着點着了馬蹄燈。

老艄公平躺在炕上,有氣無力地答了一句:“哦,是楊兄弟呀!”又是一陣地咳嗽。

“哎喲,老哥哥,這是咋地了?”老楊頭坐到炕沿上,手搭在老艄公的額頭上:“呀!咋這麼燙!病了呀?!你先喝口水,我回村裡找幾個人拉上地排車,咱們趕緊去醫院吧!”說着,下炕來為老艄公倒了一碗水,那水已經冰涼冰涼地、沒有一絲熱乎氣兒了。

“不不不!兄弟,别費那個勁兒了,來炕上坐會兒吧!”

老楊頭端着碗,坐到了老艄公的身邊,喂他喝了幾口涼水。

“我的身體,我自己明白,也别再費那個錢了,看也不中用了......”等老楊頭放下水碗、又坐回到炕上的時候,老艄公緊緊地拉着老楊頭的手,邊說着,邊在炕席底下使勁地摸索着,好半天,拿出了一個信封,有氣無力地說:“大兄弟呀,還得麻煩你個事兒呀,這上邊,是我兒子的工作地址,你明兒想辦法按這個地址去找他,跟他說,他爹不行了,求他好歹也得來給他爹收屍啊!”

“啥?!兒子?!”老楊頭幾乎都快跳起來了!以前每次問他,他都說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大家還都以為他一直就是個老光棍呢,這時候,咋又出來個兒子了?!

“唉!”老艄公長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慢慢說了起來:

我是上遊宋家莊子人,自小就是在船上長大的。爹娘就我這麼一個孩子,雖說靠着一條漁船和岸上的幾畝田,生活也過得去,可爹娘心氣兒高,硬逼我去念書,他倆就累死累活地硬咬着牙供應我上學。

我還算是争氣,考上了一所交通學校,畢業後分配到了縣交通局工作。

全村子的人總是以我為榮,爹娘也很高興,又張羅着給我說媳婦。

淑賢也是鄰近村子裡的姑娘,人很實誠、很老實,進了門第二天就跟着爹娘下地幹活去了。

說到這裡,老艄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歎息了一聲,那一聲,很長。

那時候,隻要不上工地,我幾乎每天都要騎車回家。早上天不亮就起來,騎着車子、帶上農具,先到地裡幹上老長時間的活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再騎上幾十裡地去上班。等下了班,再直接騎回地裡,又幹上好長時間的活兒,一直到天黑得啥也看不見了才回家吃飯。

那時候的我,從來也不覺得累,反倒是感覺很幸福,幹啥都好有勁兒。爹娘天天下河捕魚,淑賢就天天在地裡拾掇莊稼。雖然我當時的工資不高,但全家四口人的生活過得還是有滋有味的。

老艄公臉上帶着笑,象個孩子似得。老楊頭也不插話,邊聽邊不停地點着頭。

娶了淑賢七、八年之後,她才懷上了這個兒子。當時,爹娘都因為長期在水上和地裡勞作,渾身都是病,已經不太能動了。淑賢懷着個孩子還要不停地下地幹活、挑水做飯,回到家裡還要伺候兩個老人,喂水喂飯、端屎端尿,唉!可實在是苦了她了,也真難為她了,虧着有她了。

那時候,我工作很忙,也慢慢提了幹、當了幹部,回家的時間都很少,更顧不上幫淑賢幹點啥了。

孩子五、六歲上的時候,我當上了縣交通局的局長。那時候,爹娘也都已經卧床好多年、起不來了。可是,我這個局長,各種工作、各種應酬都實在是太多,雖說當時也給我配上了車,回趟家也不過就幾十公裡,可我就是沒有時間回去看看,家裡老的、少的、裡裡外外就全靠淑賢一個人。

唉!人哪!窮日子反倒是好過,一旦有了錢了,反倒是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尤其是當了個局長之後,人們上趕着來巴結你、逢迎你,搞得你整天五脊六獸的,整天價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其實,人家看中的,不就是你手中的那個權麼?為的就是能從你這裡拿到點好處罷了!隻可惜,當時我也看不懂,就隻覺得周圍的人們都對我那麼親!

老艄公說到這裡,腦子似乎是有些亂了,象是在說自己、又象是在講别人,一會兒是“你”,一會兒又是“我”。

唉!人這個東西呀,一旦欲望的閘門打開了,想收住,實在是太難喽!你走到哪裡,後邊都會跟随着一大幫子人,他們處處迎合着你,見了你都恨不得把腰彎成九十度!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根本都用不着你花錢、也用不着你費心,人家都給你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唉!其實,那都是人家給你撒下的網!我也不過就是網中的一條小魚而已!

後來,我遇到了那個女人......……

老艄公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重重地從鼻腔裡呼出來,把臉扭向一邊,閉上眼睛,似乎是在回憶着什麼。

老楊頭用襖袖子擦了擦老艄公額頭上的汗珠兒,也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唉!怪隻怪自己當時太年輕,根本把持不住啊!再說,那時也真有些得意忘形了,總覺得人家是真心對自己好,誰又能知道那其實就是一個魚餌?而且是和了香油的魚餌喲!

老艄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悔恨之情,輕聲抽泣起來。

我跟那個女人打得火熱,整天沉浸在她給我布置好的溫柔鄉裡,她說啥,我就聽啥。給她哥辦了好多好多的事兒,掙了好多好多的錢!我天天到她那裡去吃、到她那裡去住,就象是我的第二個家。她倒是也很會體貼人,除了要我給她家辦啥事兒或者花啥錢,倒也從來不提别的要求。

老艄公又歎息了一聲,苦笑着搖了搖頭。

“那......你就不想想淑賢、想想孩子,還有家裡的老人麼?”老楊頭插話道。

唉!有時也會起想他們來,隻是,回趟家,娘總是罵我、訓我,說我忘了老婆孩子、忘了爹娘了!連一分錢也不給淑賢和孩子留,讓她娘兒倆咋生活?!唉!其實,他們哪裡知道,我掙來的錢,全都花在那個女人身上咧?!

娘罵我忤逆不孝、忘了本了!淑賢也是哭天喊地地鬧,說我還不如不當這個局長的時候好,那時候還知道天天騎着車回來幫點忙,現在是連個鬼影子也見不着了!家裡的事兒都是一推六二五、啥也不管!孩子見了我都很害怕,根本都不願意叫我一聲爹!

唉!那時候,我真的是鬼迷心竅了!他們哪裡知道我其實是在外面花天酒地、聲色犬馬過自己的逍遙日子咧?

後來,那個女人不甘心就這樣過下去,非要逼着我離婚!我回去跟淑賢說,她總也不同意,說是爹娘都老了,等她給爹娘養完老、送完終就會自己走開!可是,我被那女人逼得再也等不得了,就回去跟淑賢打、跟淑賢鬧!不想,被娘聽到了,掙紮着拿了拐棍來抽我,叫我辭了工作、再回家當農民!我當時也是紅了眼了,叫嚷着說,我的口糧又不在這裡,我來這裡幹啥?!老子的事兒,你們就别管了!!

娘本來身子骨就不行,再加上這麼一着急、一生氣,又摔了一跤,當時就過世了!

老楊頭也随着老艄公一陣陣地歎着氣。

娘死後的第二天傍晚,還沒等到給娘下了葬,爹也咽了氣兒、陪着娘一塊兒走了!

兩行老淚順着老艄公的眼角無聲地流了下來、濕滿了枕頭!

“唉!作孽呀!作孽呀!真是作孽呀!”老楊頭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憤恨,連連地歎息、搖頭、嘟囔起來。

爹娘這一死,也算是給我敲了個醒兒,我就想,跟那個女人斷了、把淑賢和孩子接到城裡,好好過日子罷。可是淑賢還是不肯,又說是要給爹娘守孝,讓我别管她、自己在城裡過你的好日子吧,别再來打擾她們娘兒倆就算是燒高香了!

可是,那個女人也不是個善茬兒,不肯善罷幹休,那潑婦的本性露出來了!居然帶了好幾個人找到我家裡,講明了我跟她好了好幾年了,要淑賢識相點、快快滾蛋!淑賢才明白了這些年我為啥不回家、為啥要跟她離婚!就跟那個女人鬧,可是,她咋能是人家的對手呢?被人家一群人打了一頓,臨走,那女人還扔下了一堆錢,說是讓淑賢滾得越遠越好!淑賢哪裡受得了這個打擊和屈辱?一時想不開,她......她......居然就跳河自盡了......!今天,就是她的忌日啊!我有罪!我有罪呀......!

老艄公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摔打着雙腿、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放聲痛哭起來。

“天哪!天哪!你咋能這麼做呢?!你咋能這麼做呢?!”也不知老楊頭是在埋怨淑賢,還是在埋怨老艄公,也忍不住不斷地去捶打着炕沿。

哭了好久、好久,老艄公才慢慢平複下來。

淑賢就是跳這條河死的,死的時候,爹娘才剛剛過了“頭七”!

得到這個信兒,村裡的很多人跟我一起順着這條河到處打撈,一直到了第七天上,才找到了她,就在這個擺渡口不遠處那個拐彎的地方!找到的時候,人都已經爛了!

老艄公說話的時候,很平靜,似乎說得是一個根本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老楊頭知道,他其實是在努力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你不是常問那盞馬蹄燈麼?那......那是給淑賢送葬、上廟時,給她引路的那盞燈啊......啊—啊——!……

老艄公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完了後邊幾個字,猛然坐起來,抱緊了老楊頭,放聲大哭起來......那聲音,似乎要撕開艄公的胸膛、掀翻了這座屋頂!那麼悲涼、那麼凄慘、那麼聲嘶力竭!

老楊頭緊緊地抱着老艄公、跟着他一塊兒大哭......!

埋了淑賢,我想把兒子帶回城裡,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地照顧好他,可兒子死活不肯跟我走,就連我留下的錢也給扔了出來。

我不斷地回去看過他,可他總是不肯見我,也不讓我進門,白天堅持去上學,晚上回來下地學着種莊稼,再加上鄉裡鄉親們幫襯着,也上完了初中,畢業以後就不知道去哪裡了。一直到後來監獄裡的警察轉給我這封信,我才知道他到外地打工去了。

“監獄?!你......你坐過監獄?!”老楊頭吃驚地問。

嗯!那個女人見我鐵了心地要跟她斷了往來、不肯娶她,就去告了我,連我平時收人家的賄賂、貪污公家錢款的事兒都一塊告了。單位把我也開除了,在監獄裡呆了整整八年!

出來以後,我沒臉再回到村子裡,更沒臉去找兒子,偷偷到爹娘和淑賢的墳上哭了一通,就到處流浪、揀揀破爛兒為生。不過,倒也慢慢積攢下了幾個錢,就置下了這條船、弄起了這個擺渡……

也許是覺得自己壓抑了這麼多年的“忏悔”終于完成、心裡踏實了,也許是說了這麼久有些累了,老艄公閉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老哥,老哥......”老楊頭見老艄公久也不睜開眼睛,倒真的有些害怕了,使勁地搖晃着老艄公的身體呼喊着。

哦!老楊兄弟,你扶我起來,我想出去走走......……

老艄公慢慢下了炕,抱着那盞馬蹄燈,走出門外。

屋外不知啥時候站滿了一大群鄉親,是有人從這裡路過,聽到屋裡的哭喊聲,不知出了啥事情,便回村裡喊人,鄉親們就都趕過來了,就連王寡婦也不知啥時候站到了最前頭。

老艄公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向着渡口走去。老楊頭寸步不離地攙扶着,王寡婦和鄉親們也都慢慢地跟在身後。

來到船的跟前,老艄公慢慢推開老楊頭的雙手,用馬蹄燈上上下下地照了照那條渡船,吃力地爬了上去,照例把那盞馬蹄燈挂在身前的那根木樁上,輕輕地撫摸着、撫摸着,用襖袖擦了擦已經滾出眼眶的淚水,再慢慢地從上到下、從下到上細細地擦拭着那盞斑駁的馬蹄燈:“淑賢呐!我來接你來啦!看在曾經多年夫妻的份兒上,你就......就開開門吧!啊?!”

老艄公取下竹蒿,将手卷成喇叭狀,用盡平生的力氣,向着遠處河的中心高喊了一聲:“淑賢呐!坐穩喽!咱們,開-船—啦——!”

......

渡己渡人渡心(渡渡船渡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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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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